1．浙西衢川县山乡旷野。白天。

大雪纷飞。

白雪皑皑的农舍屋顶。

大卡车在雪道上缓驶。

车窗映出庞莉香红扑扑的脸庞。

山坡上的果树林银装素裹。

2．茉莉村庞宅花卉暖房。内。

花台上，一长溜树桩盆景。

门厅上摆满枝繁叶茂的花卉。

木桌上一壶老酒、几碟小菜。

老庞和老舅坐在矮凳上对饮。

庞莉香伫立，捧读母亲的来信：“老庞、农山大哥，你们好。我在荷滇很好的，很想念家乡，也很想念你们。荷滇城的风景很美，花卉也很多，但我看起来，还是觉得老庞种的花美丽。这种感觉，大概就是乡情吧。寄来的冬衣早就收到了，谢谢。以后就不要给我寄衣服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我的计划，一二句话说不清，敬请亲人们能理解，到时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老舅呷了一口酒，说：“俺妹子可是大有长进噢，信写得有点煸情呵。”

老庞：“老哥，您不要打岔嘛。阿莉，快往下念。”

庞莉香：“老舅，您也大有长进呵，还会说‘煸情’这个词，嗬嗬！”

老舅：“俺怎么啦？你以为现在只有你们大学生懂时尚啊，俺好歹也是个镇政府的退休职工。当然，‘煸情’这词儿，俺是从电视里头学的，嘿嘿。”

老庞把杯里的老酒一口‘闷’了。

庞莉香：“我继续读妈的信——我目前在一位制衣公司的老总家当保姆。这位老总名叫谈企渔……”

老舅：“等等，叫啥名字？”

老庞嗔道：“别老打岔！”

庞莉香：“谈话的谈，企业的业，渔夫的渔，谈企渔。这名字好特别。”

老舅喃喃地重复道：“谈话的谈，企业的业，渔夫的渔，谈企渔。”

庞莉香：“听好了，我继续念信——他家就他一个人，他这个人特仁慈，不像那种见钱眼看的老板。以后啊，老庞和大哥也可以到荷滇来走走，开开眼界。人嘛，就活一辈子，不出来见见世面，也太冤枉了，是不？荷滇城的外来打工者很多，现在外出打工一点不丢人。我在外打工，也好减轻老庞的担子，钱总不烫手，以后阿莉结婚成家，也得给她积蓄点钱不是？我还要在荷滇呆多久，现在还不好说。我对主家谈企渔先生的印象很特别，我准备在他家继续当保姆，时间可能会长一些……”

老庞嘟囔道：“谈、谈企渔，谈企渔……”

3．荷滇市城廓。白天。

早春的阳光照在市河两岸。

冰雪消融，河面碧波荡漾。

草坪由黄转绿。

燕子低飞。

4．闹市区。上午。

阳光灿烂。

供销大厦楼顶白面立体大时钟。

黑色的时针、分针分别指向“9”、“12”，洪亮悠扬的报时音乐中止后，迸出铿锵有力的钟声：“当、当、当、当……”

群鸽展翅，在市河上空腾飞。

5．河滨露天公园市河畔。

谈企渔沿着铁索栏旁的卵石小路，慢慢悠悠地走着。他脸上的表情淡然中有点冷峻，冷峻中带着迷蒙，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又像是在缅怀和追溯什么。浓浓的眉毛拱曲着，眼眸布着些许血丝。这位脸庞瘦削、身材颀长的年近40岁的中年男子，头发剪饰得很短，更烘托出脸盘的棱角分明。他上身内穿一件烟灰色鸡心领毛衣，外套一件浅灰色的西装，系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谈企渔感到头顶痒兮兮的，举手去挠，手指碰着了垂柳的枝条。他仰起脸，心里一激灵：眼帘里垂发般飘曳的柳枝条上，密密匝匝的芽头都绽开了米粒般的嫩绿叶片，在风中摇摇晃晃，晃出一团翡翠似的绿晕。

“嗬，春天了！”他自语着，举目四望，脸上掠过一阵暖暖的欣慰和喜悦。

春天的迹象是越来越明显了——

路人着装轻盈。

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的粉臂玉腿。

市河的水面映泛出浅浅的绿色，波纹柔和。

草坪上，从焦黄的枯叶丛中冒出来的翠绿端尖。

水池周边外垂在矮墩上的迎春花，吐着隐隐约约的黄色“瀑布”——可以想象，没几天，这水泥浇筑的矮墩将被一片黄色小花所覆盖；

腊梅树已经抖落所有的花朵，枝丫发青，叶芽开始在枝桠上蔓延。

谈企渔脸上的表情绷得很紧，自语：“昨晚，我设计完成了两款夏季男女丝绸上装，脑力消耗过度，又睡得少，太累了。嗳，这儿真是放松情绪、恢复元气的好地方呀。”

谈企渔双手扶在护栏铁索链上，目光投向对岸。

对岸临河小路上，着装时髦光鲜的丽人们，来来往往。

这瞬间，不远处传来一串年轻女子的笑声，玲玲盈耳。

谈企渔转过头，去寻觅那串脆玲玲的珠落银盘的笑声。

6．市河畔护栏柱旁。

谈企渔双臂叉按在胸前，背靠护栏柱，脸作仰视伏，像是在数柳枝条上有多少小叶芽，眼角的余光却朝小路那头漏去。

季雨芭斜背着一只浅绿色的新潮大布包，腰杆笔挺地一扭一扭地优哉游哉地走过来。她身材婀娜，素面淡妆，瀑布般的秀发垂曳腰际，偏额一绺秀发用一蔚蓝色的发夹别住。穿着低跟红皮鞋，个子仍高挑得显眼，一袭殷红色薄呢套裙；胸脯饱满且呈耸势，手臂外露的肌肤细腻白皙。裙边下，黑色丝袜罩住匀称而修长的小腿肚，臀部丰腴，腰身曼妙。

谈企渔朝季雨芭凝望。

季雨芭迎视谈企渔，眼眸透露出友善、亲和的姣艳，俊俏而白皙的瓜子脸上笑意弥漫开来。她顾盼神飞，像是有意叫人全方位欣赏似的，前行的步履放慢。

谈企渔的画外音：“此女子真是当时装模特儿的好料，不知她是干什么行当的？这些天，公司正酝酿成立一个时装模特表演队。公司里倒是有几个身材特好的员工可兼之，但少不了招聘一些训练有素的天资极佳的尤物加盟。比如眼前这位，倒是十分合适，看她的走姿就可知道她的素质极好，起码是受过舞蹈艺术之熏陶的。那背影更显出她姣好的身段，真可谓，浅勾淡勒，背影深深啊。”

谈企渔健步走到那季雨芭的身后，朝她的背脊近距离地凝视了一番。在她尚未觉察之际，他又迅速抄到她身前——并不挡住她的走势，缓步后退着，一边凑近打量她高耸的胸脯。

季雨芭惊呆了，驻步不前，嘴里嘀咕：“咳、咳、咳！”

谈企渔随即站定，痴痴迷迷的目光在她扁平的腹部上下、左右地来回抚掠。

季雨芭秀眉直竖，斥责道：“你、你要干什么？”声音尖厉而微颤，白皙的脸颊顿时有红晕飞起。

谈企渔并不理会她的叱斥，默不作声继续对她作正面观赏，脸上的思纹波动着，神情异常生动。季雨芭往左挪，他的身姿也随之左倾；她往右挪，他的身姿就随之右倾。

季雨季惊恐的画外音：“糟了，我莫非碰上了一个精神病患者？他或许是一个色狼，要不就是一个马路求爱者？我该怎么办？”

季雨芭横臂，厉声说：“你，先生，再不让道的话，我可要报警了！”

谈企渔闻言就让开道，霎那间，生动的痴迷的神色又变得异常冷峻，说：“你别紧张嘛，小姐，你的身段真好，人真靓，我没别的心思，我不过是……”

普达跃从斜刺里闪到季雨芭和谈企渔的身旁。

普达跃牵着季雨芭的手，安慰道：“小雨，你脸色咋难看，没事吧？！”

季雨芭嘴一撅，说：“普哥，今天有点晦气——这个人想非礼我！”

普达跃脸露愤怒之色，举拳朝向谈企渔击去，骂道：“好呀，我叫你耍流氓！”

谈企渔一闪身避过对方的拳头，说：“小兄弟，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人。”

季雨芭拉住普达跃的衣服，劝道：“普哥，算了吧，我们走！”

普达跃掰开季雨芭的手紧追一步，握拳朝谈企渔冲去，说：“不能便宜他！”

谈企渔：“小兄弟，你总得讲道理吧。”

普达跃：“讲道理，好，我要你赔礼道歉，至少得付点精神损失费。”

谈企渔：“嗬嗬，你真的想打架啊？”

普达跃挥拳，谈企渔没避过，肩膀上挨了一拳。

谈企渔快速脱下外衣，往路侧草坪上一甩，说：“我就不相信对付不了你！”

外衣落地之时，滚落出一个名片盒，盒盖顿开。

普达跃摆了个马步，再次冲击。

谈企渔身子一斜，顺势抓住普达跃的手臂，普达跃打个趔趄，扑地。

季雨芭扯住谈企渔的毛衣，说：“好了，好了，先生，别打了，别打了。”

谈企渔垂落下去的拳头松开了，感叹道：“这算什么事呀？”

普达跃的手撮起地上的名片盒，瞅了一眼，脸露诧色，随即站起，朝谈企渔弓身作揖，说：“您就是企渔丝绸服装公司老总谈企渔？后生失敬、失敬！”

谈企渔揉搓手掌，说：“小兄弟，以后血气可不要这么旺噢。”

普达跃：“谢谢谈总赐教。我叫普达跃，在拆房工程公司上班；这是我妹妹季雨芭，邻城歌舞团的演员。”

谈企渔穿上西装，笑道：“不打不相识嘛。哦，这位小姐是歌舞演员？”

季雨芭摇摇头，说：“别听我哥瞎吹，那个小歌舞班子早已解散了。谈总，对不起呵，我哥是个鲁莽的人，刚才我们误会了。”

谈企渔若有所思地回应：“没事、没事。”

普达跃在季雨芭耳边轻语了几句，随即拉着她移步，说：“谈总，再见！”

谈企渔抬抬手，伫立，神思凝固。

普达跃不时回首，朝愣在卵石路上的谈企渔挥着手，传达某种暧昧的敬意。

7．城东清溪别墅小区。内。白天。

谈企渔走进大铁栅栏门。

一位50多岁的男性门卫殷勤地说：“谈老总，以步代车啊？”

谈企渔颔首笑道：“咳！散散步。吃过午饭啦？”

门卫：“吃过了，吃过了。”

谈企渔加快步履，朝自己的寓所走去。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修缮得十分秀美的心形池塘。池塘东侧，竖着一幢俯视呈心形的二层楼小别墅。乳白色的墙体，茶色的铝合金门窗。那个朝向池塘的阳台也外凸成心形。这幢蕴意飘逸的小别墅就是谈企渔的家。

谈宅的保姆——年近六旬、清健而慈祥的潘萱妹，依在铁栅门旁，撩起身上白色的饭单擦擦手。倏地，她脸上的笑纹荡漾开了。

8．谈宅底楼铁栅栏。内。

一块20多平方米的草地，护栏边上栽着荆树条，环绕成U字形绿篱。草地上种养了许多花卉。有盆栽的，也有直接种在地上的。南墙体侧旁，搭有一小巧的绿色玻璃花棚，里面摆着许多树桩盆景、花卉。几棵蔷薇，攀援在一弯铁栅栏上，枝叶繁茂，低垂着迎风摇曳。间隔栽着几棵一人高的紫薇，那四周下垂的枝条，酷似女子飘逸的秀发。

谈企渔弓身观赏花棚里的一盆月季花，叹道：“这花蕾快要绽放喽，花开花落又一年哪！”

9．谈宅客厅。内。

潘姨（潘萱妹）关切地说：“谈先生，这么晚才回来呀，肚子一定饿坏了吧？！”

谈企渔：“潘姨，我还不觉得饿。我不是和您说过，到点您就先吃饭，不必等我的。”

潘姨乐滋滋地走进厨房，隔窗地抛出一句话：“哪怎么行呢？佣人要有佣人的样子，怎么能抢在主人前头用餐呢？”

谈企渔打开音响，《流浪歌》的旋律荡漾开来：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谈企渔随势坐在沙发上，仰脸长嘘，自语：“真的，年纪不饶人哪，步行了这一点点路，还真有些累了。”

10．谈宅厨房。内。

案板上一盆香菇炒青菜，一盆热气腾腾的葱花肉丝豆腐羹。

一声犹如筷击空酒杯的响音：“叮……”

潘姨转过身，拉开微波炉的门，端出一只圆形塑料盒。

11．谈宅餐厅。内。

餐桌上三菜一汤。

潘姨端上一碗饭，笑道：“ 谈 先生，吃饭吧。”

谈企渔：“潘姨，您也快来用餐，忙了一上午，肚子一定早饿了。”

潘姨落座，笑道：“好，好，我不饿。 谈 先生，这些天菜蔬的咸淡、米饭的软硬，还凑和吗？不合适的话，请及时提出来，我好改进哪。”

谈企渔挟了一筷菜，咀嚼，说：“味道不错啊，米饭软硬也合适。您这位来自乡间的保姆，不简单啊，电饭煲、冰箱、洗衣机、空调、彩电、吸尘器、音响，您都会使用。那台微波炉进门才半个月，您已能掌握并烹饪出10多种可口的菜肴，您的悟性真是好。”

潘姨笑道：“看您夸的，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些电器吧，有些咱们乡间也有，没见识过的，看看说明书，依样画葫芦，也就八九不离十嘛。”

谈企渔：“以后忙的时候，中餐我就不回来吃了，公司有食堂。”

潘姨扒了一口饭，说：“这样我这个保姆也太空闲了吧。我拿您工资，做饭给自己吃？”

谈企渔：“潘姨，您可别这么说。这楼上楼下的清洁卫生，洗衣啦，照管院子里的花卉啦，够您好忙的。接听电话，取邮件，都是细仔的活呀。以前几位保姆，大概是受不了这宅院的冷清，来一个走一个的，我希望潘姨您能在我家长做，同在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嘛。家里有人料理家务，我在外头忙乎才能安心嘛。”

潘姆抬眼微笑，说：“ 谈 先生，您尽管放心，我恐怕短时期不会走。我呀，虽然是乡下人，但老早就向往城市，向往城市生活。再住上一阵子，怕您赶我走我都不愿意走啰。”

12．谈宅厨房。内。

窗玻璃上映着室外的绿荫。

潘姨在水槽边洗刷锅瓢碗盆。

潘姨用手背撩撩散在额上一绺头发，脸上笑纹荡漾。

类似汽笛的声音轻轻响起——水壶里的水开了。

潘姨自语：“这声音好听，轮船启航喽。”

冒汽的水流冲进热水瓶。

潘姨拎起一个热水瓶，走出厨房。

13．谈宅楼梯上。

潘姨手拎热水瓶上楼。

潘姨的画外音：“世上的事也真巧哪，去年秋季里的那天我晕倒在路上，就是这位 谈 先生把我送进医院的，咱俩有缘分啊。唉， 谈 先生不知怎么搞的，年纪也不小了，又这么有钱，为啥还不结婚，他在等谁呀？”

14．谈宅二楼谈企渔睡房。内。

宽敞、淡雅而温馨。西墙是一大溜敞窗书橱。门侧是一个长长的古色古香的藏品架。窗下有两盆君子兰，长得叶肥色碧。一张宽敞的大板桌，沙发前是茶几，茶几前是电视柜。席梦思铜架睡床前，置着一张小型写字桌。

中段一排屏风后面——时装设计工作室。墙侧支着一块大画板，屏风旁立着几个质地为钢塑的人体模型——两个半身的“男性”、一个半身和两个全身的“女性”。再往后，横着一排衣架，悬着各款丝绸服装。

谈企渔半依在沙发上，浏览一份新到的杂志——1997年第3期的《上海服饰》，神情有几分悠然自得。

潘姨沏了一杯茶，置在茶几上，说：“ 谈 先生，喝茶。”

谈企渔抬头，笑道：“噢，谢谢。潘姨，您不坐一会儿？！”

潘姨：“不了，我还有点事，难得的休息天，您就好好歇息吧。”说罢，悄然退出睡房，带上门。

15．谈宅楼道的拐弯口。

潘姨回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下楼。

16．谈宅底楼潘姨卧室。内。下午。

潘姨沏了一杯茉莉花茶。

花茶在杯里慢慢地舒展片儿。

潘姨坐在床头，痴痴地望着茶杯，自语：“老庞，你在山乡种花，日子过得还好吗？阿莉，你在省城求学，学业忙吗？这些个日子住下来，我揣摩出这个至今独身的 谈 先生，一定有不俗的经历，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令他神牵梦绕。我留心他的习性与嗜好，留心他身边过往甚密的男女，不止一次地旁敲他的身世。我在房里打扫卫生时，虽然没搞过翻箱倒柜的伎俩，但确实渴望能发现一点派得上用场的蛛丝马迹。每每看到 谈 先生眉头紧锁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同样沉重。我清楚地知道，即便自己有替他分忧的想法，可对方未必乐意。这也是我总是那么言语谨慎的缘故，我是不想弄出什么唐突的不愉快。换句话说，花儿如若能绽放，就不必去催发；让花儿自自然然盛开，香气才纯正。再说了，我有的是等待的耐心和时间。我对自己滞留在荷滇城做保姆，越来越有信心，越来越有理由。只是这种心迹暂时无人可倾诉。我只能让自己的祈望在梦境里展开翅膀，一会儿飞到老家山乡，一会儿又飞返荷滇城。”

17．谈宅二楼外凸成心形的阳台上。

一隅摆着几盆树桩盆景，旁有几件小型健身器械。

谈企渔依栏而眺，映入眼帘的是——

不远处一个心形池塘，水浅见底。

池塘后侧是另一幢红瓦蓝墙体别墅。

大树充满生机的近姿，光线渐淡。

寥寂的天宇和远处山峦的模糊轮廓。

谈企渔回过头，莫明惆怅地叹道：“唉，晴转多云，多云转阴了。世间晴雨不由人哪！”

18．老城区小巷。

戴客三轮车在缓缓前行。

季雨芭舒坦地坐在客座上，说：“这个谈企渔好怪啊！”

普达跃蹬着车踏板，回头说：“这就是我经常和你提起的传奇人物谈企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人。咳，小雨，你到河畔露天公园去干吗呀？”

季雨芭：“散散心呗，这旅馆的差使也太烦人了，还常要遭到三两个男旅客的骚扰。”

普达跃：“谁叫小雨妹妹长得如此漂亮呵？！刚才那位谈大款见到你就失态了，哈哈，女人哪，漂亮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财富，这财富有多大，哪要看你怎么个发挥了。”

季雨芭：“普哥，你说这话啥意思？”

普达跃：“我随便说说嘛。咳，我最近得到信息，企渔公司准备组建模特表演队，要招聘好多模特哩。小雨，你的机会来喽！”

季雨芭脸露喜色，问：“招聘模特？这消息可靠吗？”

19．老城区普达跃旧宅小客厅。内。傍晚。

一些木质家具，式样陈旧。

普达跃坐在老沙发上翻阅报纸。

厨房、卧室、厕所的门敞开着。

季雨芭端着菜碗从厨房走出来，说：“普哥，晚餐就随便吃点吧。”

普达跃：“行，只要能饮腹就行。咳，小雨，关于招聘模特的事，可不是空穴来风啊，《荷滇日报》都登出广告了，你看。”

季雨芭接过报纸浏览，高兴地说：“真有此事啊？！我要去试试。”

兄妹一边吃饭，一边聊谈。

普达跃：“小雨妹妹，你放心去应聘，准能成功。风水轮流转，好运也该轮到我家了。自从你妈这个寡妇嫁给我爸这个鳏夫，咱兄妹俩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季雨芭低眉轻语：“你也别这么说，爸妈毕竟供你读完中职，后来还供我上艺校，他们是底层百姓，也不容易。”

普达跃起放下筷子，意气难平地说：“好一个不容易，我爸出车禍甩手去了西天，你妈也接着病故，这个家还不是由我这个中职生撐着？！否则我也能上大学，也能当白领！”

季雨芭泪湿眼圈，说：“普哥，你好不容易，我上艺校的费用，大多是你做苦力挣的，这些我都不会忘记的。”

普达跃：“我老爸活着的时候是个混蛋，死了也是个混蛋！”

季雨芭梦呓般地说：“你别老是毒咒爸了，他都死了好多年了。那时我没有拒绝，是因为我喜欢……我妈一天到晚搓麻将，哪管这个家？！爸也正值壮年，他是个活人，也有常人的***。我实在不忍他一回到家就醉如稀泥的样子。”

普达跃：“想不到小雨你还念着我爸，还在为他开脱，你真是不知廉耻！”

季雨芭啜泣道：“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我又不是你的亲妹妹。那时咱俩都在读书，爸说我不依他，他马上去死……我不想叫他死，这家全靠他支撐着……”

普达跃：“好了，好了，好妹妹，我又说漏了嘴。小雨啊，我呢，已把戴客三轮车卖了，连车带执照，总共2100元。兼职太累了，以后我专心在拆房公司干。眼下房地产开发红火起来，公司的活是做不完的。另外我弄了个班副当当，薪水也增加了。加上小雨妹妹聘上模特的话，咱家可望翻身了。”

季雨芭昂起泪水涟涟的脸，破涕为笑。

20．谈宅二楼谈企渔睡房。内。夜。

谈企渔走到保险箱——钢塑人体模型背后，旋转密码钮，小门自动启开。

一只手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

谈企渔端坐在桌前，打开笔记本，阅读。

谈秉雄深沉、略带嘶哑的画外音：“吾儿企渔，你从小跟着我一起生活，你一定会感觉到，你的父亲是个很平凡的人，能力有限，收入菲薄，家贫如洗。你已经知道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这么说来，我是很抱歉的，没有能像别的家庭一样，为你的童年之路，铺上地毯和鲜花。你只能做苦孩子。

幻入——

70年代初期，荷滇老城区街头，走过一列造反派队伍。

大批判专栏上，被墨迹未干的大幅标语覆盖。

十一二岁的小谈企渔，抱着一大卷撕下来的旧报纸在废品收购站投售。

老翁掌枰，笑道：“谈企渔，算你7斤吧，4毛9分钱。以后弄这种东西，要小心一点。”

小谈企渔：“谢谢刘爷爷，我爸在医院里等着钱买药呢。”

老宅陋室，秋雨敲窗。病危的谈秉雄（谈父）依在床栏，打开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微颤的手执笔写字。他形骸消瘦，头发稀疏，四十二三岁的人，倒像个枯槁的老头。

谈秉雄深沉、略带嘶哑的画外音：“我已病入膏肓，没法治了。我提前从医院住院部出来，是自愿的。我所在的塑料制品厂已停产闹革命，职工的工资都发不出了，没有能力再为我这个无法治愈的病躯掷钱了。去年春上，我已经和你谈起过，我不是你的生养父亲。你是我那年10月份出差时在衢川县一个小火车旁抱来的。这些恕我不再详述。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很重要、很秘密的情况。这个情况对你一定很有用的。你应该是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你会好好安排自己的人生。父亲我也是很孤独的。但由于上苍把你赋予了我，和儿子在一起，我的孤独感自然减轻了许多。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潜在资质很优秀、同时又是个很孤独的孩子。你和我一样，很少开怀大笑，这是因为开心的事很少，这也并不奇怪。你也很少有哭泣的时候，这很好，说明你的内心很坚强。”

市河岸畔的广场上，群众聚集，振臂高呼口号：“打倒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谈秉雄气喘吁吁，喝了一口水，继续艰难地在笔记本上书写。

谈秉雄深沉的略带嘶哑的画外音：“我说一件事，你知道了一定会感到很惊讶，连我自己也甚感惊讶。你5岁的那年秋天，我才知道自己飘零的身世。这是那位已有九旬高龄的孤儿院老院长告诉我的。那位老人在告诉我这个秘密后，不久便故世了，所以我不可能把自己的疑问端出来向他讨教，也不可能把这件私事讲得很详细。老院长说，当年把我送进孤儿院的人是一位长得很漂亮、衣着很华贵的青年女子。据老院长称，这个青年女子——我的母亲是清廷宫女的后代。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进孤儿院，老院长已说不清楚。他只记得，那天早晨，我的母亲把他叫进一个很隐蔽的单间，告诉他，她身上所穿的外套——紫红色的丝绸短袖旗袍上有五颗钻石纽扣。据老院长的回忆，这五颗钻石纽扣璀粲无比，精妙绝伦，用花瓣形的铂金嵌镶。当时，老院长问我母亲，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秘密，母亲窃窃地痴痴地笑了一阵，随即向老院长披露了这五颗钻石纽扣的来历……”

幻出——

谈企渔合上笔记本，仰面闭目，自语：“父亲，您留给儿子的笔记本，我一直珍藏着。是您给了儿子立足这尘世的勇气和力量。只是您说的祖传宝物——五颗钻石纽扣，我还没有找到，我真的很抱歉，不知哪天才能告慰于您的在天之灵。父亲，我没有把握，您能不能托个梦给儿子呀……”

桌上的电话机，铃声响起。

谈企渔一激灵，伸手提起电话筒，通话：“您好，我是谈企渔。噢，艾米儿校长，您好……明天上午？好，好，我肯定会来凑热闹的，放心。不过，艾校长，我跟您说，还是要丑话说在前，这教学楼的事……”

21．古月塔南侧的梳妆小学校长办公室。内。

艾米儿校长——二十八九岁的俊俏女子，一手执笔，一手握着电话筒，说：“谈总，我艾米儿知道您这位老校友的心思，您处事一向低调，对，对，我能理解。您放心，我和教委以及学校的老师们再三强调过，会的，会信守这个承诺的。好，时间不早了，您好早点休息吧，明早我们等候谈总您大驾光临。再见！”

22．谈宅底楼栅栏门。外。清晨。                                

谈企渔从小车库里推出一辆旧嘉陵。

脚踩动引擎。

谈企渔跨上小摩托车，回头道别：“潘姨，我上班去啰。”

潘姨挥挥手里的竹篮，说：“慢骑呵， 谈 先生。”

小摩托车朝前方驶去。

潘姨依在门侧，望着谈企渔渐行渐远的身影。

“呯”地一声，栅栏小铁门关住了。

潘姨仰天望望，自语：“今天买点什么菜呢？”

23．企渔公司大门口。

门卫柯厚彦臂戴“值勤”红袖章，在大门旁伫足，低首沉吟着什么。

谈企渔骑着嘉陵逼近。

柯厚彦抬头看见总经理进门，脸展笑容迎上去，礼貌而又恭维地招呼：“谈总，您早!”

谈企渔颔首微笑：“您早，柯局长!”

谈企渔把车停在傍门卫室的车棚里，健步朝前走去。

前方是漂亮的办公大楼和草木葱茏的厂区。

柯厚彦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拔腿去追总经理。他乐颠颠碎步小跑的样子，已全没有当年当副局长的风度，倒像个十分殷勤而尽职的小跟班了。

谈企渔止步：“柯局长，有事？”

柯厚彦手拍脑袋瓜子：“梳妆小学一早就来电话了，请您务必参加新教学大楼落成典礼仪式。他们说，谈总一定收到邀请书了，担心您忙，万一疏忽了，就不好，叫我给提个醒。”

谈企渔：“我记住了，谢谢噢。”

24．企渔公司门卫室。内。

柯厚彦用抹布擦桌子，满脸得意之色地自语：“连谈企渔总经理都叫我柯局长，可见我柯厚彦确实不是冒牌货。我真的在市轻纺局当过局长，不过不是正职，而是副职，而且在副局长前面要加‘曾经的’三个字。我哪，先后当过五年副科长、五年科长；当过五年鼎盛时期的副局长，那阵子我可说一不二噢。我和谈企渔有过较长时间的交往，主要是工作业务上的联系。可以说，我是亲眼看着谈企渔从一个小裁缝慢慢发展、变成一家拥有400多名员工的私营企业老板的。”

柯厚彦落座，提起搪瓷茶杯喝水。

窗口掠过公司一个个年轻女员工的身影。

柯厚彦举手致意，脸上笑纹荡漾。

朱绮丽依在窗口，笑问：“柯局长，我有信吗？”

柯厚彦眨眨眼，说：“噢，朱经理？！抱歉，你好像没信。”

朱绮丽：“以后有我的信，请及时通知我。”

柯厚彦：“我知道，你一定在等你老公的信，放心，一有信，我会在第一时间转交给你。怎么，老公在京城培训两个多月了吧？！老公不在家的日子，一定不好受吧！”

朱绮丽嗔道：“柯局长，你也是爷爷辈了，说话太轻薄可掉份哦。”说罢走人。

柯厚彦挥动鸡毛掸帚清除一排信框格上的灰尘，嘀咕：“别那么神气嘛，要在以前，我柯局长不会正眼看你，女人四十可不是一支花啰。不过说你朱绮丽是豆腐渣，也是不公正的，这娘们还是蛮性感的。我在副局长的任上，曾搞过五六个女人；直到我把比我官职更高的头儿的情妇玩了，我的仕途也就终结了。乌纱帽搞丢了，熬过三年脸面无光的日子，总算弄了个退休待遇。还是谈企渔仗义，闻悉我赋闲在家，就聘我为公司门卫。唉，谁能知道我柯局长的心？我是把晚年生活的盼头全部倾注在这个门卫岗位上喽。干门卫好啊，一杯茶、一支烟，不仅在上班时有报纸、杂志看，而且在分拣来自各个城市的信函时，生发情绪重温当年公费旅行的逍遥；值夜班时偶尔还可咀嚼和哪个轻薄女子的艳情。真是过着悠闲胜如小神仙的日子噢。”

25．古月塔南侧的梳妆小学。内。早晨。

春阳普照，满树的绿叶烁着亮斑。

操场小径上，排满身着校服的学生们，间隔伫立着神态愉悦的教职员工们。

一位中年男教师挥着手在调整队形，嚷道：“好，好，再过来一点，好，就这样。等会儿，贵宾来的时候，喊声要热烈，面部表情要热情。像我这样！”

男教师露出一口白牙，夸张地笑。

众人大笑。

门首的少年铜管乐队的队员，手持各式乐器，跃跃欲试。

一少年指挥提了提那杆底部系红绸结的指挥棒，说：“咳、咳、咳，注意力要集中，眼睛不要看别人，要看我这杆棒！”

26．校长办公室。内。

一青年女教师满脸喜气，说：“艾校长，客人们快来了吧？我出去看看。”

艾米儿：“好、好，我再操练、操练，马上就去。”她光彩照人，着一袭浅灰色的套裙，脚穿奶黄色的高跟鞋，乌黑的头发盘成髻扎在头顶上，露出明净的额头，端庄又不失妩媚。  

艾米儿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踮起脚从这一头轻跃到另一头，还不时旋转着轻盈的身姿，口中念念有词：“春天真好，早晨真好，阳光真好……”    

少年铜管乐队的鼓点和小号声传来。

艾米儿深吸一口气，疾步走出门外。

27．学校大门。外。

一辆小轿车徐徐前驶，在门前豁口道上停了下来。

车门启开，谈企渔下车。他西装革履，脸色冷峻。

另一辆车里，走下总经理助理范顺理和公司公关部经理朱绮丽。

28．梳妆小学。内。

谈企渔在公司范顺理和朱绮丽的陪同下，步入校门。

艾米儿手捧鲜花向谈企渔走去。

少年乐手们面容激动。

节奏感很强的迎宾曲旋律在校园回荡。

掌声响起，与此同时，稚气而激动的迎宾词爆响开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欢迎光临……”

多少有点矜持的范顺理和朱绮丽受欢迎场面的感染，步子有点不协调，脸上堆满有点夸张的笑纹。

谈企渔不紧不慢地前行，不时举起手挥舞着，脸上的表情波纹不动，眼眸和嘴角深藏着笑意，丝毫不露。

迎面款款而来的艾米儿把那束鲜花献给谈企渔。

白皙柔嫩的手握住粗壮有力的手。

艾米儿：“谈总经理，欢迎、欢迎啊!”

谈企渔恍若梦醒，接过花束，笑道：“噢，艾校长，谢谢、谢谢！”

29．庆典活动主席台上。

红布大横幅：雏鹰教学楼落成暨启用庆典大会。

谈企渔一行在艾米儿陪同下，登上设在操场上的主席台。

谈企渔端坐在主席台正中的席位上，神情依然冷峻。坐在他左侧的贵宾是市教委的一位副主任，紧挨其座是市关心下一代协会会长、一位老军人。

30．操场上。

1000多名学子按班级分列，整整齐齐地站立。

东侧的那一群学子高喊：“感谢谈企渔叔叔慷慨助学！”

接着，西侧的那一群高喊：“热烈欢迎贵宾莅临指导！”

操场的东侧，一幢造型独特、五层高的新教学楼赫然。正面三楼空壁上嵌着“雏鹰教学楼”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31．庆典活动主席台上。

艾米儿校长伸手指了指东侧，麦克风把她清亮甜润的声音扩散出去：“春天真好，早晨真好，阳光真好。这幢新颖的教学楼，是 谈企渔 先生出资380万元建造的。谁也不会记得起，20多年前，贫寒子弟谈企渔在这所小学就读的情景；谁也想不到，20多年后的今天，这个默默无闻的、成绩不出众且开智很迟的学子，会慷慨解囊，为他那并没有给予自己太多欢笑、太多幸福的简陋的母校，添上华彩篇章——由于新教学楼的落成，使咱们的梳妆小学，一跃成为荷滇市硬件设施最棒的小学之一。今天师生们的聚会，一则是欢庆新教学楼的落成使用，一则是为了感谢出资人的助学义举。下面请本校杰出的老校友、优秀企业家、时装设计大师、企渔丝绸制衣有限公司总经理谈企渔先生讲话。”

掌声如潮。

谈企渔“咳、咳、咳”地清清嗓子，站起身，合掌致意。

谈企渔握着讲稿：“同学们、老师们、贵客们、领导们，大家好！今天，我非常高兴。我的高兴是有理由的。看到祖国的花朵健康地成长、幸福地生活，我很高兴；能够为母校出一份绵薄之力，我很高兴。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并不像刚才艾校长所说的那么‘杰出’、‘优秀’。我想，同学们都很乖，都很聪明，只要好好读书、刻苦努力，会一个个成长为比我更有出息的人。”

掌声雷动。

谈企渔看了一下讲稿，继续说：“此刻，我非常羡慕你们——同学们，你们的学习环境将得到改善，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没有社会的进步，没有慷慨的顾客，就没有我谈企渔的今天。可以这么说，这幢新教学楼，是社会共同出力建造的。常言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不过是把广大顾客、广大老百姓为企渔公司积累的财富匀出一部分给我的母校。所以，大家给予我这么盛大的欢迎、这么热烈的掌声，我除了非常感激，还感到很惭愧。我的制衣公司应该做得更好一些，我应该做得更好一些……”

掌声又一次潮水般响起。

艾米儿笑眯眯地提着热水瓶，为坐在主席台上的贵宾们添水。

谈企渔喝了一口气，放下讲稿，即兴演说：“老百姓的生活越过越滋润，越过越快乐，这是有目共睹的。别的不消说，光说市民们穿的衣服，真是五彩绚丽，很少看到谁还会穿有补丁的衣服。大家一定有印象，咱们荷滇城的闹市区，有多少服装商店，那真是数也数不清。生活好了固然是好事，但因为生活好了，而忘了刻苦精神、吃苦精神，那就不好了。不要躺在父辈们为大家营造的安乐席梦思上，不要只习惯走父辈们铺设好的鲜花盛开的平坦之路……”

艾校长的笑脸朝向谈企渔，给他的茶杯添水。谈企渔一抬眼，看见她漂亮的浅灰色套裙上，点缀着不少新颖别致的花色纽扣。他的话顿时支吾起来，目光痴痴地往那些晶莹的宝石般的纽扣上抚掠。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他甚至欠着身、探过头凑近去瞧。

艾校长非常尴尬，不知所措。

32．操场上。

靠近主席台的小朋友们，开始发出好奇的“嘘”声，几十人仍至数百人的轻吁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声浪。

队列旁的一位年轻女教师用食指按在嘴上，警示“安静”。

33．主席台上。

业已恢复站姿的谈企渔中止了讲话，目光怔怔，一种如梦似幻的神采，蒙住了他的双眼。

坐在谈企渔右侧的范顺理，站起身，侧脸在谈企渔耳边轻语几句，还用左手在他的背脊上轻叩几下。

谈企渔如梦初醒，嘴巴凑近麦克风：“刚才我讲到……讲到同学们一定要好好学习，从小立下大志，要有为母校争光的念想。你们的艾校长是位好老师、好校长，你们一定不要让她失望才好。我就讲这些吧，谢谢大家。”

掌声又响起来了。

艾米儿校长也已恢复常态，凑近麦克风，说：“下面请学生代表、602班的班长彭正尔同学，代表全体学生致谢辞。”

长得很清秀、有一双晶莹大眼睛的男孩子彭正尔上台讲话。清亮而标准的普通话：“敬爱的谈企渔叔叔，您好！我代表咱们梳妆小学1148位在校同学，向您致于真挚的谢意和崇高的敬意。您热心助学，慷慨解囊，体现了当代私营企业家的风采，体现了您……”

旁座的副主任向谈企渔耳语：“彭正尔品学兼优，他父亲是市农机局局长，将门出虎子哟。”

谈企渔：“噢？！”

34．谈宅客厅。内。白天。

潘姨手持拖把，弓身拖地板。

沙发上有一张《荷滇日报》。

潘姨坐下浏览报纸，读出声音：“荷滇市企渔丝绸制衣有限公司招聘时装模特的启事。本公司为了提升企业形象，招聘男女模特若干名。条件：品行端正，高中以上文化；年龄在25周岁以下；男子身高 一米 八零以上；女子身高 一米 七零以上……”

拖墩在大地砖上复返。

潘姨自语：“对了，我以前住过的那家平民旅馆，那个叫季、季雨芭的姑娘倒是当模特的料，她大概也知道这个信息了，不知她会不会去应聘？”

35．拆房工地。白天。

抓斗车在低处缓行，抓斗朝下夯砸硬物。

一辆铲土机在徐徐推进， 一米 多高的废墟瓦砾分流两侧。

停在路旁的大卡车，后厢装满建筑垃圾。

司马胖墩把探出车窗，遥望，喃喃道：“普达跃的胆子真不小，佩服、佩服。”

呈空壳的建筑物高端。

牟瘦矮子坐在楼顶墩头上，拄着大锤柄在喘气。

头戴安全帽的普达跃握着铁钎，在一垛五层楼高的墙顶上行走。

路上一老翁仰视，叹道：“唉，这些拆房的人真是在玩命啊。”

普达跃转身走到牟瘦矮子身旁，哈腰拣起一旁的安全帽，给他戴上，安慰道：“唉，牟瘦矮子兄弟，别沮丧，我刚来那阵子也和你一样。咱这行当就和跑万米长跑一样，只要跑过了‘疲劳’期，就不累了。再说了，别的工作也不好找，薪水也没咱们的高。”

牟瘦矮子：“谢谢你，普、普哥。要不是我老娘治病，需要钱，我才不干这玩命的活。”

普达跃挥抡大锤。

一侧的墙体开始松动。

普达跃一个大跨步，稳稳地站在另一垛墙顶上。

36．工地临时休息棚。内。

普达跃从小包里掏出一叠人民币，说：“这个月的工资我帮你们都领来了。”

司马胖墩、牟瘦矮子、危光头等候拿钱，乐不可支。

微颤的手点着钱，纸币快速翻飞。

几双布着血丝、喜气流溢的眼眸。

危光头：“我1008块，好，好，这活累一点，钱还是蛮多的，谢谢班副。”

普达跃把一只信套递给牟瘦矮子：“这是你的，1000块，整数。刚才危光头兄弟叫我什么，班副？难听死了。”

牟矮瘦子：“叫普哥吧，普哥对咱们不薄，以后大家听普哥的，准没错。”

普达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既然大家来到工地这个江湖，理应互相帮衬，常言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人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只要你们信得过我普达跃，我乐意为大家两肋插刀。”

司马胖墩：“好，以后咱就听普哥的。哈哈，我上个月1056块啊，太好了。”

牟瘦矮子：“普哥，我看到报纸上说，那个企渔公司在招聘时装模特儿，我看你身材、气质都不错，不想去试试？！”

危光头：“是呀，好鸟总是择高枝，普哥去试试吧，弄得不好，把你选中了。”

普达跃走到工棚窗口，朝外远望。

普达跃的脸汗水淋漓，神情痛苦，自语：“我没有好爸、好妈，我也没有当官的七亲八戚，我只有一张贱如餐巾纸的中职文凭，还有一颗不服输的心！我不相信我就混不出一个人样！喔、喔，我普达跃的江湖大着呢！风起云涌终有时，不在乎一朝一夕！”

普达跃转过身子，拍拍窗沿，说：“我舍不得大家。在闲庭散步，有闲趣；在汗水里泡，有泡的风景，那种走走台、扭扭身子的事，娘娘腔，不是大男人干的；女子嘛，做花瓶的多，当模特儿是不错的行当。我就不信，甩大锤、洒大汗的行当，就低人一等。这世间，只要有了钱，不愁鲜花不开、掌声不响……”

四双手握在一起。

普达跃：“从今天起，咱们哥们儿，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37．闹市区。清晨。

碧空，群鸽腾飞。

供销大厦楼顶的立体大时钟。

洪亮悠扬的钟声远播。

38．企渔公司大门口。上午。

前来应聘当模特儿的青年男女纷至沓来。

季雨芭款款而至。

杨红和倪晓刚结伴而来。

柯厚彦满面春风，乐颠颠地走到门首，亮起嗓子说：“大家听好了，自觉排好队，到门卫室签名报到。姓名、通讯地址、电话号码，按栏填写。”

门卫室的另一位门卫——二十六七岁的跛脚男青年孔稚群，跛行着作补充说明：“正、正式报到处，在、在办公楼三楼大、大厅，考、考场也设、设在那里。”他说话口吃，腿脚的毛病是孩提患小儿麻痹症留下的残疾。

柯厚彦嫌孔稚群口齿不清，重复道：“三楼大厅，听清楚啰。但要进公司大门，这里是第一关，照‘来客登记’的手续办。一个都不能拉下，这是规矩。”

39．企渔公司门卫室。内。

众应聘者背影渐淡。

柯厚彦依门远望，手里捧着登记簿，自语：“靓妹妹31名，帅哥18名。嗬哟哟，今天我柯局长真是大饱眼福了。这些年轻人啊，真是赶上好年代喽。”

40．企渔公司办公大楼三楼大厅。外。

应聘者三三两两走出，神情都有点沮丧。

一男青年摇摇头，叹道：“我在‘目测’关就被涮下了。”

一姑娘尾随，说：“你没我倒霉，我身只相差 一厘米 。这规定也太死了点吧。”

一高个男青年伸出两臂，揽着前面的一对男女，说：“想开一点，此处不留人，自有留爷处。我、我的背椎骨不够挺拔，也在‘目测外貌’一审被淘汰出局。不过，亲眼目睹一下这个私营公司的老板谈企渔，享受一顿公司为应聘者准备的免费美餐，也是值得的。”

又一青年女子走出来，嚷道：“一审一共‘打掉’11名女的，8名男的。我们是‘难兄难妹’呵。”

41．企渔公司大厅。内。

坐在简易桌前的范顺理低头整理一叠表格，不时在纸上笔录。

朱绮丽走近，弓身轻语：“范助理，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范顺理：“这情况，谈总清楚了吗？”

朱绮丽：“来客户了，他正忙着，他说，一审由你定。另外，终审后，要挑选出一位得分最高、才艺表演最优秀的模特担任‘首席模特’。”

范顺理：“‘首席模特’？这点子绝对好。我心里有数了。”

42．企渔公司办公大楼谈企渔办公室。内。

一横绿枝，浩渺水波，点点白帆——太湖风景壁画。

谈企渔背靠壁画，坐姿稳笃，笑道：“徐老板远道而来，辛苦了。你要的丝绸外套质量请放心，你出的价嘛，我们也能接受。就是要货时间太紧了，你看能否宽容几天？”

坐在大板桌旁的客户——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说：“五月底交货，怎么样？！”

谈企渔：“行！不瞒你说，这两天我正忙乎着组建模特表演队。过去是‘酒好不怕巷子深’，现今哪，酒好也要靠吆喝，竞争激烈啊。”

客户笑道：“谈总适应时流，头脑清醒，不愧是商界精英啊。”

43．企渔公司办公大楼三楼大厅。内。

过一审的20多名男女应聘者安静地坐在两排长椅上。

季雨芭仰起天使般的脸庞，目光投向倪晓刚。

倪晓刚爽笑，低头和杨红说：“那位姓季的女子，看来要拔头筹了。”

杨红轻语：“她叫季雨芭，仙女下凡噢！”

范顺理手捧文件夹，起立，说：“现在我宣布，通过一审的有：范琴琴、齐幼珍、袁林菲婷、杨红、嵇平峰、倪晓刚、季雨芭……”

朱绮丽：“范助理，共24名吧？！午餐稍歇后，我们要进行第二审——一般性的文化测试——无非是解释几个成语、说出几个城市、几种花卉和几种动物的名称之类的；再加上写一篇上午头一个节目——所有应聘者参加的浏览公司厂区花园和厂房、科室的印象记，字数300至500字即可。过二审的同志，明天接着最后一审，由公司设计部主任、女设计师温润主持。公司特邀的评委是市群艺馆的歌舞教练区美月女士， 明天区 老师亲临现场。 温 老 师和区 老师可是这方面的年轻专家呵，到时，大家好好表现呵。”

长椅那头响起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