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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原创剧本网 > 动漫剧本 > 动画动漫小说 > 长篇童话动画动漫小说《蝎子与青蛙》
授权级别: 授权发表
投稿日期: 2024-06-30
修改日期: 2024-06-30
会员: 代写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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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数量: 80 次
剧本长度: 0分钟
剧本价格: 0.00元
作者名字: 黄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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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剧级别: 二级编剧 二级编剧
长篇童话动画动漫小说《蝎子与青蛙》

引  子

   如果,哥们儿能够早生几百年,窦娥姐姐那点破事儿,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抖擞!

   自听懂人话那天起,我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更不用说爸爸、妈妈了,全家人最大的业余爱好,便是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做人要厚道,要诚实,要热心,要善良,要助人为乐,不但要记得让梨,还要让苹果、让葡萄、让柿子……这类谆谆善诱,并非固定的“每周一两次”或者“每月三五次”完事儿,而是每个人每次见到我,拎过耳朵就是一番。

   “驯化工程”持续到我完全懂事的时候,自己终于悟出了一条人生真谛:噢,我生下来就是罪恶的,三字经开头六个大字,根本就是千古悖论!换句话说,我顺风顺水地一路活到今天,没进班房,没杀过人,没放过火,完全是我的众监护人们没日没夜、苦口婆心、悉心教导的结果。

   感悟的那一刻,我顿时痛下决心:没说的,做好人呗。

   按大家的惯例,做好人的表达形式,无外乎一种,就是做好事儿——尽量地多做好事儿。 接下来,我每天那个忙啊:扶老奶奶过马路,替邻居扫门前雪,帮五保户压煤球,给各级“扶贫机构”捐零钱(要不是怕他们“过度”挥霍,我早捐整的了)……总之,与慈善沾点边的事,咱都干!

   正当我助人热情不断高涨的关键时期,冤情,来了——为帮一位盲人爷爷追回那只横穿马路的劣种导盲犬,我愣给一辆刹车失灵的环卫垃圾车撞了个正着,抢救无效,生生殉狗!

   那年,我刚满十六岁……

   论说,老天爷,这就有点过分了。冲我这十多年做善事儿的猛劲,你怕日后资金紧张,拨不出预算造什么高层“浮屠”,或者说天堂拥挤,名额有限,所以提前结果我,这也不难理解。但冲本善人这半世美名,临了,整辆垃圾车打发我,总说不过去吧——若真在宝马、奔驰面前“玉碎”,咱好歹也算风光了一把不是!

   更凉心的是,大夏天的,连点雪都不下,一个字:太冤啦——我睁着眼就奔了天庭。

   黄泉高速,绝对属于天庭一级形象工程,建设相当的不错,又宽又广又平坦,左右看不到半点“豆腐渣”痕迹。

   两边的路标,清晰可见,一个硕大的箭头后面,赫然写道:距离奈何桥10天里——我呸!跟真事儿似的,还天里呢,有“天理”……我能死不瞑目吗?

   再走不远,果然就看见了传说中的那座奈何老桥,桥前,有一摊儿,摊儿前,钉一“汤”字铭牌,下面一行大字“百元一碗”。牌子旁边,卑躬屈膝站着一位和蔼可亲的白发老妪,想必孟婆无疑,脸上挂着微笑,嘴上打着招呼:“来来来,小伙子,快坐下,先喝碗汤,歇歇脚。”

   我疾步跑上前去,痛快地掏出一张老人头:“婆婆,打听个事儿,如果我自己觉得有冤情,该找谁啊?”

   孟大掌柜迎光看了看纸币的真伪:“小伙子,不瞒你说,每个人到我这儿,都说同样的话,冤,谁不冤啊,就拿我孟婆子来说,在这摆这个摊,容易吗?”

   见我坐了下来,老人就越发不算完地唠叨——天庭要搞竞争上岗,听说有个叫王婆的,就卖瓜的那个,想来讨我的差。你说,第一,我这还没到退休年龄;第二,这孟婆汤都叫多少年了,在天上人间,这都早成名牌,成专利,成免检了,她改天来个王婆汤,咸了淡了的倒不说,万一整出点三聚氰胺啥的,事儿不就大了吗……

   我刚想开口解释,种瓜的顶多用点高危农药,奶粉工艺人家是断然不懂的,但抬头瞅瞅天色,怕对方没完没了起来,误了自己的正事,所以还是见缝插针地央求老奶奶,告诉自己谁分管生死的工作。

   我哭诉衷肠的中肯态度,终于让老太婆犹豫了片刻,为进一步感染气氛,接下来,我便以“泣不成声”搪塞着对方的问询,到老人家坚信哭倒在自己面前的,还真是一个命不该绝的苦命人儿时,已过了几个时辰,我也累成了一滩烂泥,心想,可算见识到代沟了。

   “唉,是苦,婆婆我从没做过违纪的事儿,反正也快退休了,这次就算帮帮你。”孟奶奶一把拉住感恩戴德的我,扭头看了看几个排队的新客,压低声音,“这样,你喝那个黄碗的,没加忘情水,就忘不了以前的事儿,过了桥,就是天庭领导办公的地方。”

   我忙捧起黄碗,就着几个“谢”字下了肚儿,飞速窜过了奈何桥……

   桥的另一头,却是一番盛世景象。

   各类建筑,基本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其中一栋精致的多层写字楼,上书四个大字“天庭政府”,我心中暗喜,就这地儿了。

   台阶爬到一半,就听保卫在头顶上吆喝:“干嘛的?”

   “同志,我有点急事想找一下玉帝。”

   “开会呢,开完会就下班了,回去吧!”

   “同志,我真有点急事,嘿嘿,他家亲戚,有点家事儿。”

   保卫狐疑地打量着我:“亲戚?什么名字?”

   “嘿嘿,姓黄……”

   “哦,姓皇啊,等等!”小同志敬业地通了会儿电话,对我做了个放行的手式,顺便反复告诫,三楼东头第一间屋等会儿,别出声啊。

   蹲接待室候了半天,终于盼来了小秘书的传唤。

   从急忙危襟正坐的表情看上去,玉帝佬儿对陌生人类的到访,并不是非常地“感冒”——但当他听完事情的经过后,态度还是相对诚恳的,和风细雨地问我:“你叫啥名字来?”

   “黄冠衣!”

   老领导一扭头,身边小秘书立马跨步上前,“小刘!喊一下崔判官,让他来我办公室。”

   耶,小伙计却纹丝未动:“老板,崔判他……都几天没来上班了,听说天天喝得跟醉猫似的,最近,办公室几个哥们到处都找不到他,连张果老家的驴棚和二郎神家的狗窝都翻遍了,没人!”

   《西游记》我是滚瓜烂熟,如果吴承恩不是在睁眼说瞎话,判官部门负责人,应该是唐朝相国——名叫崔珏的,但……那厮不是“头顶乌纱,腰围犀角,手擎牙笏,身着络袍”,专管酒鬼的吗?咋还变酒鬼了呢!

   只见玉帝面容一凝:“唉,这老不务正业的,离下岗不远了!好,那你亲自到微机室,查一下生死簿,看这几天,有没有个叫黄冠衣的来报到!”

   说归说,神仙工作效率就是快,不一会儿,来了:“老板,没有黄冠衣,倒应该有位叫禽冠衣的。”

   玉帝大惊:“完了完了,又整错了,唉,小伙子,这段时间电脑老有木马,一定是给搞错了,嗯,这个呢,我们是有责任的,尤其我,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嗯,天庭政府呢,也看到了我们各个职能部门的工作有待提高之处,这不,判官、孟婆啥的正在换届,班子正在逐渐年经化,正在补充新鲜血液,正在……”

   我用力抽了把鼻涕,表达了一下对他们权力更迭这类小事漠不关心的程度,然后眉开眼笑地凑上前,打断:“玉帝老爷,我这事儿,咋整,总得有个说法吧?”

   就是,您充血不充血的,关我啥事!关键是满屋生猛海鲜的气味,早让我饥肠辘辘了,靠孟婆那碗凉白开,让自己坚持听完可能还需几个时辰的官腔儿,是非常困难的。

   “哎呀小伙子,这种事儿,在哪儿都是难免的。”王母看上去比传说中年轻,不知是不是瑶池温泉的作用,桑拿得跟蟠桃似的,但语气却比想象中更加刻薄,“你说这么个大摊子,我们管得过来吗?何况这也算不上坏事儿,俗话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万年嘛。”

   我立马相信了关于玉帝婚姻不大美满的种种传闻,并衷心祈祷那是世人的真知灼见!

   老当家的忙把泼妇的话茬截住,是啊,心理失衡,也不能把自己往“祸害”的档次上整不是。要不说人家大单位的领导就是务实,玉帝开始扭头吩咐小刘,查查我还剩多少阳寿。

   “老板,还有十六年。”

   老头慢慢踱到我身边,和颜悦色地拍着我双肩,语气也很受用:“小子,现在让你还阳,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了,天有天规,再说那样就乱套了,嗯,要不,再让你投胎一次,活到十六岁。”

   “老爷,别介,老十六十六的整,这不是拿我的夭折……游戏人生嘛。”

   我的不满,顿时令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嗯,我倒有个主意。”蟠桃一张嘴,我就知道准没好事儿,果不出所料,“这十六年,在人身上算不上善终,但又不能给你多加寿限,要不,你选个其他的物种……投了?”

   “让我当畜生!”我反射般如雷暴跳。

   还是身处基层的小刘兄弟,富有正义感:“畜生,是坚决不能当的!”

   我忙深情地含泪望过去,以表谢意——对方开始不好意思地搓着小手,柔声解释:“各位领导,因为最近老出差错,畜生的名额,已经满了,目前,只剩甲壳类、两栖类、爬虫类……”

   什么!我就差没用眼睛杀死他。

   接下来,众仙哑口无言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我开始深深地感受到了那十多道目光的温情注视——唉,做神仙,也不容易啊。

   “什么东西……能活十六年?”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公务员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大步,轻声呶喏出两个字:

   “蝎子……”

   第一章

   节气,大暑。

   我是两耳充斥着做蝎子各类好处的情况下,投的蝎蝎胎。

   我的神仙朋友可算让我见识了,与人相比之下,蝎子的可做之处:小时候不用挤幼儿园,长大了不用拼命赚钱,还不长肺炎、肠炎、毛囊炎……但就是没有一位告诉我,中国蝎子的老家,住在环境极其恶劣的塔克拉玛干!

   要不是保存了做人的那点记忆,这会儿我都不知道太阳是不是圆的——沙漠中的太阳,是没什么动物敢抬头看的,只是感觉漫天白烈烈的光芒,从一片阴影到另一片最近的阴影,就算耗掉再多的体力,大家也要拼了命地加快速度冲刺过去,如果周围没有目光能及的避所,就只有呆在原处等待黑夜的来临。

   所以像现在这样,十多只蝎子共同挤在一块巴掌大小的砂岩下乘凉的情景,几乎天天都会出现。我一抬头,正与瘦的跟牙签似的伙伴——“巴小棍”撞个满怀。

   对方却犹如饿狗遇上了肉包子,神采奕奕地一把拽死了我的衣褴:“大黄儿,前天借我的那半拉子沙虫,今儿个得还我了吧,我都两天没进食儿了。”

   还号称发小呢,这小子打从娘胎出来就没学会给人留面子!

   四下看看实在没地儿躲闪,我只好大义凛然地打了打招呼:“哈哈,棍儿啊,两天没见,胖点了啊。那半条虫子?嗯,这现在我也空着肚子呢,不是说好了嘛,等这天儿一下雨,我立马出去整它三窝五窝的,咱也来个满汉全席。”

   明显听到周围“咕噜咕噜”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忙拱起双手四面八方点着脑袋,连声致歉。

   “别跟我整些没用的!”没听过口水吞多了会影响脾气啊,一向“素质”的巴小棍,开始公然地死乞白赖起来,“我这活了一两个月,就压根不知道雨水是什么东西,我问我妈妈了,她也没见过。”

   我急忙善意地建议:“要不,你再回家,问问你奶奶……”

   “拿我当痴呆傻儿啊你,前几天虫子的事儿,说借,是给你面子,那不就是明抢吗?黄皮子,我告诉你,你今天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大家别不习惯,这种上火现象在热带沙漠气候下,是很容易被培养出来的。

   但是有件小事儿我得跟大家说明一下,沙漠中的蝎子,大都是通体白透的,这其中“利于反射阳光”之类的物理原理,诸位应该比我清楚,可是也不知什么原因,我却生生出落成了土黄色,所以平日里哥们儿都“大黄儿、大黄儿”地喊,倒也亲切,从没往心里去过。但今天这只瘦了吧叽的爬虫为了口剩饭,竟然喊我“黄皮子”,这无异于你们灵长类反目时的标准开场白——混蛋、畜生、猪狗不如等等。

   在我们蝎界,这是极不道德的,其实搁别人身上也就小事一桩,笑笑就过去了,偏偏我却以天下为公,坚决认为:任由这类不雅现象滋生下去的话,会直接影响到整个蝎种进化的步伐。

   所以俺想也没想,上去就是重重地两记右钩钳,同时还语重心长地教育人家:“你个混蛋还没完了,那晚喝了我三口露水咋不提了,为了口剩饭都整起种族歧视来了,明着告诉你了,我就不还了,饿了?那边有的是骆驼刺,维生素,大补!想找平等,就别混蝎子圈!”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拉开我和手中正准备上演“石头爆炒小瘦蝎”的主要道具。

   等大家相对安顿下来,蝎群中一只年龄高出许多的老家伙,徐徐地叹了口气说:“小伙子们,你们也别再斗殴了,省下力气活长久一点,看看这环境,变得多恶劣,食物短缺,昼夜温差越来越大,唉!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过听我奶奶说,过去这地方不是这个样子的,传说中还有个叫绿洲的地方,有水有草的,好着呢!”

   年龄相对偏小的蝎子们开始面面相觑,这类与年龄不相匹配的问题,他们可能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只是目光交触中,突现出了丝丝慌恐。

   我却不以为然地“切”了几声,不就是“破坏植被、水土流失、严重沙漠化”嘛,这类问题早在我做人那会儿,就成了整个社会的家常便饭,大惊小怪!

   不过刚才老家伙口中的“绿洲”倒是个迷人的字眼,人群中开始疑问:老人家,您说绿洲这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啊?旁边巴棍儿也伸着瘦头凑了上来,刚才的怨恨看来比他高温下的眼泪消得还快,想必以后这半条虫子的高利贷不用惦记着了。

   “绿洲嘛,是一定有的。”老蝎子捏着被崇拜者共有的缓缓音调,娓娓道来,“据我奶奶讲,我们现在所居住的地方,本来就是一河床,在她小的时候还见过有流水呢,但没过几年,就不见了,不过她听路过的骆驼们说,若顺着河床往下走,会遇到绿洲的……”

   “哎呀,懂门外语真好,骆驼的话,你家奶奶都能听懂!”我的感叹,立即被阵阵“咻~”声打断,显然大家已经完全陶醉在那片遥远的小池塘中了。

   老蝎子花眼迷离的,继续怡然自恋:“如果有骆驼再经过这儿的话,我想跟着他们,一定会找到传说中的绿洲,不过,我至今没见过驼群。唉,传说中的绿洲啊,鸟语花香,烟雨朦胧,百虫齐鸣,绿树葱葱,尤其那气候啊,一年四季如春,真是如诗如画啊……”

   浓浓的诗意,终于勾起了我对钢琴名曲《秋日私语》的怀念,口中竟不自觉地“当~当”起来。没成想,立马惹来一片不耐烦的白眼,我忙对着蝎群失态地解释,说自己绝不是捣乱,这是理查德·克莱德曼……

   “头!”康复后的巴小棍冷不丁一声大吼,看来舌头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包括我在内的群蝎,齐刷刷地瞪向巴小棍,茫然惊问:头?头什么?什么头?这小子哪见过如此阵势,轻声呶喏:刚才大黄哥儿不是说“这是从里面河岔得来的馒~头”吗?

   乐盲!叭!嘭!哎哟!

   对于污辱我艺术智商的蝎类,我一般很少手下留情——那只营养不良的蝎子,最终没逃脱头破血流的厄运。

   老蝎子的绿洲描绘,让我当晚的梦境从饥寒交迫直接升华到了衣食无忧,结果下床夜溲都省略了。

   “起床了,起床了!都什么时候了……啊呀!这么大了怎么还尿床!”蝎子妈妈大呼小叫,相信若我生双耳朵,早被长长地拎起来了,“你的兄弟姐妹都出去寻吃的去了,你就只是一味地睡觉,小心长不壮,像隔壁那个瘦小子似的。”

   我意犹未尽地揉着迷眼,打着哈欠嘟囔:“人家还没睡饱呢……隔壁那巴棍儿怎么了,昨天还被我上了堂政治课。”

   妈妈一边打扫我的湿床一边平静地应答:“被吃了,昨夜里被饿急的弟兄们吃光了。”

   “ 什么?怎么会这样啊?”

   妈妈停下手中的家务,不解地看着同样不解的我:“你嘴张那么大干嘛?这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啊。”

   “正常?妈妈呀,这……这怎么会正常呢?他们……他们是亲兄弟啊!”

   妈妈拍拍我的脑袋,笑着回答:“在这个群落里,孩子,只有适者才能够生存,活着是强者的权力,所以,除了尽量活长点儿,其他的都是不重要的。”

   “唉,都怪我让他受了伤……但是他们一家,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蝎妈妈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刹时沮丧了下来,半天后,才悠悠地让我记住一点:我们是蝎子,如果蝎子有了感情,它就不再是一只蝎子了,最起码不再是一只活着的蝎子。

   “一点感情……也没有吗?妈妈,如果没有感情,我们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呢?妈妈,难道你……不爱……爸爸吗?”

   爸爸这个问题,我们一直非常迷惑,这在蝎群里是《十万个为什么》之外的问题禁区,我们从小就被大蝎子们警示:这类问题,不得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对任何长辈们提问,今天我有点狗急跳墙了。

   妈妈的语气依然平静:“在你们出生时,虚弱的蝎子妈妈,为了有充足的体力喂养你们,必须要吃掉蝎子爸爸……孩子,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世界。”

   “ 这……这……”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低头走向屋外的蝎子妈妈,忽然想起了什么:“妈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您特别特别饿的时候,您会……您会想到吃掉我吗?”

   我真的想完全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残酷极限是什么!正在因吃掉自己丈夫而略显惆怅的寡妇妈妈,驻足沉寂了片刻,然后一声轻叹:“不会……”

   妈妈……我强忍住眼眶里感恩的泪水,蝎妈妈却接下来解释:“因为,从体力上看,我会被你吃掉的。”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看也不看身后迸流泪下的我。

   已经连续三天了,我频频惊醒在被亲人们蚕食的噩梦中。

   我开始迷惑于蝎子这一物种在世界上存在的现实意义——如果同类相残也是世界生态平衡的一部分,那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又何在呢?

   咬牙切齿间,我开始往牙床上垫那帮天庭元老们的名字,心说这群老油条,都把我们这个美丽的家园整成啥样了!不行,这实在违背了我生存的底线,我要逃离!

   离家出走的主意一定,接下来需要考虑的自然是“方针路线”问题,不用说大家也猜到了,我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的确是绿洲,接下来就多了:河床、驼群、老蝎子他奶奶……对,老蝎子!

   “蝎大爷!老蝎大爷!”

   “黄小子,怎么了,免了半条虫子的饥荒,都高兴成这样子了?”

   老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还为巴棍儿的事伤心呢:“好了大爷,我不是上您这儿幸灾乐祸的,我就想再细问您一下,您提到的绿洲那事儿,真的是……您的奶奶亲口告诉您的吗?”

   “看你这孩子,那还有假,我小时候全靠听这个睡觉呢。”

   就冲着类如《天方夜谭》的催眠作用,这话的可靠性还需进一步考证:“大爷,我不是不相信,我的意思是那雨水、那河流、那气温、那骆驼,还有那鸟语花香啥的,她老人家都亲自见过吗?”

   “这个嘛……想必应该见过吧——凭我奶奶那智商,应该没那么好的想象力,顶多有点水分的地方,也是她奶奶讲给她听的。”

   哎呀妈呀,真羡慕死了人家那祖传博学的奶奶们,这还不到二传,就直接把我理想中的美丽人生,给传山顶洞人那年代去了。

   “不过骆驼这东西倒的确是有的!”老蝎子最终用浅显的“动物学”知识,祭奠了一下我那随风而逝的崇高构思,“你慢走啊,孩子。”

   不吃不喝,五六天又过去了。

   让我吃亲人,实在太熟了,下不去口啊!算了,为成全亲戚们的自残本性,作点贡献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东西拿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全当遗体捐献了。

   第四天下午,我正静静地躺在床上盘算着遗言中该写点儿啥,老蝎子在门外卖力地练习肺活量:“黄……黄小子,快……累死我了,快出来,快……骆驼,骆驼啊!”

   切!瞎话儿连篇的老处男,我百无聊赖地伸了伸懒腰,捂着耳朵大喊:“给别家小屁孩儿炫耀你奶奶们那筐烂童话故事吧!我都成年了,且忙着呢。”

   “真的,不骗你,我看到了驼群,一大群呢,在河床下游,还有铃铛。”

   什么?铃铛!我飞也似地窜将出去。

   老蝎子跟他所有的奶奶们绑一块,也达不到“梦驼铃”的境界,什么驼群,那根本应该是驼队,是人类运货的驼队!

   妈妈……无论如何,我的蝎子妈妈看上去——最起码我看上去,还是慈祥的,只是心中对自己的族群可能如我一般彻底地绝望了而已。

   蝎妈妈仿佛早早意识到了什么,远远地站在门口:“孩子,一定要小心,离人和公鸡远点。”

   知道了妈妈,您也保重,时间紧迫,不跟您耍温情了,再见了,妈妈,谢谢您,为我保留了这段残酷生涯中唯一一丝眷恋!

   人和公鸡?嗯,有记忆。

   人是得防着点儿,我做人那会儿,“油炸山蝎”就已经上了各大星级酒店的高档菜谱;至于那群“油亮脖子金黄脚,大红冠子花外衣”的周扒皮同案犯,现在大都人工饲养,以激素为主食了,哪里还剩吃蝎子的胃口。

   追忆归追忆,到是一点也没耽误我朝老蝎子所示的方向一路狂奔,不消一顿饭的工夫,噢,MY GOD!

   (作者注:俺并非不顾大家的爱国情结,非要认定咱国产的玉帝就是比不上这个波多黎哥人。但以玉某人近期的所做所为,让我在百般惊喜且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去脱口欢呼他老人家的名讳,实在为难啊!)

   是驼队,驻足休息的驼队!想必连那十六年的人寿加上,自己也没有过此刻的雀跃。

   我一边爬向驼队,一边歪着脑袋由衷地想:驼驼,下次海选“十大杰出青年”,我一定投您一票——其实以我现在的心情,让您竞选“美国总统”都不为过,想想您哪点儿比“大象”和“驴子”差,凭啥让它俩在地球上一届一届没完没了地瞎折腾!

   第二章

   节气,立秋。

   一阵微风吹过,心情,像天儿一样清爽。

   我正爬得专心,冷不丁头顶传来一声喝叱:“怎么搞的,货撒了一地,赶紧装起来,快点!”

   确定人的身份,一般是不需要看脸茬儿的,张口就能听出这位是驼队的领导,趁他正专心陶醉于发号施令的满足感中,我忙几个箭步窜过他的胯下——从低层的角度看上去,人人都显得格外威猛,怪不得官儿做得越大腰杆子越直,感情人人不要命的争名夺利,就是为了个真正意义上的直立行走啊。

   我一边伤怀着自己当年那段七尺男儿的做人历程,一边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撒落沙地的一堆葡萄干中,没过多大工夫,便如愿被装进了货袋。

   不怕您笑话,我上下两辈子都没吃过口感如此纯正的葡萄干,原因嘛,应该有两个:其一,饿!实在是饿疯了;其二,虽然里面掺杂的沙子稍多了点,但绝对享受不到市场上那种因被小贩过量兑水而产生的草“霉”味。

   袋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

   在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百无聊赖地过着“睡了吃、吃了睡”的寄生生活,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运输工具在不断地更迭:骆驼倒马车,马车倒拖垃机,拖垃机倒拖挂,拖挂倒火车!心中暗骂这帮混蛋倒爷儿,就这么点儿掺沙子的烂葡萄干,穷倒弄啥呀,难不成还得搭趟民航?

   气温,因地域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着,最终定格在三十来摄氏度,跟大漠比,这算天堂了。

   只是到站的方式,我觉得野蛮了点儿——先是在火车上听两人嘀咕:哥们儿,火车快进站了,偷卸点儿货,挣俩儿酒钱吧?

   显然,俩人的意见迅速达成了一致,不一会儿,我就如愿以偿搭了趟短程飞机——成袋的货物被掀翻下火车,哗!着陆的紧急关口,扎包绳竟可爱的寸断开来!

   谁说“假冒伪劣”就一定会遭到人人喊打,现在我就爱死了这条“没在三月十五号生产”的小绳绳!

   正打算拍手庆贺这场具有解放意义的空难时,我才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登机后没按要求扣安全带——在空中翻了百十米花样的我,最终一头扎进一片不怎么深、但保证能淹死蝎子的河湾里。

   古往今来,世上毕竟没出现过会凫水的蝎子,而且临终前还能过把水陆空三栖名星瘾,想想比做人那辈子算是壮烈多了,干脆,安于非命得了!

   我毫无挣扎意图地闭上了眼睛,四仰八叉地享受在凉爽的湖水里,任由自己曾经浓烈如火的意识,渐渐地淡然散去……

   哎哟!昏迷中,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重重地击打!

   管他呢,早听说恶毒的生灵死后都会下地狱受大刑,大不了与黑心商贩一样,死后下下油锅——当然,碰上节油日也可能被干煸。无所谓,不就是一付臭皮囊嘛!全当为下界的烹饪事业作点贡献了,心境一宽,竟又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印象中,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定了定神,妈呀!这地狱……规划的不错啊:面前一口明镜似的油锅,油锅边的小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半锅荷叶,青翠欲滴。

   心说这地狱的鬼厨子贪着呢,在人间卖油的兑点水属常事儿,可也没到忘记掺油的地步,你看地狱管理这个混乱,好好的一锅油,生生给兑成池塘了。

   “你醒啦?”哎呀妈呀,光顾着观光,连身后的工作人员都没发觉,而且听声音还是位小美眉呢!

   我忙寻声扭头,疑问道:“您是……”

   眼前这位大眼睛、宽嘴巴、绿呼呼的小女鬼,看上去倒挺顺眼,大嘴一咧,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小青,是青蛙家族的,刚才见你落水,好不容易把你拖上岸,救你真不容易,捶了半天,我手都疼了。”

   青蛙的瞳孔里,明显映出了一只手舞足蹈的活蝎子,这么说……我没死,我还活着!

   小美人一直憨态可掬地笑着,不知是为配合我的情绪,还是做完好事后,那种固有的成就感在作祟。

   心态稍定,我开始美美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做塘潮的,我父亲是这儿的头领呢。”小青蛙俨然一副等着挨羡慕的口吻。

   唐朝?李世民啥时候变蛤蟆了:“哪个唐朝啊?”

   “池塘的塘,潮湿的潮啊,你不识字吗?”

   “识字识字,嘿嘿,只是没那样组过词……啊!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感谢你啊?”第一次跟这么漂亮的异性亲密接触,的确有点紧张,我开始腼腆地转移话茬儿。

   美女青蛙双眸一扬,那该死的笑,又来了:“你说呢?”

   “嘿嘿,小妹妹,还是你说吧,随便,卖身为奴和以身相许,都可以。”混蛋,真是憎恶死了蝎子身上这种与生俱来,而且不分场合、不分时机、不分对象的不良气息!

   倒也没出我意料之外,随着一句“讨厌”,果然就“一只青蛙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了。

   望着圈圈徐徐散开的涟漪,我怔怔地想:活着真好,世界多美好啊,青蛙都能救蝎子了,这社会还有什么不能和谐的……想着想着,倦意又上来了,可能溺水初愈的缘故吧,身体明显感觉有点虚。

   明天,嘿嘿,明天一定会更美好的,说不准会美好到让我挖棵山参补补身子呢!

   睡到自然醒咋就这么遥不可及啊!

   如果您以为造成这种结果的动物只有公鸡,或者说没公鸡的地方,就能睡个舒服服的懒觉觉,那就大错特错了——清早卖弄嗓音的自恋狂,比比皆是,辟如说那只蹲在荷叶上花了巴叽的癞蛤蟆。

   “大雪纷纷飘,乌鸦呱呱叫,大雪纷纷飘,乌鸦呱……”

   我实在忍无可忍,只好抬头喊道:“哎哎,癞蛤蟆同志,麻烦您小点声行不行,没见有人在睡觉么?”

   要不是看在跟我救命恩人小青是近亲的份上,本少爷早骂着街不客气了,还大雪纷纷飘……下雪的时候,还不知你家伙躲哪儿眠着呢。

   “谁啊?谁在那儿啊?”呆子一脸惘然,四处打量。

   唉,反正被吵的完全没了睡意,我干脆一个打挺,站在砾石上喝叱:“一般乌鸦是嘎嘎叫的,呱呱叫的是蛤蟆,宝贝!”呱嘠都不分,还玩才艺大比拼呢,瞧那水平,好好一大老爷们,展现得跟超女似的。

   癞癞匆忙中一个踉跄,滚落水中,一边奋力蛙泳,一边大喊:“蝎子!蝎子!是蝎子!”

   看到随着癞蛤蟆的呼喊蜂涌而至的青蛙、蟹子、乌龟等一大群池塘居民,我心里那个激动啊,真没想到,这边的动物,对蝎子竟如此的崇拜有加,回头跟亲戚朋友们说说,集体到这儿移民得了。

   不过他们的热情方式,好像略有不同——可能人家对彩旗和鲜花过敏的缘故,大都用了巴掌大小的石头和胳膊长短的木棍所代替,而且近前了,才完全听明白他们高声叫嚷着:奸细!奸细!别让他跑了!

   我正茫然寻思着,感情当地的风土人情是用“奸细”一词来欢迎嘉宾啊!忽然,脑袋“嗡”的一声,便没了知觉!妈呀!可整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闷棍”啊。

   按正常俗套,被打昏醒来后,一般会被五花大绑的,这帮混蛋倒也没脱俗,我果然被绑成了粽子。

   认定脱离了险情的癞蛤蟆,也开始鼓着勇气上前,充当起了临时主审:“说!从什么地方来的?”

   知道这厮会报刚才的被辱之仇,况且本来我也没搞过政治,不想玩什么打死也不说之类的血腥游戏,但是俺不当“烈士”,并不意味着别人可以随便拿我当“烈狗”使唤!

   再说,理论上我那一尾巴毒液,是完全可以收拾十只八只的成年癞蛤蟆的,自然“毒”大气粗:“把你那癞蛤蟆爪子拿开!混蛋,干嘛找我麻烦?有种放开我,单挑!”

   但这个呆货显然也上过几天生物课,只见他肥硕的鼻头一耸:“嘿嘿,单挑?别急,等会儿,我把你钳子摘了、尾巴剁了再说,让你小子狂!”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马屁精争先响应,这次我听出来了,声音最大的就数那只素以横行著称、且与我拼音同名的Mr xie:“牛少爷,我来,看是他的蝎钳利害,还是我蟹将军的蟹钳利害!”

   “嘿嘿!等一下……”俺瞬间满脸堆笑,可不是怕了谁,实在是自己做过人的智商,要比一般甲壳纲动物高几个百分点,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略懂,“我有一位蛙族朋友,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她叫小青。”

   几只灰头土脸的青蛙,反常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好像被掘了自家祖坟似的,大叫,你这恶贼,不许喊我家小姐的芳名!我忙冒着越描越黑的嫌疑,跟众醋坛子们柔声解释,嘿嘿,只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

   癞蛤蟆果然一摆右前爪,让蟹将军先等一下,然后吩咐一名叫“二蛋儿”的乌龟,去把公主妹妹叫来跟我对质一下……传令兵闻言,迅速放下手中的家伙,“飞奔”而去。

   “牛少爷……”别笑我,谁心里一感动,嘴巴也会变甜,“您看,是不是换个人去啊,二蛋兄弟这速度,实在太谦虚了,这都半晌了,我这近视眼神儿,都还能数清他背上的足球框呢。”

   “耐心点吧!”这位太子党对别人干涉自己的人事分配,明显不高兴,“你懂什么?我这叫唯才是用,他可是奥运会短跑项目上拿过金牌的,兔子都被整得惨败,敢说他跑得不快?以后不得再这样说了啊,回头他丢了奥运火炬手的指标,我找你算账!”

   唉,没想到蛤蟆都进化了一万多年,用人方面,还是“国营”水平。

   也算不得太久,十几袋烟的工夫过后,老远就看见我那位美丽的小恩人匆匆赶来,近前了才看清她手里捧只小茶杯,小妮子瞄我半天:“原来你是只蝎子啊,是童话传说里的那种蝎子吗?”

   没想到安徒生和郑渊洁都流行到青蛙版本了,我迅速回忆着童年中耳闻目染的所有读物,实在没有找到有关蝎子与青蛙成为朋友的篇幅。

   不过倒是听过《蝎子与青蛙》的一则小寓言,内容大概是:一只蝎子要过河,青蛙说可以背他,但又担心被蛰,蝎子遂发誓不会恩将仇报,并声称如若蛰死青蛙自己岂不同时淹死,善良的青蛙被说动心后背蝎过河,到达对岸时终被蛰死。死前问蝎为何不守诺言,蝎答自己实在忍不住,因为蛰人是蝎子的天性云云。自己儿时的兴趣大都被悟空、哪吒、葫芦娃所垄断,对蝎子蛤蟆的印象实在不深,与绿青蛙所提及的多少有点靠谱的,好像只有这段了。

   刚要开口再编点什么好话,小公主却印证了我的判断:“就是毒死了背你们过河的青蛙,是那种蝎子吗?”

   我小眼一翻,计上心来:“嘿嘿,小青妹妹,那是寓言故事,是骗小孩子睡觉觉的。再说啦,蝎子也是分三六九等有好有坏的,你看我,像坏人吗?昨天的事,我是真的想谢谢你,要不我早离开了,虽然明知道呆在这儿危险,但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哇。所以我从昨晚就趴在岸边,不吃不喝地等你,一晚上,眼都没眨一下呢。”

   情况危急,撒点小谎,大家也就原谅了吧,再说严格意义上,我一晚上都没睁眼,自然不会眨一下。

   果然奏效,茶杯都递到了我的嘴边,但想必自己过于心虚,疑心骤然加重:“大妹子,我不是说这里面一定会有砒霜、鹤顶红或者孔雀胆之类的东西,哥只是提醒您,我对这类东东有点过敏,所以……”

   青蛙阳光地一笑:“当然没有!”

   心说这就放心了,刚要叩受的我,猛然再次惊醒:“牛奶也不行!无论啥牌子……”

   “蝎子先生,实在让您失望了,就是杯干干净净的泉水,喝不死你!”受了冤屈的小青蛙,动作也粗暴起来,故自给我灌了下去!

   小妮子,骗人,什么干干净净的泉水——嘿嘿……甜甜的,明显加了蜂蜜的。

   青蛙移走空空的水杯,家常地问我家在哪儿,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利用唐朝和尚工整的方式回答:“贫蝎……家住莫高窑,自西土大漠而来。”

   心想这小嗑唠的,再合适不过了,既振名声又不失文雅,而且顺便表明了如此有教养的蝎子,怎么会与恩将仇报的行径挂钩呢?却全然没理会癞蛤蟆在旁边疑惑地嘀咕:“贫血?名字挺个性啊!”

   公主扭头建议老癞:“哥,看来不像是清潮细作,再说,他们也从来没派过蝎子。”

   清朝?对对,我的确与努尔哈赤那帮留小辫儿的没瓜葛,不信看我的发型,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

   癞哥听妹妹话的能力,远比人事分配来的高明些,口气明显缓和了下来:“你小子扑棱头干什么!你真的不是清潮蛇区派来的?”

   蛇?我鼻头一酸,差点没哭出声来,暗想自己这黑锅背的,真是可歌可泣,忍不住开始喋喋叫屈,口口声声唤着牛少爷,什么蛇啊、蛆啊的,我怎么会跟他们有联系,您可千万别受那本《成语词典》的误导,“狼狈为奸”那是事实,没得解释;但这“蛇蝎心肠”就得别论了,大伙评评,我们蝎子有心吗?有肠子吗?凭什么就非得把那条没手没脚的毒物下货,生生安我们身上,就冲着这项诽谤罪名,我大黄蝎子这辈子与蛇类,势不两立!

   论说这蛇与蝎子到底有没有积怨,我还真没考证过,但蛇族与蛙族,可是自然界食物链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看目前这形势,谁只要把带个“蛇”字的骂个狗血喷头,那准是这群蛙族的莫逆之交!这点,果然从大家给我松绑时的利索劲中,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

   没想到癞蛤蟆除了外形粗犷,性情也属豪爽:“不瞒您说兄弟,我们这几天戒备着呢,对了,兄弟,记得你姓贫名血对吧,怎么,错了?大黄?好,大黄兄弟,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跟只癞蛤蟆对了半天,实在有点视觉损伤,我瞥了瞥小青,养了养眼睛说:“唉,我一介草民,能有啥打算,就麻烦牛少爷帮忙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招工的地方,专业嘛?也无所谓,行政管理和业务营销都可以。”

   牛老癞低头沉思半天,痛苦地摇了摇头——的确,这年头儿与“吃喝玩乐”沾点边的工作,都不太好找耶!

   还是青蛙公主务实:“大哥,要不到父亲那儿去问问,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

   对,如果蛤蟆CEO再说没办法,那我也只好死心塌地卷铺盖走人了。

   怪不得青儿长得漂亮,原来是个小混血儿!

   面前端坐在王位上头带皇冠的,竟是一只体形硕大的南亚牛蛙!当然,蛙眼瞪成牛眼,还是因听完我的经历而略显惊讶的缘故,最后表态,蝎子千里迢迢来到塘潮,也算得上缘分,如果觉得适应,那就先在这儿住下吧,再吩咐蟹将军,给我安排份合适的工作!

   如果单单与玉帝相比,这蛙王无疑是位明君了——我正跟在蟹子后面由衷地感叹,对方忽然回头,义正词严地命令我:“你就负责蛙府外的日常杂役,没事尽量少往府里窜呼,有事先告诉我蟹将军,要敢越级汇报,这个月考勤就没了啊!给,这是订金。”

   唉,优秀的人,到哪里都会给别人带来无形的压力,眼前的保卫科长,明显担心起自己的锦绣前程,语气竟莫名地刻薄起来。

   这么多哇,沉甸甸的!

   我正喜出望外的掂量着工资袋,蟹子却一指袋口:“噢,里面还有把斧子,等会儿把门前的柴火劈喽。”

   第三章

   节气,处暑。

   我抬头望望白花花的太阳,扭了扭被汗水浸透了的毛巾。

   下岗职工的惨状,我见得多了,所以对于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自然是拼了命地出力,什么劈石、劈土、劈柴火,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信不?咱上天敢劈“姆·撒达”,下地敢劈“奥巴·马”。

   只是在我实现宏伟愿望之前,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插曲——大蛋儿死了!

   一大群塘潮居民叫喊着,从我这个樵父身边蜂拥而过。我知道,大蛋是二蛋他哥,论说在池塘里死只乌龟,也算不上大新闻,大家何必像见了“小泉拜神”似的惊心动魄呢?唯一的理由,就是这只乌龟绝非正常死亡!

   有了在蝎子世界差点被同类惨食的教训,我觉得有必要搞明白,自己是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赶紧随着人群挤了过去。

   老乌龟的尸体,已然成了黑褐色,周身有三四道勒痕,且脑浆迸裂,一看就知道是自高处坠落而亡。蟹老大带着浓厚的权威气息,卓有成见的对着牛蛙父子发表着个人见解:“大蛋这几天就闷闷不乐,何必呢,非要自杀。”

   我一边四处搜寻,看人群中有没有绿颜色的青蛙,顺便有一句没一句调侃着顶头上司:“对,如果大家都同意将军所分析的,那就让这位老兄安安稳稳地屈死算了。”

   蟹子的脸色,立刻被煮熟了:“小黄儿,你懂个屁,喝了多少,在这儿瞎说什么,不想干了是不!”

   不错,我中午是喝了点你贪赃的剩酒,但妈妈没告诉过你,世界上所有的穷汉、醉汉、单身汉,是最不可惹的吗?咱都占了,谁怕谁啊!

   “蟹将军,大家都在这儿明眼看着呢,如果这位龟兄,能够首先扭断自己的四肢,然后用绳子捆了自己的脖子,最后把自己从四米高的树枝上扔下来的话,我黄小蝎没二话,绝对跟你一样,认定他是自杀!”

   不怕大家笑话,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熟读过《狄仁杰传奇》和《大宋提刑官》,特别欣赏书中那种对历史案例解读的深入浅出,而且叙述语气如行云流水,又不失大气磅礴,的确能够用浅显易懂的文字,将中华侦探文化的底蕴演绎得淋漓尽致,什么福尔摩斯、007,适时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我甚至认定,正因当时中国的侦探文学在世界文坛上风靡一时,那群吟诗作赋的唐宋文学爱好者们才得以名声大振,

   所以,刚才我的这番陈述,的确是自己观察入微且极具专业水平的判定结果。

   人群外忽然传进一声蛙鸣:“我觉得,龟大哥也不是自杀的。”嘻嘻,别忌妒人家讨人喜欢,总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而且总站在对我有利的一边——青儿妹子啊,YOU可COME了!

   小公主挤进人群,继续有板有眼地分析:你们看这儿,脖子这儿……明显是蛇类的勒痕,看力度跟细度,应该是上次我们接触过的赤链蛇种类。大家知道,上几次来的奸细就是他们,我想这次的凶手一定也是他们。清潮蛇区每次派他们来打探,我以为主要原因是他们体型小,不易被发现,再且毒性大,不易被制服。

   螃蟹闻听,赶紧换了一脸包子褶,连声说对对,公主小姐分析得完全正确,奸细嘛,就得又奸又细——唉,若按“马屁能力”论功行赏,相信这位将军,三辈子前就该升元帅了。蝎子与青蛙蝎子与青蛙牛蛙脸上明显变得凝重起来:“终于要来了……儿子,告诉大家,最近二十四小时值班,能见度在五米之内的天气里,所有人全部呆在水里。噢,蝎子小黄,你除外。”

   想必世上大多英雄的胆儿,都是酒壮起来的——听到此处,我竟狂吐着酒气,豪情大发起来:“大王,能告诉我要发生什么事情吗?您对我的恩情,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但是我不想在大家都努力做什么的时候,自己显得一无是处。”

   老蛤蟆费力地眨了眨突兀的眼睛,看了看身边的居民们,轻叹一声:“唉,那你来我办公室里一趟,儿子,女儿,蟹将军,你们也一起来吧。”

   待众人一一坐定,蛙王朝我慢慢解释:“小黄,我们家族,是从来没与蝎子打过交道的,本不想收留你,毕竟蝎子和蛇一样,是有毒的,我们原则上是不跟有毒动物接触的——噢,你不用瞪眼,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儿子也是有毒的,这个,等会儿我再跟你解释——不过,当时我女儿担保,说你是只善良的蝎子。”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偷偷用自己薄薄的嘴唇,朝着美女方位嘬了几口。

   “我们这条河流的流域,上游下游一共有四个湿地潮区,从最上游数,首先是源潮蛤区,那儿居住着与我们同类的癞蛤蟆族群。”老牛蛙说到这儿,幽怨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儿子,“不怕您笑话,我儿子的母亲,就出生在那儿。但是我们两区是不允许通婚的,他母亲因爱恋我而去整了自己的容貌,下嫁了我,可惜不明真相的我当年看到儿子出生后,竟误会她与蛤区有私情,毅然抛弃了她,娶了青儿她娘,让她守了多年的活寡,后来……在蛇区进攻我们的时候,牛儿她娘为了保护我,被蛇头儿给吞了。”

   说到这儿,老陈世美开始黯然泪下,身边那一双儿女也已泣不成声。

   看着哭成一塌糊涂的青蛙妹妹被只癞蛤蟆拥着肩膀,一上一下地吸鼻涕,我对这位大舅哥的同情,瞬间变成了漫无边际的羡慕嫉妒恨,赶紧扭转话题:“牛叔叔,那其他几个潮区……”

   从老牛蛙下面的讲解中得知,第二个潮区就是塘潮蛙区,大部分是蛙族,还有少数的龟族、蟹族,再加上部分鱼虾类的水族,总之都是不喜欢战争、爱好和平的族类。

   塘潮的下游是松潮鼠区,住着一帮带毛的鼠辈,他们与蛙区也没什么纠纷。

   塘潮的天敌是最下游的清潮蛇区,那儿聚集着本区域所有的蛇类,前几年,他们都是在自己生活区外方圆百米的地方,猎食小动物,不知为何,自前年开始,他们开始长途跋涉,来进攻蛙族。

   我不解地疑问,中间不是隔着耗子区吗,毒蛇怎么不吃他们啊?记得动物学老师在强调保护蛇类时说过,他们是以四害之一的老鼠为主食的,怎得这边蛇类格外挑食?

   蛙王继续解释,说蛙类一般比蛇类早二十多天进入冬眠期,从蛇类这两年的进攻时间看,毒蛇一般选在青蛙快冬眠时下手,那时整个蛙群精神状态极差,反抗也不会得力,只会笨拙地逃窜和躲藏,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机会。

   不过清潮来掠食的时候,有条定律,每条蛇只吃一只青蛙,这说明,他们进攻完塘潮,一定会回途进攻鼠区,因为只有哺乳动物,才能完全提供蛇类冬眠的能量,说句不好听的,青蛙只是他们进攻老鼠的行军口粮。

   冬眠前的这段晚秋时光,显然已成了老蛙王的鬼门关口。我也大吃一惊,心想这种冷血动物,除了传说中的白娘子姊妹,其他的能够进化到脱皮就算不错了,怎么对兵法都有如此高深的造诣了呢?

   等我问道,他们数量大体有多少?青儿脱口应答:“按损失的蛙员计算,可能有一百多条。”

   妈呀,果真如牛蛙所说,毒蛇们吃完没打包儿的话,这个数量可够壮观的!我聪明地低头构思片刻,便抬头提议,塘潮完全可以应战的!

   “你疯了?”蟹子大叫一声,即将昏过去的样子,“那是足足一百条毒蛇啊,我们靠什么应战?靠我们这十多只蟹子、二十来只乌龟还有近三百只青蛙,集体跳进他们肚子里,去撑死他们吗?”

   接下来足足有一袋烟的时间,屋内除了蟹子的气喘声,大家基本团结地保持着安静,我再沉思片刻,开始拗劲十足地起身——其实自己并没想到什么破敌的良策,只是试图打破这种致命的静寂而已。

   “我的意见,还是应战!我不知道大家一味的缄默,到底是表示已经完全放弃,还是信心不足,但是大王,相信您并不希望自己的塘潮王国再上一次《动物新闻》头版吧,想想那满画面散乱的荷叶,那尸骨无存的臣民,那打着饱嗝的毒蛇……”

   “不要说了!”知道女人听不得这种残忍的描述,青儿果然首先表态,“蝎子大哥,应战……您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好办法吗?”

   在女人面前,蝎子向来显得信心十足,尤其在漂亮女人面前:“现在没有,不过给我三天的时间,如果到时候毒蛇还没来聚餐的话,那么,我想,他们这个冬天就不用费事忙什么冬眠了。”

   牛蛙大叔似乎也被我的英雄气概所深深迷惑:“好吧,就给你三天的时间,你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若结果如我们期望的那样,那么,你就是我们整个蛙族的大恩人;但是……”

   接下来,老人的眼神和语气,让我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坐在凳子上,所以才不至于“如坐针毡”。

   “……如果因你的计划失败,而导致整个塘潮遭受灭门之灾——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脊梁上,立即有被什么东西扎痛的感觉——妈呀!原来站着,也会有相同的感受,那一定是传说中的“如芒刺背”了。

   老牛蛙批的三天带薪假期,劳动强度可不比劈柴火小多少——那真叫一个愁,相信自己要有头发的话,不脱光也早白透了,好在有个绿油油的妹子搭配左右,才感觉没那么累。

   当然,人家显然不是来解决大龄青年婚恋问题的:“黄哥哥,想了整整一天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公主,蛇类在进攻之前,有什么征兆吗?”经过一天的思索,除去开小差偷看美女的时间,我的大部分思路,都放在“深挖”这群冷血毒物的生活起居上了。

   青蛙汇报,首先,他们是派三至五条小型毒蛇,潜伏在周围呆三至五天,确定他们进攻的方位、路线和时机,这方面的任务,从大蛋受害的事件上看来,他们已经完成,估计赤链蛇那群探子,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我又建议,难道我们就不能在这段时间里,把防御工事改建一下,比如说,把所有的出口重新整理,荆棘城墙变化一下……

   小青蛙热情可爱,但并不代表着她不会泼冷水,说毒蛇一般在探完情况后,二十天内动手,我们顶多再有一个月,就会进入冬眠期,这是其一;其二,塘潮周围的荆棘,都是种植的,如果改建,必须到明年春天重新栽培,而且最起码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实用,今年,是万万来不及的。

   我学着“一休”,开始用两只小手不停地划拉脑门——其实自己更喜欢摇着鹅毛扇、捋胡须的成熟造型,可惜道具不足!对了,听牛叔叔说过,毒蛇来塘潮,是为了最终进攻松潮的那群耗子,赶紧让青蛙把松潮的详细情况说给自己听听。

   小公主继续描述,松潮离我们这儿有一天的路程,那儿有一座山,叫做松山的,山上长有漫山遍野的松树,他们那群老鼠,就祖祖辈辈生活在……我适时地纠正着“梦中情人”的小口误:那在动物学里,应该叫作松鼠的。

   “松鼠?噢,对,松树上的老鼠嘛,当然是松鼠。”呗呗,青蛙聪明起来的样子,可爱呆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群松耗子的皮毛,清一色的棕黄色。”

   咕~松耗子?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死过去!好在蝎子的脸皮够厚,否则,早滑稽得不知道该选用哪种表情问下去:“这么说,你去过那儿?”

   “嗯……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我在小时候,顺着河流偷偷的去过。”

   噢,小蝌蚪找妈妈嘛,听说过。因为有尿床的前科,所以我一般不与别人交流童年趣事,忙一本正经地回到正题:“除了那群黄毛,公主还记得什么其他的具体情况吗?”

   “嗯,记忆中我在那儿呆得时间不长,因为受不了那种刺鼻的气味,味道嘛?嗯……对了,爆竹的味,人类结婚放爆竹的味,你闻过吗?噢,你刚来,一定没闻过。”

   原来女人在无知的状态下,会比聪明的样子可爱百倍——嘿嘿,小妮子,你面前的帅哥不但闻过,而且当年还放过呢,只是这类东西过年会更多一点,可惜那时你正冬眠,不便打扰,否则一定领你出来看看冰雕、猜猜灯谜什么的,不把你眼界开死才怪。

   哎?公主是不是说,爆竹的味道?突然间,我脑海一闪,好像想到了什么:爆竹的味道,黄色的皮毛,黄色……天啊,我想起来了,黄色,我为什么是黄色的,很小的时候,蝎子妈妈把我从一块硫磺石上抱了下来,所以我生成了黄色的,那时,就感觉有爆竹的味道。

   如果青儿的记忆没错,那么松山上一定有硫磺,说不定压根就是座硫磺山呢,哈哈,发达喽——蛇类最怕的是什么,硫磺啊,宝贝!

   不过……如果松山有硫磺的话,蛇类是无法进攻的啊,难道,其中有什么环节不对吗?刚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悬回了原位。

   “美眉”怔怔地盯着我,显然,刚才我那一番比面部表情更丰富的肢体动作,吓到了她。

   我赶紧讪笑着压惊:“嘿嘿,不好意思,刚才我是被公主提到的娶媳妇味道,给刺激了一下,你也知道,我都老大不小了,还光棍一根呢,嗨嗨……”

   但凡善良正直的姑娘,一般来说,是不会把这点儿小小的口头骚扰当回事儿的——青蛙果然脸儿都没红,照直探讨了下去:“不过,还有一种现象,我至今没有考虑明白,每年蛇类进攻完我们,走的时候都会衔一粒莲籽,蝎子大哥,你说,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莲籽?没听说过蛇类喜欢喝八宝粥啊……我不停地挠着脑壳子,冥思苦想,可惜半天没个结果,见天色已晚,只好催着青蛙儿先回去休息吧,再容自己好好考虑考虑,顺便嘱咐明天下道命令,谁也不要来打扰我,有了结果,我自然会通知大家的。

   其实,有美女陪着熬点儿夜,对我来说,绝对不算什么难以忍受的事,只是,现在哥们儿这副一筹莫展的熊样,实在拿不出手啊!看着青蛙渐渐远去,我忙将屋门反锁,越窗而出——目前这种状况,该是自己去松潮鼠区摸摸情况的时候了。

   只要——我的青蛙妹妹——在这个冬季——能够安安稳稳的——睡个踏实觉,哪怕存在一丝希望,我也定当——赴汤蹈火,何惧——裹尸而还!瑟瑟秋风中,我大声高亢着自言自语,可惜,对方离开的距离,早已远远地超出了蛙类的听力范围!

   她听到,一定会感动,会哭的……我阿Q般念叨着,披星戴月,奔驰而去。

   下游的水流,变得越来越小,岸边的草木也随之稀疏。

   天空蒙蒙亮时,远远望见了小公主描述的那座松山,山脚处,人类的确树了一块硕大的标示牌——松山区硫磺矿开发公司,只是整个山岗已被炸得坑坑洼洼,实在没寻到几颗像样的松柏。

   倒有几只灰头土脸的耗子,在被伐掉了枝干的树桩上,跳来跳去。

   我选了块相对高点的岩石爬了上去,高声打着招呼:“哥几个,忙着呢!”

   几只带毛的家伙同时驻足,操着被硫磺熏粗的破锣嗓子,惊叫:“蝎子!”

   “对对,都熟啊!我是自塘潮……”

   “别过来!你是怎么闯进我们松潮的,保安!保安!”

   打断我温文尔雅的自我介绍也就罢了,但是学习狐狸“狐假虎威”好榜样总不算好事吧,况且跟我大漠毒蝎动粗——真以为,只有那群病猫才降得了你们是吧。

   我张开双螯,迅速跳到叫得最凶的那只耗子面前,一手挟着他的脖子,一边将毒尾高高竖起,任由黑亮亮的尾刺,在他突兀的鼻子前,晃来晃去。

   群鼠惊叫:“小王子!”

   王子?好小子,一不留神中了个头彩!我面容一憎:“都给我滚远点儿!如果不想让你们的小王子丧命,赶紧把他爹叫来,就说上游塘潮蛙区大使,前来拜访!”

   虽说耗子历来不太注重计划生育,繁殖是一月一窝,但或许是我手中的人质地位特殊的原因吧,众鼠竟然焦虑无比!果然没一会儿,一只体型较大的老耗子,连滚带爬的朝这边赶来。

   “壮士,英雄,手下留人啊!”显然已经风烛残年的耗子头儿,老远便哭天喊地,跪地求全,“求英雄手下留人啊,这是我王室唯一继承人啊,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可千万别伤了我的小王子啊!”

   就是嘛,把儿子管得稍微“教养”点儿,还用得着行此大礼吗?想想此行目的,我的手轻轻松了下来。小耗子也没怠慢,几个“鼠窜”站到了老父亲的身边。

   看到父子俩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地慰来慰去,我小声地提醒道:“大王,我是上游塘潮蛙区,派来的特使……”

   “哼,你刚才的举动,非常的不友好啊,这个性质,非常的恶劣啊,啊!”妈呀,“出尔反尔”还真不愧为鼠氏家族的专利呢,趁着我正咬牙说不出话的空当,瞧他那阵磨叽,“想我松潮泱泱大国,怎么会受如此下流手段的要挟,你们塘潮,当年在这一带,也是颇有名气的礼仪之邦,如今,怎会做出如此卑鄙下流的勾当啊?”

   心想,老不死的,整“片儿汤”谁不会啊:“大王,刚才是我过于冲动,晚辈这厢赔个不是。不过,在下此次来到贵区,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跟您商量,此事关系到贵我两潮的生死存亡,如果您觉得无关紧要,先来问我的冒犯之罪,那我毫无怨言,任由您处置。如果您不想被满门灭绝,那我还是希望给我一点点时间,先让我说明白此行的目的,您看,如何?”

   原来年龄大点儿的老鼠,主要长进,是学会了就坡下驴:“嗯,有话快说,有……咕嘟!”——估计是怕损掉自身的鼠王形象,愣是把后面的“屁”字给生生吞了回去。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大王,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去年秋末,贵潮也被清潮的毒蛇进攻过吧?大王就没有想过,今年会遭遇相同的噩运吗?是的,我们塘潮也损失了部分居民,这恰恰说明,那群毒蛇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们血腥、残忍、奸诈,害了我们多少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啊,我们凭什么生下来就让别人践踏蹂躏啊?朋友们,看看身边被同胞的鲜血染红的河流,我们甘心吗?”

   在这一刻,我俨然希特勒附体了,想想那位二战的肇事者,也不过这点儿水平,不信?看那振臂高呼的鼠群:“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没想到,响应最强烈的,竟是惊魂未定的老鼠王子:“老爹,这位蝎子老兄说得对啊,咱们为什么不反抗啊,我的大妈二妈三哥四嫂,都被那帮混蛋勒死的勒死、活吞的活吞,咱们干嘛还要坐以待毙啊?”

   这次老耗子倒没娇生惯养,大喝一声:“浑小子,懂什么,闭嘴!”然后扭头找到我,“蝎大使,刚才你讲的,非常振奋人心,我也很受感动,但是,这千百年来,你听说过青蛙和老鼠斗赢过毒蛇的战例吗?我们反抗……我不想保护我的居民吗?但是,我们拿什么反抗啊?”

   “大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当初选择松山,就是因为这是座硫磺山可以避蛇,但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何仍然会攻击到你们呢?”

   老耗子长叹一声:“唉,以前我们的食物,基本以松籽为主,但是自前几年,人类在此开矿,大部分松树被伐走了,鼠族人口增长又快,所以食物极其短缺,大家不得不成群结队到山下四处觅食。那帮蛇匪,得到了这个消息,就在山下撒下香喷喷的莲子做诱饵,饿急了的鼠民哪顾忌这些,纷纷进入了他们的包围圈……”

   唉,以前把日本人比作毒蛇,还真是看扁了这帮子冷血家伙,小鬼子没进化出腿脚前,哪有这智商。

   老耗子有气无力地搂着儿子,朝山上走去,口中叹声连连:“蝎大使,你进客房休息一下,就回去吧,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就算不被毒蛇吃掉,我们也会迟早饿死的,唉……不送了,请慢走。”

   基本上无功而返的我,低头耷拉角地爬回家时,已近黄昏。

   青蛙公主远远从门口迎了过来:“蝎子哥,你去哪儿了,等你半天都不见人,想出点子来了吗?哎……你怎么不说话啊?哎哎……别把我关外面啊,你开门啊,你怎么啦?”

   完了,一切都快要完了,我可爱的青蛙妹妹,我该拿什么来拯救你啊!

   来回旅途劳累,加上心头沉闷的缘故,头一沾床,便睡死了过去。朦胧中,青儿的敲门声也由强变弱,最终随着一句“大懒虫”,戛然而止。

   早秋的夜,略有了凉意,不知道苍天留给塘潮的时间,还剩多少啊——自己似乎隐约闻到了空气中尽是浓烈的血腥气息。

   第四章

   节气,白露。

   浓雾弥漫中,惨烈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额滴妈呀,什么小毒蛇,根本就是《狂蟒之灾》——粗细长短,都与檩条不相上下了。

   “公主,你快点跳啊!”我一边牵了青儿的小手拼命逃窜,一边奋力拣起满地的硫磺石,掷向身后的血盆大口,但是显然无济于事,没跑几步,孽畜们便奸笑着围住了我俩。

   蛇头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青蛙,撕成两段,分我一半,咂吧着嘴儿说:“尝尝吧,哥们儿,硫磺拌青蛙,能吃出麻辣味的,口感还行!”

   我大叫一声,自噩梦中惊醒!

   窗外,天已经朦朦亮,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了,我双手用力捶了捶自己曾经引以为荣的脑袋瓜子,心中不禁暗骂起那只老耗子头:只顾眼前利益的老家伙,不合作!谁发明了鼠目寸光这个词,当初怎么没获“诺贝尔实事求是奖”啊,绝对遇上黑哨了!

   “黄哥哥,醒了吗?”看来睡不安稳的,还真不只我一个,青蛙公主在门外,极具素质地“轻声扣柴扉”。

   咦?记得小美人是有晨练习惯的,我打开房门疑问:“公主,怎么没听见你在荷叶上练嗓子啊。”

   青儿进了屋,一呶嘴,埋怨起自己的蛤蟆老哥,原来大癞总觉得妹子歌唱得好听,是因为蹲得那顶荷叶好,所以用三十只蚊子换了去,每天早晨练美声呢。

   “提高?什么提高啊,都快一个月了,还是单音节呱呱呱的,连龟呱龟呱都不会呢,整个一双音不全,不过这几天好像有点小进步,不知跟谁学会嘎了。”

   谢天谢地,大少爷好歹没四处宣扬,师出“蝎”门。

   小青蛙不屑起来的表情,端的天真,不过正经起来,也是要了命的成熟模样,气氛调节完毕,就开始提醒我今天可是第三天了,到底有没有灭蛇的计划?

   我也赶紧一整肃容,心说大妹子,这件事可比你癞蛤蟆哥练发音难多了,但是面前眨巴着这么一双充满期望的大眼睛,换作是你的话,能够狠下心来不去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牛皮顺嘴吹来:“公主妹妹,你黄哥是谁啊?没金钢钻,我敢揽瓷器活儿吗?百分之百没问题,走,见你父王去!”

   看着青儿欢天喜地地蹦跳在我左右,满脸的信赖和崇拜,心中不禁暗暗祷告:就让这段美好的时光再多停留一秒吧,再多一秒,再多一秒……呃,到了!平常没觉得跟老蛤蟆住得这么近啊。

   大厅内很快便挤满了塘潮中上层领导干部和部分骨干分子,我大模大样地走上演讲台——并怀疑这破台子压根就是坨牛粪堆,因为感觉自己的腿着地时,有点软……

   我用力清清嗓子:“经过我近三天时间,废寝忘食地冥思苦想,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一句,今年,蛙族朋友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冬眠快乐!”

   掌声不掌声的无所谓,蟹群中却冷不丁传出一句“不吹你能死啊”,这就不仗义了,心说,不成熟了吧,这叫卖关子,哪个大师不靠这招提高权威度啊!

   再卖一把:“在我说出自己的计划之前,我想问一下大王,这场对蛇自卫反击战中,我有绝对指挥权吗?”

   老蛤蟆两眼放光,俨然看到了一颗军事新星,正在自己的领地上冉冉升起,大手一挥,完全同意,这就拜你为将!但是……

   另外,需要安排牛儿当副总指挥,蟹儿当参谋长,青儿当督军,二蛋当先锋,三蛙子当副先锋,四虾子当执行先锋,长水蛭当办公室主任,中水蛭当秘书长,短水蛭当副秘书长。并一定要成立战前、战中、战后委员会,委员名单不能低于五十人,而且在军中任职的不能参与。任何大小战役,必须开会研究,大小事务,必须由六级主管部门签字后,实施……

   娘啊!这是去打仗,还是搞“臃肿机构”大比拼哇?

   我赶紧单腿跪地,求饶:“大王,这个……人事问题嘛,您过后安排人印份材料,分发一下就好了,我们一定贯彻执行。因为现在时间有限,所以我想先搞清咱们的军备水平。”

   我起身扭头找到蟹子,小样儿,新账旧账,一块算算呗:“蟹参谋长,咱们军力如何呀?”

   “前任将军”显然还陷在老资格的泥潭里,难以自拔,半天后才慵懒地一翻双眼:“裁军后的数量嘛,军官也许有那么二百来名,士兵大概要少一点,差不多三十来名,大部分都是蛙族,有可能……也算上我吗?”

   被降级心里难受,这属于人之常情,但是过分地不识实务,可不是什么好事,都什么忙时候啦?还跟我玩儿脱产,岂不找打!

   有权不使,过期作废,我才不顾身边求情的什么蛤蟆蛙子、鱼鳖虾蟹呢,大喝一声:“左右卫兵,先把这只螃蟹给我打二十军棍!”

   “揍上司”的机会可不太多,几个显然被压迫过的新兵蛋子,率先醒过神来,争先恐后地上前,一顿操练!

   打完后,我径直走近呼天喊地的螃蟹身边,柔声安慰:“参谋长同志,记住,在我手下干活,要注意两点:第一,少说废话;第二,绝对不许出现也许、大概、差不多、八成、可能、碍不住这六个词,你的,明白?”

   等我再问一遍,军力如何?对方果然一扫往日阴损,石破天惊地回答:“严重不足!”

   哥们儿,什么叫做奏效啊?答:揍一顿就见效,简称,揍效!

   “战斗武器如何?”

   “严重不足!”

   “战备物资如何?”

   “严重不足!”

   “外援情况如何?”

   “严重不足!”

   “拜托,老兄,我的头都大了,你能不能换个词儿啊——士气如何?”

   “根本不存在!”

   呃……见我一筹莫展,牛大少“噌”地一声站了出来,表示士气这项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我们可以多做点条幅旗子,上面写点“神功护体”、“刀枪不入”什么的,一准管用!

   大伙瞧瞧,这基本就是我们副总指挥的“准”军事水平!

   为了顾全众人的大牙,我忙委婉地开导牛牛,我觉得这些词儿都有点儿陈旧,现在市面上比较时髦“我爸很刚、撞人不慌”之类的……要不士气这块儿,咱先放放?我先把自己的作战计划,跟大家研究研究。

   好不容易把癞大呆子忽悠回座位,我才踱到沙盘前,煞有介事地拿起教杆,圈圈点点讲解着自己的战术,青儿早在一旁展开荷叶,沾了墨鱼汁,详细地记录起来。

   我们现在的兵力、军备等各方面,都处于不利的地位,而且防御,也只有沿池一圈C型的荆棘刺墙。我们的防御弱点,就在C型的进出缺口上,我大体量了一下,这个缺口有五米长,这对百把十条蛇来说,是非常宽敞的。但是,如果我们长时间把这五米缺口堵死,那么过冬的蛙族,就会因为提前断了运输通道而饿死,况且我们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荆棘,来完成这项工程。

   所以,我认为目前要解决蛇患问题有两个要点:第一,不能让蛇进来;第二,不能让蛇久留。

   第一点,我们可以出去找找外援,找找其他可以阻止蛇类进入的东西,替代荆棘。关键是第二点,大家都知道蛇的冬眠时间要比蛙族晚,那么不让他们久留的唯一办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让他们活着久留!在我们冬眠之前,干掉他们!

   首先,我打算,组个使团去一趟下游的松潮,我昨天了解过,松山那儿存有大量的硫磺石,这是对付毒蛇的最好武器。使团去的主要目的,就是说服那群耗子跟我们合作,运来足够的硫磺。如果硫磺安全运到,我们先用大块的硫磺石,堵死防御圈的缺口,但是堵死的防御圈内,要安顿好留守在湖水中的老弱病残,给他们备好五天的粮食。然后在防御圈外五米处,用硫磺石砌起第二道防御圈,这道防御圈也要砌成C型,不过缺口不能超过半米。两道防御圈中间,就行成了一个环型通道,我们就在这个通道里,将那帮子混蛋收拾了。

   所有战斗人员如下分配:蛙族战士每人准备一份用荷叶包好的硫磺粉,埋伏在环型防御通道内;蟹子和乌龟战士们,每人准备一块硫磺石,埋伏在硫磺圈外;由一只速度较快的青蛙作诱饵,在硫磺圈缺口处蹦跳,群蛇一定会自缺口处进入环型通道,等毒蛇全部进入环内,外面的蟹龟将士们,必须立即用硫磺石将半米缺口封死;埋伏在环区内的蛙族战士,听我号令,同时跃起,毒蛇定会张大嘴巴捕食,这时,大家一定要手疾眼快,迅速将硫磺粉包掷入蛇嘴中……据史书记载:世界上任何一条有毒或没毒的蛇,只要含入一指甲盖儿硫磺,必将在三秒钟内窒息而亡!我想这足足一大荷包蛋,就是条龙,也给他灭喽!

   讲至最后,我潇洒地将教杆扬天一抛:“我的话,讲完了,谢谢大家!”

   会场一片寂静,你说这群家伙拍两下前蹼就那么难吗?管他呢,找口水喝先,半个小时的洋洋洒洒,整得我嘴巴这个干啊。

   “哗!”

   “讲得太好了!”

   “就跟着蝎司令干了!”

   “咱们蛙族有救了!”

   迟到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还是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不过俺还是爱看青儿递着水杯,合不拢嘴的样子,小妮子差点没蹦起来:“黄哥哥,你的计划太好了,我都记下了,大家都听傻啦,有很多东西,我们都从来没听说过呢!”

   我矜持地笑笑,嘴上客气着哪里哪里,心里却自大:这才掰了多大一点,能耐在后面呢。

   “不过,蝎司令……”身边有个蟹子当参谋长,真不错,不但可以随时拿来揍着出气,而且还可以让自己在亢奋状态下,保持冷静,“您刚才说得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松潮必须得答应与我们合作,您有把握吗?”

   我斜了蟹子一眼,目光投向牛蛙:“大王,这件事情不宜过迟,我打算马上带人去趟松潮,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咱们塘潮的莲籽,能不能舍出三百粒来,我想跟他们谈谈用莲籽换硫磺,这样可能性会大一点。”

   海湾用石油都换了好几年粮食了,我想在河湾用莲籽换点硫磺,也不会违反《国际法》吧!

   “青儿,今年收成扣去种子,我们还剩多少?”看来有门儿,老总正跟财务科长扒拉国库呢。

   小会计还真胸有成竹:“父王,我想足够了,因为今年水平面较去年下降20%,种子使用量减少了一半,所以用去年的库存换硫磺,今年的收成留种子,足够了。”

   “小黄儿,一切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老蛙王突然起身,振臂高呼,“大家听着,从现在起,蝎司令的话,就是我的话,为了打赢这场关系到我们生死存亡的战役,一切行动、安排,必须完全听从蝎司令的吩咐,大家,记住了吧?”

   “遵命!”众人异口同吼。

   士气,油然而生!

   去松潮的路上,青儿头顶荷叶,听完我私探鼠区的经过后,开始愤愤不平起来:“让群耗子常居松山那么多年,真是白瞎了那片松树,一点松树的气质都没熏陶出来。”

   我自然深有同感:“嗯,他们的目光是有点问题,好了,不提他们了,去看情况再说吧。哎,对了,小公主,塘潮每次出公差,都是派你去的吗?还是这次,为了我……”

   “是这样的,每每遇到对外交涉,父王一般会派我去代表蛙族,因为哥哥的外表会引起别人误会的。”

   自恋情结立即松绑,如果再不生点厚脸皮,那自己真算残废了:“公主以前出差,都是独自一人吗?以后跟我一起,就不怕危险了!”

   “以前都是蟹参谋长陪我一起去的,不算很危险。”真后悔,当时怎么不安排二百军棍,直接捣成蟹酱算了——小青蛙却无动于衷地继续客套,“以后如果蝎司令公务繁忙,像这类跑腿的小事儿,交给我和蟹参谋长就行了,不用您亲自出行的”。

   不繁忙,不忙,小公主,蟹参他净活儿呢,又得写战报,又得照顾大家的衣食往行、吃喝拉撒的——唉,知道那是“后勤部长”的工作,但我现在恨不得连喂猪的活儿都扣给他,看看这情形,他那八只爪子我敢让他闲着哪只啊!

   赶紧转了这些无聊的话题:“小公主,嘿嘿,我觉得我们俩,可以不用这么客气的,你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最起码我们应该像朋友一样,以后就叫我黄哥哥,好不好?”

   就是,虽说距离产生美,但俺可不是那种喜欢臭美的人,青儿释然地笑笑:“那以后你也不要再提救命恩人的话了,我心中,早已经把你当作好朋友……哎?你走的好好的,学我蹦蹦跳跳的做什么?”

   废话,谁得意了不忘形啊!

   每次跟青儿在一起,时间好像溜得特别快,说话间,那半拉子松山就隐约出现在视线中。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可学乖了,在山脚下转悠半天寻着松潮大门——其实就两根半米多高东倒西歪的硫磺石柱子,立定后,我用力清了清嗓子:“塘潮蛙区小公主同军区蝎司令,拜见松潮鼠王!”

   果然,眼瞅着一只鼠兵匆忙朝山上窜去,也就有一袋烟的工夫,随着对方一声高呼:“大王有令,请二位入厅相见!”

   青儿立马美滋滋地脱下荷叶斗篷,迈步前行。

   所谓的会客大厅,就是前面不远处人类矿工临时搭建的一处狗棚,相信自光绪年间就成危房了。

   我突然示意青儿稍等一下!自己并不是怕被活埋啥的,只是气氛上好像哪儿不对,看那百十只贼眉鼠眼的家伙,在大厅周围伸头缩脑,怎么感觉那么“鸿门宴”呀!

   杀气越来越重,我高喊着:“公主身为蛙族,是不能长时间离开水域的,请大王于河边相见。”

   一边拥着青儿迅速退向河流!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群鼠一拥而上,将我俩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双螯猛张,毒尾高竖,将青儿护在身后,一言不发地怒视四周——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接下来这群饿疯了的耗子中,肯定会有只出来冠冕堂皇地陈述理由的,所以干脆省了叫唤的力气。

   果不出所料,没多工夫,一只长鼻子老鼠便上前叫板:“好你个毒蝎子,我家大王对你也不薄,好酒好饭相待。你竟然为了一己私利,暗地里谋害他老人家,今天还想走吗?”

   哥们儿,华盛顿来的吧,咋想冤枉谁就冤枉谁啊!

   我眉头一聚:“这位仁兄,您的话中有两处错误,与事实严重不符:第一,你家大王从未招待过我酒饭,当着我们领导面,你得纠正喽,这属作风问题,会直接影响到我日后的升迁;第二,你家大王遇害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点你不用急着纠正,我们领导可以为我作证。快,先把第一点纠正过来,赶紧的!”

   “毒物,你还在狡辩,我们大王身中剧毒,不是你还能有谁?”一群鼠辈们高声叫嚷。

   没想到身后的青蛙竟临危不惧,双手一拱:“诸位仁兄,蝎将军与我,的的确确花了一天的时间,刚刚赶到这儿,如果真是我们下的毒手,我们何苦再回头登门,自找难堪。还是让我们一起去看看大王的伤势,趁早查明真相,免得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就是嘛,都乖乖的!老鼠们却没我希望的听话:“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呸!那是你没听过我的青儿唱歌!我刚要开口纠正,群鼠惊呼,小王子,小王子来了!

   “小王子,凶手我们逮到了,你看怎么发落?”长鼻耗子急着涎脸报功,哼,吹吧你就,皮包骨头的围个破圈儿,能逮到谁啊你们!

   鼠王子显然还没从老爹遇害的悲恸中恢复过来,本来就短浅的目光,更显六神无主:“刚才青蛙姐姐说过,会救活我父王的,是吗?”

   喂喂……断章取义了啊,俺家公主可没打过这保票。

   青儿却不计前嫌,轻步上前:“少帅,最起码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情况,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我闻听此言一阵恶心,暗忖:公主,这贼眉鼠眼的……您从哪儿发现的张学良影子啊,还少帅呢,看那鼻涕兮兮的熊样,“少踹”还差不多——对!缺少的少,用脚踹的踹!

   小耗子倒也不客气,心安理得端起主人的架子,单手一伸:“二位里面请!”

   众人一路拥簇着,来到奄奄一息的老耗子床边,青儿查看半天,说:“黄哥哥,基本上可以认定是与大蛋哥所中剧毒一样,想必是赤链蛇所为。”

   我应声点着头,心思早停在了那句返璞归真的“黄哥哥”上,后面的话,哪还听得进半句,结果,等青蛙耐心地问了八遍:黄哥哥,有办法救治吗?蝎子大脑才从沾沾自喜转到了救死扶伤上,我赶紧让小老鼠安排人盛来半碗清水。

   因为据医书中记载:世间万物生生相克,百毒可以百毒攻之。的确不知道蝎毒能不能解了这蛇毒,但为了成全我善良的青蛙公主,自己也只好冒险一试了。

   半碗蝎毒服下,老耗子的鼠目徐徐睁开……嘿,什么救命恩人,还是人家爷俩近,醒来便一爪子拽住宝贝疙瘩,忙着心无旁骛的安排后事:爹爹可能不行了,赤链蛇毒太厉害了,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房产证在枕头底下,二毛的欠条在镜框后面……

   都什么火候啦还鸡毛蒜皮,我用力挤到床头,示意老耗子,这次救了您的塘潮公主,亲自来访,主要目的就是商量共同抗蛇的事。

   老顽固呼吸越来越困难:“英……英雄,我们……是斗……斗不过他们的,我在河边喝水……被奸细偷袭,他们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是……是不会明目张胆……进攻我的……蛇……蛇……”

   鼠爪最终僵停在半空,旁边青儿早“节哀节哀”地劝起了嚎啕的鼠群,我扭着头摸闭了鼠王圆睁的怒目,心想,这趟公差出的,说不准等会还得帮着出殡呢。

   别说,老鼠王的后事,倒也一切从简。

   小王子仅用了三天的时间,便化悲痛为力量,一手拉住小公主:“青蛙姐姐……”

   总这么暧昧,可不是好兆头,我忍不住插嘴纠正:“小王子,这位,是我们公主殿下。”

   “噢,公主姐姐……”浑球! 你们家除了叫人姐姐,就没别的称呼了,“公主姐姐,您看我们松潮,现在群龙无首,又面临蛇患,您能给帮着出个主意吗?”

   大言不惭,真是群龙的话,还会被群蛇吓得屁滚尿流吗,再看青蛙,笑得跟棵“甜菜”似的,好像在耗子窝里做个军师大姐,要比在蛙族当公主小妹,荣幸上多少倍似的!

   “少帅弟弟,我们倒是有个打算,请我们蝎司令……哎哎黄哥哥,你要哪里去啊?”

   谁受得了一只青蛙和一只老鼠在那儿没完没了的扭捏!我勉强挤了丝笑意:“嘿嘿,公主姐姐,我刚要出去透透气,怎么,有事儿吗?”

   青儿显然没注意到我那被醋溜了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催促:“噢,你先把这次对蛇的作战计划,给大家再讲解一下吧。”

   我只好不情愿地回归原地,重操旧业。

   我就怀疑,这群哺乳动物是不是喝“玉米糊糊”长大的,根本没比两栖动物聪明多少——我费了半天口舌讲解的作战计划,还不如临了几颗莲籽被接受得快!

   一只年龄稍大点的灰耗子率先举手表态:“蝎将军,刚才您讲到用莲籽换硫磺,莲籽的数量有多少?”

   “三百颗啊,不够吗?”

   “太不够了,我们现在足足有八百人口呢,三百颗,我们怎么分配嘛?”

   我心中不禁暗骂:小心眼!这还没开始运作呢,就考虑起分赃来了!三百颗觉得少是吧,如果一颗粮食没有的话,你们今年冬天,不吃屎才怪呢。

   但毕竟在人家的三亩二分地儿上,素质还是必须的:“这位老兄,我刚才说的是素食,另外大家想想,如果群蛇被全歼,这一百多条蛇肉火腿,足够大家过个肥年了吧?”

   想必蛇肉大餐对老鼠而言,是一生中想都不敢想的诱惑,鼠群的胃口,瞬间被我的鼓动高高钓起,结果纷纷高呼:消灭蛇族!消灭蛇族!消灭蛇族!

   哥们儿,日后谁再说一句“胆小如鼠”,可别怪俺翻脸——耗子胆小?那是饿轻了。

   我用眼角瞄了一下身后的青蛙美女,那边也正莞尔笑着朝我挤了挤左眼,一副大功告成后的洋洋自得模样,双双各自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如释了半份重负。

   唉!头关虽具艰难,终算有惊无险。

   第五章

   节气,秋分。

   我深深地吸了口清凉的晨雾,压抑心中良久的闷气,瞬间消弥了大半。

   不知是二十军棍的作用,还是我个人魅力的原因,分配任务时,大家还真给面子, 就拿那十多只蟹子来说吧,八条腿立正的高难度动作竟然做得一丝不苟,更不用说四条腿的乌龟和青蛙了。

   我自然要对得起大家的抬举,昂首挺胸,朗朗念道:“昨天,我跟公主殿下出访松潮,已经与鼠族达成协议,他们同意以莲籽换硫磺的条件。近期,将有大批硫磺石运抵塘潮。”

   接下来,我用大半天的时间,做了一下具体军备分工:

   牛副总,负责带领二百蛙兵,日夜操练转身跳投,一定要练到快、准、狠。练习程序如下,每人手握一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找一块同等大小的鹅卵石放置身后一米处,转身跳投,以手中之石击身后之石,一直练习到次次两石碰撞即可。

   蟹参谋长,负责带十位蟹将和二十位龟兵,以十公分见方的石块作道具,练习负重短跑,日夜兼修,不得偷懒!

   并且最后规定,以上两项三天后检查,不达标者,军棍四十。

   “噫~”没想到冷气同时倒吸三百多口,场面也不是一般的壮观,没办法,如果我同情了眼前这批呲牙咧嘴的弟兄们,塘潮也许从此不复存在了。

   “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们此次军事行动成败的关键所在。”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我停顿片刻快速扫了眼全场, 然后一脸的凝重, “前面我讲过,需要一名行动迅速的同志,在半米缺口处当饵,诱敌深入。我想知道在传令兵中,谁跑得最快?”

   “当然是二蛋儿了,首当其冲、舍他其谁啊?”众人习以为常地齐声回答。

   我想也没想,坚决否定:“火炬手除外,还有谁?”

   “司令!”没想到那只乌龟好像遭受了莫大的侮辱, 哭淋淋地冲上前来,“您的意思是我不够资格吗?那好,大家可以公平地比试一下,看看谁能比我快——谁敢比我快啊?”

   要不怎么说形式主义害死人呢, 想想已经殉公的大蛋儿,实在不忍心往深里刺激这枚二蛋儿了, 我赶紧客串了几分钟的思想教导员, 说什么你得好好协助蟹参谋长,领着大家练习负重短跑,没人说你不够格,我主要是怕你一不留神跑得太快了,毒蛇们跟不上,岂不前功尽弃云云,总之,一筐好话说了个底儿朝天, 这厮才勉强哭丧着小脸,回归了队列。

   我再问一遍,在军中跑得最快的,站起来!

   “我想我可以。”身后,青儿向来动听的声音,这次却决不逊色一声晴天霹雳!

   我拒绝的速度,估计比刚才又快上了几百倍:“不可以,王室成员不可以!”

   公主已经执拗地站到了我身边:“将军,我想我是最适合当诱饵的。”

   “不可以!”我深知这份工作的危险性,自然越发斩钉截铁。

   “大家都知道,在整个塘潮是没有跳过我的速度的。”

   “不可以!”我咬牙坚持己见。

   “整个水面的荷叶,别人三分钟跳完一遍,而我能在一分钟内跳完二遍。”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坐下!”我懒得去证实这些无聊的数据。

   终于见识到青蛙原来是种外柔内刚的动物呢:“黄哥哥,你听我说,在整个防御环中,全部是土黄色的泥土,你四下看看,所有的蛙族保护色,全部是土黄色,任何一只站在那儿,根本引不起那群色盲毒蛇的注意,只有我,因常年呆在荷叶上,生成了绿色,与黄土地恰成鲜明对比,所以才能更好地将他们引入包围圈,我是最佳人选的。”

   “不可以!”我的泪水已经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心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果你有了危险,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啊!

   青儿的眼泪已然先我而下:“黄哥哥,你的计划天衣无缝,如果成功了,你将成为我们整个塘潮的大恩人、大英雄,我会因为有你这么位好朋友,而感到骄傲的,你就放心让我去吧,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我怎么会舍得我的好朋友呢,我们还要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呢,答应我吧,好不好?”

   我自然一万个不情愿,但望着青儿坚韧的脸庞,最终还是黯然回首,拭了拭眼角,凛然宣布:“先这样定下,由公主青儿……担任这次歼蛇战役的诱饵。等硫磺石一到,大家依我先前安排,砌墙的砌墙,磨粉的磨粉,务必在五日内,完成所有工程和训练。”

   接下来,我再进一步说明了砌墙时注意的两个要点:第一,硫磺圈缺口一定要控制在半米的距离,如果太宽,堵塞时间会过长,造成部分毒蛇出逃;如果太窄,毒蛇会嗅到硫磺味道而惊觉,拒绝进入包围圈;第二,所有硫磺墙砌完一定要用荷叶覆盖,这样即可防止气味散发,又可预防雨水冲涮。

   见我语调越发低沉,青儿适时地站出来补充:另外据报,蛇群有夜行昼息的习惯,自今日起,在塘潮五百米外,安排鸣蛙昼夜暗哨,一旦发现敌情,即高鸣三声报警,但哨兵一定要小心隐蔽,切忌惊慌,记住一点,蛇类对静止物体是看不到的,只要你不动,他们就算从你身上爬过去,也不会发现你们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将青儿拽至跟前说:“蛇群一到硫磺圈口,你要努力蹦跳,引起他们的注意,必须在第一条蛇距离你一米的时候,逃向防御环区,而且在环区内,一定要始终与他们保持一米的距离,还有,为了提高速度,你必须赤手空拳……”

   知道那样是非常困难,而且非常危险的,该死的眼泪又来了,青儿在旁边小声地提醒:哽咽会影响士气的!呜呜~小恋人都快说没就没了,我哪里还管什么狗屁士气,哭会儿再说。

   半晌过后,我抹干眼泪,开始关照细节:蛙兵们一定要沉住气,只有所有的蛇在包围圈内分散开来,我们才能做到“两蛙守一条蛇”,否则让蛇们聚堆的话,你可能攻击完一条蛇后,会被他旁边的同类吞掉,这也要求我们两只搭档蛙兵在进攻同时,要注意相互防守。关键是大家的行动一定要统一,听从指挥,我就站在入口处的硫磺石墙上,如果最后一条蛇进入包围圈,我会往湖心丢一粒石子,石子落水,为进攻信号。战斗结束后,所有蛙兵跳上硫磺墙,检查蛇群歼灭情况,任何蛙兵不得在蛇堆里私自行动,以防意外发生。

   “大家,听明白了吗!”此时,本将军心情郁闷的最好发泄方式,只有高声呐喊了。

   众人遂以震彻山谷的“明白”,来表明了与君同闷的心情。

   不瞒诸位,我开始越来越后悔这场自作聪明的“御蛇”之战了,无奈之余,自己只能暗暗对着湖中的倒影咬牙切齿:青儿如果真变成了一块刻着“永垂不朽”的石碑,你个小黄蝎子就等着做碑垫子去吧!

   成见归成见,但我总认为,目前为止,耗子还是一种比较守信用的动物。

   我们所协定的硫磺矿石,基本上如期如数而至,只是搬运工返回的时候,多算了三十颗莲籽的运费,这群耗子显然惧怕了毒蛇的威力,晚饭都拒绝了,连夜赶了回去,而且,从他们看待塘潮居民的眼神中,完全可以觉查到,来年非典、疯牛、禽流感绝对过时,流行的一定是“疯蛙病”——歼蛇?这群青蛙彻底疯了。

   巨大压力下派生出的动力和凝聚力,并非仅仅体现在人类“诺曼底”等几场具有历史意义的大型战役上,目前小小的“对蛇歼灭战”亦彰显其中:本来预期五天的工程,三天竣工,对大家“转身跳投”和“负重短跑”的考核结果,也让军棍暂时闲置起来。

   嘿嘿,万事俱备,只欠毒蛇。

   第六日清晨,我正在盘算着全歼群蛇的各个细节有否纰漏,五百米外,突然传来三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呱呱”蛙鸣,妈呀,可算来了!

   “准备战斗!”众将士迅速而有序地进入阵地。

   没过一袋烟的工夫——哇噻! 还真拿塘潮当回事儿啊,浩浩荡荡,足足有近二百条的样子,不过其中有百十条明显未成年,想来定是今年刚增加的人口。

   为首的那条眼镜王蛇,想必是蛇群的头头,因为只有他显显摆摆地挺着一副大号扁头,其他群蛇均紧随其后,埋头奋爬,生怕落后别人,丢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蛙肉叉烧包”。

   头蛇不时地停下来,骂骂咧咧地整顿着拥挤的队伍:“挤啥挤!小心中间的孩子!我再说一遍,每人只准逮一只青蛙,剩下的留着明年繁殖,如果谁敢不听话,绝了蛙种,我立马活剥了他!”

   蛇群一步步逼近,只是眼看就要呈扇状散开,我正自着急呢,缺口处突然跃出一个绿绿的小身影,声音却出了奇的聒噪:“我是茶壶好漂亮,我是茶壶好漂亮,这是壶嘴这是帮儿,这是壶嘴这是帮儿!”

   正四下搜寻苦于没处下口的群蛇,闻讯大喜,一条条吐着毒芯,蜂拥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最后一条毒蛇的尾巴梢刚一过缺口线,我便将手中的卵石远远掷向湖心,同时大喊:“堵死缺口!”

   几十块硫磺石迅速就位,随着石子“扑通”一声落水,群蛙跃起的时机恰到好处,一时间那片动听的咳嗽声啊,我猜现在一定有不少蛇族朋友后悔——出门咋没带瓶“止咳露”啊。

   咳声渐息,我忙沿着墙头连滚带爬,追寻着青儿的踪迹,一路问询,众人只是一味地回答:“过去啦,过去啦,那条眼镜王蛇还追着她呢。”

   我的额头,开始冷汗淋漓,相信若现场给我换双翅膀,变一“秋后蚂蚱”自己都心甘情愿,青儿,你在哪儿啊,硫磺墙快到尽头了,咋还没影儿呢?

   “公主,公主!”我的呼喊终被哭喊所代替,“公主,公……”

   你个混蛋,怎么不出声呢!吓死我了!

   谢天谢地,我的青蛙妹妹正趴在墙头上,上气不接下气呢,大嘴巴可爱地一张一合,兴奋之余,我一个箭步匍匐在小家伙跟前:“公主,你没事儿吧?”

   正严重缺氧的小青蛙,哪能腾出多余的嘴巴回答我多此一举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地摆手,又指指身边,刚才只顾高兴了,竟没发现大舅哥儿也趴在旁边,呼哧呼哧大喘着粗气:“妈呀,吓……吓死我了,小妹差点被那畜生给吞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足足一盏茶工夫,我才完全整明白,原来就在那条蛇王追上青儿张大嘴巴的一瞬间,埋伏在附近的牛大少情急之下,战战兢兢地将荷包丢了出去,却没扔进蛇嘴里,偏差足足两公分,可喜的是,那儿正舞张着青儿的两只小手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因为从面前这条蛇王嘴角溢出的鲜血看,刚才定然不是一番轻咳,想必老癞那只荷包蛋经过青儿转手后,愣是没便宜别人。

   人家蛇王就是蛇王,大部分毒蛇在含住荷包的瞬间,咳嗽几声表示表示,就直挺挺了,没想到这老伙计咳嗽了半天,仍然气若游丝:“你……是只……蝎子?怎么……会……帮他们……”

   我把嘴巴凑上前去,报歉地说:“不好意思,今天我比较忙,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因为蝎子与青蛙没进入十二生肖,心理不平衡,所以联盟了,怎么,你要投诉吗?”

   蛇头算算大限已至,哪有饶舌的心情,赶紧开口服软:“我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放过……我们的……孩子……”

   虽然“眼镜”没见过严冬,但是总得让人家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冷酷无情吧:“老眼,这样说,就显得你有点幼稚了,你们去年吞青蛙的时候,还专找老的吞吗?听说蝌蚪你们都当稀饭喝了,现在想起留得青山在了。哼,这还倒提醒了我!”

   我说着唤来蟹子,命令他带领部下仔细检查,没张嘴的蛇崽全部剪断脖子,一条不留!

   群蟹应声而去,青儿却又东郭先生起来:“黄哥哥,他们还小呢,要不……”

   我嘿嘿一声阴笑:“公主!小混蛋跟大混蛋,都是混蛋,我们必须一视同仁,不能因为他们是小混蛋,就歧视人家——放他们活路,那样不公平的。”

   蛇头听完这句话,再不死,我就选他当日本首相,那得多大的度量啊。

   可惜,眼镜蛇这辈子是没了这个福气,恶狠狠地诅咒着:“你们杀光……蛇族……一定会……后悔的勾!”

   “后悔的勾!是什么意思啊?”蛤蟆兄妹一脸惘然。

   我忙用博学的生理知识跟他们解释,一定会后悔的,句号,后面的“勾”,是所有生物咽气时的助声词。

   “这么说……蛇王死了?”

   这还能哄得了人!牛癞的大惊小怪,让我不以为然起来。

   耶?这只癞蛤蟆还来劲了,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而去!这小子亢奋个头啊!误打死条毒蛇,就那么有成就感?我怔怔地望着对方疙疙瘩瘩的背影不解。

   青儿的话终于让我大悟:大哥的母亲就是被蛇王吞掉的……噢,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感情大舅哥儿是报杀母之仇后喜极而泣,理解,理解。

   打扫战场,虽然是份体力活儿,但甘心来帮忙的朋友还真不少。

   除了先前提到的那窝见风使舵的耗子,还来了几家刺猬、两只小鹰、四只野狗……很多素未谋面的食肉动物,大老远吸溜着鼻子来与我们称兄道弟,推杯换盏间,无不清一色的拇指高竖:了不起啊,大英雄啊,蛙族个个是英雄啊,那是什么啊,是群毒蛇啊,谁敢碰呀,可是一落到咱蛙族朋友手里,灭了!了不起啊!

   我却呆一旁由衷地鄙视——为了口臭蛇肉,用得着那么卖力吗?相信如若此刻请客的是毒蛇,他们也会照样竖着拇指,吃得脑满肠肥。

   只知自己做人时,多的是类似势利小人,没成想这动物界里,如此群体也是摩肩擦踵啊!赶紧吃饱了,打打包儿,统统滚蛋!

   日落西山,余辉映在水面上,特别的美。

   连我异常讨厌古诗的人,都忍不住想诵吟一下王勃那首著名的《滕王阁序》,可惜两句精华只记了个大概,于是随口念道:“蚊子与苍蝇齐飞,汽水共污水一色”。

   身后竟传来青儿吃吃的笑声:“黄大将军,你吟的是哪版的《滕王阁序》啊?”

   “噢,两千年版的——滕王阁风景区,真实写照!”

   兴奋的青蛙哪顾我的胡言乱语,竟自端坐在蝎子身旁,对着浸满残阳的湖面,显得轻松而热烈:“黄哥哥,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你,是你救了我们塘潮,我代表大家感谢你,奖你点啥好呢?”

   “嘿嘿,大恩不言谢,你就将就着,回去跟你老爸说说,让我继承王位得了。”和平时期的军人嘛,大都以逗趣为工作吧,这活儿好!

   “好啊。”青儿幽默起来,也是一发不可收拾,“不过,你觉得让一只蝎子做蛙族的国王,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觉得除了将王冠整小几个号码,其他没什么不合适的。”

   “给你王冠!哈哈!”

   看着青儿纵身跃向水面的柔姿,我一边慢慢拂去青儿捧给我的满头泥巴,一边痴痴地想:就这样,一辈子,谁也不要离开谁……该多好啊!

   水面飘来阵阵秋风,我禁不住抱紧了双肩,那丝沁人心脾的凉意,明显带来了深秋的问候。

   要分开了吗?大概还要一个月吧;要分开多久呢?大概需要几个月吧。上学时逃掉的生物课程中,一定有关于青蛙冬眠的知识吧,可惜,我一无所知。

   当我真正意识到自己在莫名地伤感时,禁不住惊骇起来,因为这种伤别离的感觉,已然远远超出了朋友之间的牵绊,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有个上辈子未曾说过的词,在脑海里四处游荡,望着自己映在湖中棱角分明的丑陋倒影,心中不禁暗伤:

   今生,更不会说出口了……

   第六章

   节气,寒露。

   清晨,凉意渐浓。

   终于享受不到蛤蟆王子五十分贝以上的噪音了,偶尔在晌午的荷叶上,倒会有青儿的身影,但不是哈欠连连,就是自言自语般地叫几声黄哥哥。

   “公主叫您呢……”几只正忙于给蛙族挖眠洞的螃蟹,临时充当传话兵。

   我习惯性地一溜小跑停在河边,青儿慵懒地翻着一双沉重的眼皮,努力掩饰着哈欠带来的窘状:“陪我说会儿话吧,困死我了。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就没了半点精神……”

   “冬眠前,还有什么活儿要做吗?公主尽管吩咐吧。”

   我尽量忍住,不去直视小妮子哈态可掬的样子,却一不留神入了不远处癞蛤蟆的法眼。

   那厮同样是在哈欠,却俨然夸张成了只小型河马:“蝎将军,我妹子那儿没活儿干,我这儿倒还有十只藕条要破开呢,帮帮老兄吧!”

   我心中暗骂了声混蛋,英雄美女聊会儿天,这家伙怎么就那么难受。烦归烦,临了还是应声朝小河马走去,顺便东沟一耙西沟一犁地搭着话茬:“牛少爷,你们冬眠,用藕条做什么啊?”

   “这作用——可大了去了!”癞大师自然不会错过显示自己博古通今的大好时机,赶紧停了哈欠,打起精神,信心百倍地一通海侃,“这个嘛,你就不懂了,这个藕是怎么长成的你知道吗?”

   “少爷,您还是从成年后的藕开始说起吧。”问你“贵姓”答什么“坐火车来的”。

   呆子受了点拨,终于尽量言简意赅地啰嗦起来,我也基本上了解个大概:长成后的藕条,因其里面是中空的,而蛙族在冬眠的时候,中间会醒来几次,有时还会吃点东西,喝点小水。于是他们就把整条藕自中间一劈两段,在中间的小孔中一半储满清水,一半储满蚂蚱等小点心,这样,半条藕条就可以完全满足大家整个冬眠期和来年开春时的伙食供应。

   我左右端详片刻,继续疑问,眠洞不是只能容下一只青蛙吗?怎么还会有多余的地方放置藕条?整体厨房是比较时尚,但我仍搞不清他们是如何安装进单身宿舍的。

   “哈哈,这你又不懂了吧?”我暗下决心,今后哪怕自己再无知,也不会咨询这只“八婆蛤蟆”任何问题了,瞧小子那副自以为是的埋汰样儿,“我们挖的眠洞都是向阳的,但洞口总要有东西堵塞吧,这不正好嘛,藕尖朝外,藕口朝里,咦?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懂得啊。”

   这一刻儿,在这厮眼里,蝎子哪是无知,简直就一低能。

   “噢!原来如此,有学问!”我夸张的茅塞顿开状,显然大大满足了癞大拿的虚荣心。

   人家干脆放下手中活计,兢兢业业地卖弄起来:“嘿!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眠洞的角度一定要成30度斜坡,必须完全受到太阳直射,深度不能高于一米,也不能低于一米,深了氧气不够,浅了温度不够……”

   “报!”哎呀我的哨兵小恩人,可救了洒家这对儿饱经沧桑的小耳朵,“报告蝎将军、牛少爷,我们在河边发现了一蛇类的奸细!”

   什么?有漏网!我急匆匆地随哨兵前行。

   大癞也远远地自身后奋力追来,口中不忘朝着妹妹大嚷:“告诉大家注意警惕,可能有蛇类奸细!”

   随着一声应呼,余光中一条碧绿身影,自湖中踏荷而来。

   上次的大捷显然给了蛙族莫大信心,小哨兵在描绘这一类蛇动物时,竟然字字铿锵,毫无惧意:“倒是与蛇类有些不同,主要是生出了四只脚,但头尾与蛇类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难道是蜥蜴类,他们与蛇类还真算是近亲,不会是来寻仇的吧?正暗忖不已,不远处,果然有蟹兵们推搡着一条生有四脚的“蛇”样动物,爬将过来!

   噪杂中,不时传出声声哀求:“各位英雄,你们都是好汉,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不是坏人……”

   “哥们儿……哪疙瘩的?”我操着满口适合逼供的东北口音,端详着对方遍体鳞伤的外貌,初步判定这厮定然赶了很远的路,而且受了莫大的挫折。

   怪物抬头看见我,显出了极为吃惊的样子:“蝎子?怎么可能……”

   “混蛋,见了蝎将军还不跪下!”瞧!才几天骑我脖上拉屎的蟹大将军,现在这态度转变的,让上司多受用,嘻嘻,小子,有前途!

   四脚蛇立马收起疑惑,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讨饶不止:“蝎将军,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只是一只壁虎,蛇族的事,真的与我无关哇!”

   噢!记起来了,经常在屋檐下跳舞的家伙,因为爱吃蚊子,论起来也该算条忠良。

   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继续故作狐疑地盘查:“嗯,倒是像只壁虎,但是这儿又没墙没壁的,你跑来干嘛?不会是蜥类冒充的吧?”

   对方忙不迭口吐连珠:“不是不是,将军,您明查,我绝对不是蜥类,您看我的尾巴,您看!麻烦这位蟹哥,您帮忙用力踩住我的尾巴,用力踩,别留情!大家看,看看,断了吧,我的尾巴断了吧,壁虎的尾巴是可以拉断的,大家看,看看,是不是,我没说谎吧?”

   四爪动物边嚎边提着自己血淋淋的尾巴,四下展览。

   刚赶过来的癞蛤蟆,却明显地恨乌及屋,瞪着眼前这只不明爬行物,愤愤地反驳:“那能说明什么呢,我有尾巴我也能拉断呢!”

   好在身边的妹妹相对博学一点,说自己从书上学过,壁虎的尾巴在危急的时候是会自行脱落的,而且他的尾巴神经为单节神经元,你看,他的断尾是不是在动啊,如果是蜥类动物的话,就是能拉断尾巴,断尾也应该是死的,不会动。

   被验明正身的壁虎,眼中顿时映出了一颗名字叫做“救”的小星星,一头跪在青儿脚下:“对对,小姐说的对极了,你看,是活的,我的尾巴是活的,我是壁虎!我是壁虎!”

   我却依然忙着了解这家伙的来龙去脉,兴趣也在于这厮此行的目的,完全不像其他一班众人,大惊小怪地拿只没了尾巴的壁虎补习生物课。

   壁虎终于稳了稳情绪,满腔的凄惨不堪——此处,可以有二胡:“将军,说来话长,我本住在离这儿十多里的一户人家,前段时间,因与伙伴贪玩,误入了清潮蛇区,遭了那群毒物的黑手,几个姐妹都上了他们的餐盘,只因我是男性,体力大点,被留了下来给他们打扫洞穴,每天那二百多个洞穴啊,我没白天没黑夜地干,差点给累死!”

   噢,也是位苦命的人儿,心说这蛇族也是,自己没手没脚的,住得肮脏点儿又没人笑话,何必如此劳民伤财啊!

   清洁工呷了口青儿递过的泉水,继续声讨那段万恶的奴役生涯,原来,毒蛇要远征松潮和塘潮时,本打算留百八十条蛇崽让壁虎照顾的,但壁虎好说歹说,蛇王终于听其建议,决定带一家老小们一起出去历练历练,再后来壁虎就听说毒蛇在塘潮被全歼,便千里迢迢赶来,想亲手扭断那群毒物的脖子为亲人报仇。

   癞癞一瘪大嘴:“切!小样儿,尾巴都保不全,还有心惦记别人的脖子。”

   我眉头一展,心中盘算,如果壁虎的描述靠谱的话,算起来在歼蛇战役中,这家伙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贡献的,不过经验告诉自己,这只壁虎口中所述来塘潮的主要目的,却是要打折扣的——至少免不了有“临时借宿”或“长期定居”的嫌疑。

   我稍稍递个眼色,螃蟹这次倒也机灵,开始意志和语气双双坚定的直接逐客:“哎,这位壁虎同志,现在您也放心了,蛇也死光了,仇我们也替您报了,天也不早了,您老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果然如我所料,壁虎还没站利索的身形,再次长跪不起——二胡也再次响起:“各位英雄,大恩人们呐,我如今实在没地方住了啊,村子离的又远,家也没了,蛇区也被上游的耗子们霸占了去,我好不容易在他们咬断围栏时逃了出来,带毛的那班家伙是容不下我的,想来想去,我也只有投奔这儿了,求求诸位,收留了我吧,我能干着呢,不用工钱,大家的厨房、客厅,噢还有卧室,卫生我可以全部包下……”

   众人开始掩口偷笑,感情这家伙是“创卫”专业户啊,青儿却忙红着脸儿谢绝:“啊?我的卧室不用!”

   没想那身残志坚的壁虎,竟再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锲而不舍地磕头如捣蒜,久久不起:“英雄们,收留了我吧,求求诸位,马上要来冬季了,我无处冬眠只有死路一条啊,收了我吧……”

   我上前揽起壁虎,说“留客”这事,我们在场的都做不了主,这需要请示我家大王呢,然后转向少爷公主,问二位意下如何?

   大癞官僚的沉吟,青儿却迫不及待的豆腐心:“好呀好呀,我们一起找我爹去,谁先说呢,要不我说吧,父王一般听我的话……”

   老牛蛙显然对这只灭蚊统一战线的盟友心存好感,虽说外形上壁虎只比蛇类多出四肢,但二者在老头心中的印象却大相径庭——听完女儿的陈述后,蛙王感叹了句都是毒蛇造的孽啊,便朝我挥手示意多备上份藕包,多挖上眼眠洞,让他留下。

   旁边青儿早早的磨来了疗伤的荷粉,一点一点往呲牙咧嘴的壁虎身上涂抹。

   应声退下时,我忍不住酸酸地抱怨:陌生人受点儿皮外伤,堂堂一公主那么殷勤,至于吗?却全然不考虑,善良,不过是公主的本性,正如当时冒了生命危险救活了我一样,青儿在救人的时候,是从来不顾虑对方是谁、什么地位、自己安全与否的,只是一心一意沉浸在浓郁的助人为乐中。

   走到门外,我扭头立住脚步,怀着棒打鸳鸯的心态,亲切地敦促身后的壁虎:“兄弟,随我来吧!”心中却暗自不满,小样儿,享受起来还没完了!

   厌恶丛生,顿时感觉眼中的四脚爬虫,怎么看怎么像条得了施舍的丧家之犬,佝偻着小腰,不停地点头媚叫着:“嘿嘿,将军先走,小的就来,就来。”

   眼瞅着青儿还要试图上前搀扶呢!我两眼差点冒出火星子,一个箭步窜将过去:“公主,让我来吧!”

   壁虎忙不迭地摆手,口中连说几个不用:“蝎将军,我自己能行的,公主,您也忙去吧,我没事儿!”

   哼,算你小子聪明!若真被蝎子双鳌扶上一把,打今个儿起,“塘潮残联”算有正式成员了。

   第七章

   节气,霜降。

   随着晨霜的来临,全天的气温,也越来越低。

   塘潮的居民,已完全进入了备冬的冲刺阶段,我正忙着为青儿的藕条饭盒里多塞只蚂蚱呢,王宫方向,忽然传来鸣蛙的口令,大王叫我去一下。

   我一路小跑,赶将过去,发现一大群人正围在青儿卧室门口,嘀嘀咕咕,禁不住心头一懔,难道青儿出什么事儿啦?进门时恰与癞蛤蟆撞个满怀,盘问之下,牛少爷大咧咧地推断,妹妹好像感冒了,自早晨到现在,一直昏迷着呢。

   蛙王一闪身躯:“蝎将军见多识广,您来给看看,青儿这是怎么了?应该是感冒吧。”

   说实话,我对“蛙流感”的症状实在不甚了解,便随口问了句:公主在昏迷之前发烧吗?

   旁边站出一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蛙,正是王后娘娘,满脸忧虑地接话:“没发烧,因为我们蛙族生病是不发烧的。大王,您说女儿的病,是怎么引起的啊?”

   青儿妈妈一席话,立马让我感觉面部体温骤升——对呀,傻子都知道,冷血动物是不会发烧的。

   一干众人正手足无措,人群后猛然传出了壁虎的声音:“让我来看看。”蝎子与青蛙蝎子与青蛙    这男人呐,最背运的事,莫过于自己“黔驴技穷”时,身边冒出个“才富五斗”,而且该人还与你有成为“情敌”的疑似倾向——但也没听说过壁虎会治感冒啊!

   只见这家伙上前,装模作样地翻翻青儿眼皮,摸摸脉象:“公主双眼迷离,四肢无力,舌苔厚重,呼吸不均,应该是瘀寒内集,冷毒功心,风邪挟湿……”

   呸!穷卖弄啥啊?说句普通话你会死吗!

   我勉强堆了点笑意,生硬地问:“虎子兄弟,通俗点,公主到底得了啥病啊?”

   壁虎语气肯定地托着下巴:“伤风!”

   我一听,肺差点给气炸了,你浑蛋还“败俗”呢,就不会用“风寒”、“感冒”的字眼吗?再说,还不是为了给你磨那点儿破荷粉,下水采荷叶给冻的。

   蒙古大夫却满脸的刚毅,继续在我如火如荼的视线里,调丝弄竹:“这个病呢,也不是什么大病,我来开个药方,派个人到山上去采几味药,吃下就好了。谁脑子好使的记一下啊,苏叶10克,藿香10克,连翘15克,薄荷5克,白芷10克,川连10克,黄芩10克,甘草5克。用水煎服,每日1剂,水煎为150毫升,1次服20毫升,隔2小时服1次,日服4次……”

   “请等一下!”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李时珍家里一定丢过壁虎——他以为这是在“小汤山”呢,有那条件,二片青霉素或三个感叹号,早药到病除了,有闲心听你咬文嚼字地背诵《本草纲目》!

   但瞅瞅昏噩的青儿,自己还是努力堆砌了柔和的语气和满嘴的笑:“虎子兄弟,您看,这一来大家都不认识中草药,二来,我们也没量杯器皿,咱能不能从实际条件出发,想想别的办法啊?”

   “这个嘛……办法倒是有,只是危险点儿,用莲子粉加上鹰衣粉,合服。怎么?没听懂,莲子,这你们有吧?鹰衣,老鹰的衣服……”

   “你让我们去捉鹰!”哥们儿,过分卖弄是会出人命的——被惹怒的几个蛙族男人,开始集体哗然不止,个个咬牙霍霍,声如磨刀。

   “谁让你们去捉鹰了?”面对众人的恶容相向,庸医总算是解释及时,否则这只壁虎的命运,该有多舛啊,“只是去拣几根鹰毛,但毛一定要新脱的,一头带血丝的那种——就是说,必须要到鹰窝里去拣。”

   这……跟捉鹰有区别吗?早知有今日所需,当时那一家子秃头来联欢时,顺手薅他们几支,多省事儿啊!可惜现在蛇肉已然全部送光,相信他们在八辈子之内不会再登塘潮的门了。

   壁虎心神稍定,继续中医固有的悠然语气:“我在从清潮来的路上,观察过,离我们塘潮三里外,有一处悬崖,住着一窝小鹰,路程也就两天的时间,但是上下山就需要八天的时间,来回一定会超过十天,这里面就有个问题,再有六天公主就要冬眠,也就是说公主必须在六天内治好病。”

   “壁虎先生,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吗?”王后妈妈带头颓唐起来,壁虎坚定地点点头。

   接下来,众人开始集体体会了一遍什么叫“殚精竭虑”、什么叫“费尽心机”、什么叫“百思不得其解”……

   半晌过后,我率先迷迷糊糊地建议:“我有个办法,虎子,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儿到崖底,来回两天的时间,我带几个脚程快的兄弟去,然后独自一人用四天的时间上山,我得了鹰毛,就直接自崖顶坠落下来,兄弟们在崖下接着,六天……能回来吧?”

   “鹰毛能回来,你——就够呛了。”这只残疾倒也现实。

   我深吸了一口气:“先救公主!”

   记得那天的风,特别大。

   的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了崖顶,窝里那两只雏鹰倒也识实务,我的两颗莲籽,让他们意识形态地饱餐了一顿,竟连被薅两根毛的隐痛都忽略不计了。

   伫立在烈风呼啸的悬崖之巅,想想总该为自己默念几句像样的悼词吧——青儿,说为了你,我这一跳就会粉身碎骨,的确有点儿悬,但下去之后身陷囹圄,或命丧泽潭,总是可能的吧,总之,一旦我有不测,你一定要在明年醒来的时候记住:黄哥哥是为了给你治感冒,而献出了生命,虽然这条蝎子命并不咋宝贵;而且一定要在我的墓碑上刻上“此人,死于爱情”,虽然暗恋,算不得爱情……

   忽然发现自己预期的“壮烈悼词”,正在“鼻涕斜涎”下成功演化成一封浪费时间的“肉麻情书”,赶紧闭嘴——心酸至极,哪还顾虑什么生死,双螯夹了鹰毛,倒头便栽下悬崖!

   恍惚中,只感觉身体像极了狂风中的残叶,一味无助地飘摇……

   宛如过了几百个轮回不止,我才徐徐睁开双眼——目光中,竟映进了青儿久违的笑容,口中喊着:“醒了,醒了,黄哥哥醒了。”

   “孩子,你可醒了,谢谢你啊,我家青儿多亏了你……”看丈母娘说的,咱谁跟谁啊,“……和壁虎先生……”

   什么!那只害我跳崖的家伙还健在?

   最终确诊,我的一只胳膊骨折,第三、六、九外骨骼脊椎严重错位,深度脑震荡。

   “黄哥哥,我完全好了,壁虎先生医术真的很高明啊。”青儿兴奋得花枝乱颤,不知是因我的醒来还是自己的康复外加寻了只壁虎御医的缘故,竟连低温带来的瞌睡都抵挡了过去。

   我幸福地一咧嘴,虚脱地提醒小家伙该冬眠了吧?心中却一万个自恋的希望:青儿一定是因我的原因,而推迟了哪怕半天的眠期呢……可惜,天上至今没掉过饼,无论有馅的还是没馅的——青儿大嘴一抿,解释说自己不急,下午才到冬眠期呢!

   “黄哥哥,你好好养伤,明年春天你就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我连应几声“好”,善良的青儿自会伤离别,静静趴在我的床边,糖兮兮的语气显得久久不想离去:“对了,黄哥哥,你明年要送我一件礼物啊!”

   我问想要什么,一定送给你!小青蛙不紧不慢地给我出着难题:“呃……听说,冬天的雪花特别漂亮,就送朵——冬天的雪花吧!”

   姑奶奶,春天哪存得住雪花啊,还是再要两尾鹰毛吧,那倒相对容易点儿!

   “黄哥哥,你怎么啦?”

   我开始讪讪窘笑着,语无伦次:“哈,没事儿,雪花是吧,没……问题,不就雪花嘛,要几朵有几朵。公主,漫漫长夜,祝你做个好梦。”

   “黄哥哥,我会想你的,我会梦见你的,记得明年在这儿,捧着雪花等我!黄哥哥,再见!”青儿慢慢起身,离我病榻而去,一步三回头时,眼中,明显有泪光折射出来。

   望着那丝绿绿的背影渐渐淡去,我周而复始地喃喃自语:青儿,你一定要平安,我自然会等你。

   一遍遍念毕,阵阵巨痛,如潮袭来,一个抵顶不住,又沉沉地昏死了过去。

   “下霜了!下霜了!”

   很久没有这么早被吵醒了,我这还大伤未愈呢,谁在外面不停地喳叫,影响本将军疗养!隔窗望去,耶?原来麻雀是留鸟,心想这个冬天可有热闹看了,那可是出了名的聒噪主儿。

   带毛儿、有翅儿、能飞的,我大都崇拜,唯独对这灰不溜秋的家雀,因烦透了他们的叽喳,所以极为讨厌。我努力往外探探脑袋,大声叱喝:“喂!老家贼,你大惊小怪地嚷什么啊,不就下霜嘛,你又不是茄子,激动个啥啊?”

   小麻雀对我带刺的问候,显然没放心里,寻声飞落我相邻的窗台:“啊,原来还有活物啊,你也是过冬的动物吗?我当然好奇了,我是第一次见到霜呢,因为我今年四月出生的,还不到一岁呢。”

   对陌生人的生日满月,实在没兴趣,我侧身躺好,青着脸色向外摆摆单手:“小朋友,可不可以远点儿赏你的霜去,我还要再睡一会儿呢!”

   “睡你的呗,我哪儿也不去,别的地方不安全,除了耗子就是猫,今年冬天,我就在这儿过了!”

   的确不知道“脸皮雄厚”是否是人家麻雀家族的天性,但想来一只不满周岁的小黄嘴,竟然具备了如此高深的造诣,实在突显了此物种在“撒泼无赖”这一领域的权威之处。

   好好,算俺服了YOU!我翻个身,用荷叶裹紧脑袋,继续抚着断臂,做自己的白日大梦,青儿还在梦里等我呢,哪有工夫跟闲杂人等浪费口舌。

   在这个冰冷的初冬,我开始用日复一日的睡眠,独自治疗着自己的遍体鳞伤。

   青儿,你睡着了吗?

   你也如我这般在睡梦中思念着一个人吗?

   这个难耐的冬天,你会寂寞吗?

   凉风,一遍遍吹过我辗转的身躯。

   伤痛,让我时不时地颤颤醒来,而某些幸福的东西,又会让我迅速地美美睡去……

   第八章

   节气,立冬。

   冰凉的空气,努力挤过门窗上的每条缝隙,蜂涌进屋,可惜,并没让一味昏睡的我清醒多少。

   迷迷失失中,忽然,听到头顶正上方,一只苍鹰愤愤地叫骂:“你小子竟敢趁俺不在家,拔俺宝宝的毛,害得他们感冒,还不受死!”

   话音未落,带钩的巨喙大张,便如一道腥红的闪电,疾速袭来!

   惊醒之下,我猛睁双眼,大叫一声,哎呀!妈呀!呃?你只死麻雀,想吓死我啊!

   “嘻嘻,蝎大将军,你可醒了,俺刚才差点儿通知大家给你举办遗体告别仪式呢。”幸灾乐祸的小鸟,不自觉地跳后一步,“你呀,是不知自己那吓人,这几天,不是满嘴胡话就是高烧不止,有时还冻得筛糠呢,若非是我暖和着你,恐怕早就呜呼喽……”

   我呸!装啥“麻衣小天使”呀,玩这等不入流的小伎俩,你还嫩了点——不就挺简单的一“骗吃骗喝骗房租”吗,非得整成一部“裹脚布式”的韩剧不可,是否还打算“感动中国”咋的?

   我本就没甚好心情,加上刚刚倒吸的几口冷气,自然满脸沮丧:“哎哎……这位小同志,您先节哀!我好像……没记得邀请你来帮忙吧,你难道针对私入民宅这种可耻行为,就不想说点什么?还不滚出这屋!”

   小鸟的脸色开始青红转换,最终定格在一片苍白上:“你……哼!怪不得大家说,住在水边的家伙全都冷血,还果真没冤枉你。对不起了,是我年少无知,不懂世面。”

   可能是大泪前的预兆吧,先前尖尖的声音竟然低沉了下来。

   好在本蝎子做人时,便看惯了这类笨拙的表演,原本坚硬的嘴,也更加刀子起来:“好了好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如果没别的事情,就麻烦您老人家从外面把门给我闭严实喽——才多大年纪啊,就学农村娘们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黄毛丫头显然定性极差,经我稍加点拨,就哭得火车汽笛似的,“呜呜”破窗而出了……唉,只是可惜了我那扇名贵的荷叶窗帘!

   我翻身下床,取了家什,正打算去补一下被麻雀和北风“合谋摧残”了的门户——咦?有什么地方好象不大对劲啊……左右看看,噢!我的天呐,自己前几天断裂的胳膊已经长好了,完全长好了耶!再惊喜地甩甩尾巴……嘿!其他的伤痛竟也荡然无存。

   青儿,一定是我的青儿在梦中苦苦地祷告,才让我免了这场高位截瘫的噩运!

   极度兴奋下,我狂奔向池边,立在寒风中,朝着藕尖林立的蛙族眠地,忘形地呐喊着:公主!我康复了!完全康复了!您就放心的睡吧!我知道,这一刻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青蛙万岁!公主万岁!

   “哼,看那失态样儿,丢人现眼的!”光溜溜的柳树杈子上,一团缩头缩尾的小毛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我狠狠地剜了一眼小麻雀,切!这么大的北风,都封不住那只鸟嘴,我尽力仰起头,怀着满腔“老光棍式”的洁身自好,道:“小麻雀儿!可告诉你了,别以为趁我昏迷时搞点小动作,就觉得有了勒索的资本,本将军在各方面可都是谨小慎微的人,尤其结交异性朋友上,以后离我远点啊!”

   “瞎说什么呢你,瞅你那样儿,恶心!真想呕。”

   “什么?瞅我就饿了,想藕?”树大风高的,难免出点“耳误”,“小麻雀,我可严肃地警告你了啊,你再饿,也不准打蛙族眠区那片藕的主意,如果我发现损了一点,可跟你不客气了。”

   “你烧痴了吧,都哪儿跟哪儿啊?”麻雀干脆忍住寒气,将小嘴自翅膀下面拔了出来,原本的呜呜啦啦立马变得尖脆许多,“哪个稀罕你们的破烂藕了,我每年秋天都蓄存百八十粒葵花籽过冬,每日一颗,又香又甜,还能疏筋增钙,补铁补血,提高免疫力……”

   呸呸呸,这么大的风都不怕闪了舌头!风紧,撤呼!

   回屋闭门的时候,门后飘然落下半片印满文字的荷叶,就着窗洞射进的残阳,我依稀辩认:“黄、哥、哥~”嘿嘿,青儿小宝贝,啥时候留的呀!

   “黄哥哥:我从壁虎大夫那儿讨了几个续骨的药方,虽然所有原料我都没找到,但如果你有条件的话,可以试试。方一,当归30克,川芎10克,白芍20克,熟地50克……”

   真不知壁虎从哪儿学得这套“中药泡妞法”,还真把俺家青儿忽悠的心旷神怡了——心中却骂着,什么垃圾处方,若非想继续欣赏小恋人娟秀的字体,早一把撕个粉碎,祭奠门外的寒风去了。

   “……方六,葵花籽90粒,每日10粒,嚼服9日,续骨有奇效。”

   啧啧,人家小公主写的“葵花籽”这三个字,多大气,多端庄,多王羲之啊!我禁不住唏嘘赞叹,手指也不由跟着反复临摹起来:葵花籽,葵花籽,嗯,够漂亮,葵——花——籽……葵花籽!

   葵花籽?我脑海一震,猛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满屋子搜寻起来——对,刚才好像有个家伙提到过葵花籽!其实也没费多大劲,就发现床头不远处,顺序摆了十片小小的荷叶,其中九片已经空空如也,剩余的一片中央,聚了一小堆剥掉外皮的葵花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不多不少,正好十粒的。

   那一刻,我竟如同遭了雷击一般,久久惊忤在原地,斗大的脑袋里,仿佛瞬间灌进了千百担浓浓的浆糊——唉!啥世道哇,连只叽叽喳喳的黄嘴麻雀都能看懂当代名医的药方子?

   医疗改革,刻不容缓呐!

   开始,是以为自己没勇气走到那棵柳树下;现在站在了柳树下,才知道其实是没有勇气开口说话!

   这公共场合里,男人跟女人道歉,还真学问:不能失了大男子主义的根基,还要达到寻求原谅的目的,中间还得尽量杜绝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等有损脸面的手段。

   “嗯……树上的那位……小……同志!”热烈祝贺招呼成功,尽管开场有点结巴!

   “又咋啦?”麻雀的声音从翅膀下传出,犹如含了满嘴的瓜子,“丢了藕吗?我可一动没动,哪都没去。”

   “哈哈,不是的,嗯……有些事情,我想跟您谈一谈……要不,咱屋里说去?”

   “你用不着摆什么鸿门大餐,我说没拿就是没拿,要不你看,你看!”小麻雀清白地张开双翅,围树杈转了两圈,但终受不了高处刺骨的寒气,完事儿后迅速裹紧膀子,小脑袋哧溜钻了回去,“相信了吧,不要怀疑我了,别处寻寻吧!”

   我拍了拍木讷的嘴唇:“小麻姑娘,嗯,您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在我屋里了,比如说……葵花籽之类的。”

   小麻雀短暂地停了哆嗦,拔出脑袋望了我一眼,复又钻将回去,继续练习肌肉收缩:“不就十粒瓜子嘛,小意思,全当这几天的房租了。”

   为了表示虔诚,我脖子都仰酸了:“小麻姑娘,根据药方,吃了您的九十粒葵花籽,我已经痊愈了,知道您已经没了过冬的口粮,就跟我回屋吧,刚才我的态度,嗯……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噢,你都知道了……其实也别当回儿事,有心你就明年秋天还我,你过冬的口粮也有限,反正我身体健康得很,喝西北风都能过冬的。”同样是吹牛,现在听起来却出奇地受用。

   北风越渐凛冽,带毛的都受不了这份寒冷,我这没带毛的更难坚持,心中打好的“体面道歉稿”哪还记得半句,只顾焦急地催促:“咱先进屋再说吧,您那小脑袋钻进钻出的不累吗?有问题儿咱屋里解决,行不?”

   “不怕坏你名声了?”

   行了,快走吧!嘴巴都冻僵了,还有心情在这儿细米拨糠地小火慢炖。

   屋内,我一边殷勤地给舍己为人的小护士剥着莲籽,顺便自我介绍:“麻姑娘,以后再见到我,别整天哎哎地叫啦,在塘潮,他们有的叫我大黄儿,有的叫蝎哥儿,当然,官方称谓是将军,噢,这你不适合,你就从黄和蝎中选个吧。”

   捧了热水杯的小麻雀早已止了哆嗦:“就叫黄哥哥吧,怎样?”

   “不行!”我条件反射般脱口反对,一个与颜色有关的名字伴着一张大眼阔嘴的小胖脸儿,瞬间流星般划过我的心口,留下阵阵隐痛。

   “哼,没情调!那就只有叫蝎子哥喽!”

   我微微苦笑,心说随你喜欢吧。

   “那蝎子哥你也不能老麻姑娘、麻姑娘地叫了。”有口无心的小麻雀,显然没有发觉哥们儿刚才的短暂苦楚,只是尽情沉浸在被平反后的愉悦中,“听不明白还以为叫麻姑呢,我可跟孝庄那娘们儿不熟。”

   我故作不知所云状:“嗯,那叫什么呢,带麻的,有麻辣串、麻烦事、麻婆豆腐、麻疯病……噢,对了,还有更个性一点的日本名字——广林子古月。”

   “那是什么啊?帅哥哥~”麻雀绵绵的语气里,开始藏针。

   “麻子胡!”

   小麻雀立马轻轻放下水杯,满脸的庄严:“蝎子同志,告诉您一个小小的噩耗:我现在,必须得,立即,杀了您!别跑!你个浑球!”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空军的优势很快便显现出来——没周转几个回合,我便被堵在墙角,四仰八叉地给摁倒在地:“快说!还敢不敢了!”

   现在才明白,比钳子、烙铁、辣椒水、老虎凳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两扇不停拂扫你腋肋的羽毛翅子!听我那杀猪般爽朗的嚎“笑”:“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不敢了!不敢了!”

   得了势的麻雀自然不依不饶,给了我几个称呼参考,选一个,赶紧的——小雀、雀儿、雀雀、阿雀……

   好好好,怎么叫都可以,雀、雀、雀……等我乐极生悲到肺活极限时,麻雀终于停手。

   我费了半天事才把气儿顺过来,小心翼翼地建议,这雀与缺同音,不吉祥呢!眼睛当然要注视着对方一双翅膀,至于胳膊夹得松紧程度,完全取决于那张鸟脸儿的阴晴圆缺!

   嘿,没反应,我赶快顺藤摸瓜:“要不想个其他的称呼,比如说姑娘、妹子之类的,对了,丫头,这个怎么样,又可爱又单纯,正适合你小少女呢,你看人家电视名嘴都小丫小丫地叫,多嫩啊?”

   “噢,那个小丫是少儿频道的吧?几岁了?”

   “啊?嗯……那倒不是,人家比金龟子可小多了,才不到四十。”

   “你!唉……算了,你觉得什么顺口就叫什么吧。”小麻雀开始眨巴着一双小眼,真诚地问道,“对了,蝎子哥,你感觉完全好了吗?还有没有疼痛的地方?”

   “没了。”我卖力地张牙舞爪甩尾巴,“丫头,你还没说是怎么救活我的呢?”

   “嗯……其实,我也只是举手之劳,那天我在树上晒太阳,听两只走过的蟹子说什么将军,受了重伤,哪儿哪儿折了,哪儿哪儿断了,昏迷了很久,要死的样子。我想将来要在这儿过冬呢,邻邻居居的也不好总在旁边看热闹,就跟着他们到了你屋前。等他们走后,我就敲门想进屋看你,但半天都没人应声,怕影响你休息我就没再打扰你。第二天早晨,下霜了,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下霜,所以就忘情地说了两句,没想到你个家伙竟然打开窗子对我一阵喊叫,我那个气啊,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下午就直接破门而入想找你理论理论,没想到竟看到你已经快没了气息,身体特别凉,给你盖了五张荷叶,你还是不住地发抖,后来嘛,我就借了自己的羽毛给你用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儿,我想出去给你弄点泉水,没想到看到门上有张药方,还真巧呢,咱手头别的没有,葵花籽可不缺,我就按方中所述,每天按时给你喂食瓜子。”

   可是依稀记得荷叶所载葵花籽是要“嚼服”的!我斜眼瞄了瞄小麻雀的黄嘴角儿:“丫头,嗯……我当时,嗑瓜子时……”

   “哈哈……蝎子哥,你真逗!你那会儿迷迷糊糊,晕的跟只招财猫似的,还嗑瓜子?我嘴对嘴地喂你还费了好大劲呢,除了说胡话……”

   “你……用嘴喂我?”完了完了,老衲珍藏多年的初吻,被小妮子几句轻描淡写,就给凌迟处死了。

   “对啊,就像我小时候父母喂我一样,怎么了?”

   “呃呃……这个嗯……啊,那……我都说什么胡话了?”

   话题转得再快,也按捺不住心跳加速,好在小家伙正全神贯注回忆细节,对我的面红耳赤竟然毫无察觉。

   “也没说别的,对了,你是不是认识一位叫青儿的公主啊,你在昏迷的时候,大概要叫了不止百遍青儿公主的名字呢,嘿嘿,她很漂亮吧?”

   瞧丫头说的,我们何止认识,她又何止漂亮——我梦中的恋人,足以让所有的男人掉口水呢。

   “没有没有,我哪有资格爱什么公主,说胡话罢了。”

   我幽幽的口吻,顿时让小麻雀生了疑:“哼,骗子,敢说那药方不是人家留给你的?”

   “丫头,别整没用的了,咱们目前要解决的根本问题,是这个冬天的温饱呢!”

   小麻雀精神立马抖擞起来:“那咱应该先统计一下过冬的食品啊。”

   “咱们所有的家当都在这儿了。”我扒拉着十几只死蚂蚱和一小堆莲籽,“蚂蚱共十六只,莲籽二十只,对了,还有剩下的十颗葵花籽,蚂蚱咱每人八只;莲籽全给你了,我不爱吃素;瓜子给我留一颗,吃了九十多颗我都没尝出什么味,日后说起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蚂蚱还是全留给你吧。”小麻雀推三阻四地发扬着风格,“莲籽就够我过冬的了,三个月的冬封,你靠八只蚂蚱根本就不够。”

   关键时刻,男人要明白,自己是男人:“不不,你不吃点肉类,是抵御不了严寒的。”

   “哎?蝎子哥,咱们不是要在一起过冬的吗?干嘛要分得这么清楚啊?”噢,对啊,望了眼对面给小麻雀备好的床铺,我是打算让小丫头在这儿与我一起过冬的啊,“那蝎子哥咱还分什么分啊,聚餐不就得了吗?”

   “是啊是啊,是哥哥傻瓜了,好好,就这样……”

   口中一百个应承着,心中却生出了千万个焦虑:明年开春,见到青儿我该作何解释呢?就说我跟这位异性其实没什么的,只是整个冬天吃在一只碗里,睡在一间屋子而已?

   唉,自己听着耳朵都发麻!

   第九章

   节气,小雪。

   今年,极有可能遭遇传说中的暖冬了。

   大冬天的,我一直盖了薄薄的一片荷叶入睡,还觉燥热呢,窗外日夜干嚎的北风,也显得不如往年务实,好在有几树光溜溜迎风轻抖的枝条,实实在在地证明:季节,正渐入深冬。

   小麻雀又是早早地起了床,站在窗边,卷起荷帘,忘我地低吟:叶子的离去,是风的邀请,还是树的不挽留……估计志摩、慕容们听见,准得吐血,想想自己绞了一辈子的脑汁,临了被只菜鸟追个平手。

   我不堪其扰,起床下地轻揉着惺忪睡眼,唤了声丫头,对方却像打了鸡血似地指着窗外惊呼:“哎呀!哥!你醒了,快来看,今天的霜好大啊……怎么了,吓着你了?”

   我忙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举目眺望,嘿,丫头,什么大霜,是小雪呢!今冬终于下起了初雪,记得有人说过,这东西会让人忆起点什么——青儿,你想要的雪花儿,来了!刚从美梦回归的我,又神游起来。

   小麻雀早叽叽喳喳兴奋地飞舞出去,我半晌回过神来,这丫头,小心点,湖面还没结冰呢!

   显然提醒来迟了一步,话音未起,一只小落汤鸟就哆嗦着进了屋:“翅……膀沾了……雪……湿了……飞不……不起来了,掉……水里……多亏干枯的荷……叶”。

   嘿嘿,寒号鸟啊你?活该,不听话!我先递过热水,再抱了所有的荷被给她盖上:“丫头,妈妈没告诉过你,雪花落在身上会把羽毛打湿的吗?”

   “没有,妈妈只带我看过雨,下雪只是听长辈们传说。”

   “对了,你们家族以前在什么地方过冬啊?”

   “听妈妈说,在她很小的时候,好像住在人类的村庄呢。”舌头刚刚暖和过来的小麻雀,仿佛很久没有找到聆听对象一般,虽算不得口若悬河,但绝对是如数家珍。

   原来,他们居住的村庄,后期建了很多又高又圆的东西,人家还以为是给自己同类过冬而准备的呢,没想到不久就从里面冒出了浓浓的黑烟,甭说在里面住了,就是整个村子都给熏得透不过气来,于是大家只好集体逃离了。

   听到此处,我插嘴表示那确实没错,西北风可以喝着过冬,这二氧化硫可就未必了。

   后来,麻雀们转移到了松山的松树上过冬,虽说不时有耗子捣乱,但环境还说得过去。没想到好景不长,人类好像专跟他们作对,满山的松树不到一年的工夫就光剩下树桩子了。听说不知被什么公司承包,要开矿,先砍树后炸山,结果侥幸没做烧鸡的麻雀成员自然再也生存不下去了。就在去年冬天,冒险转移到了清潮——那儿倒是生了成片的草地,勉强可以过冬。不过清潮毒蛇太多,在今年春天就有很多未成年的小麻雀,被冬眠后的毒蛇吃掉了。好在小丫那时已经会飞,逃掉了。

   看着小姑娘讲得飞沫四溅,我赶紧递过水杯,心说小舌头刚刚会打弯,别整得过分口干舌燥了。

   提到毒蛇,我想自己有必要顺便“倨功”一小下下了:“呃,逃掉了就好,小丫头还挺机灵的。对了,今年你们可以放心地住在那儿了,没听说所有的毒蛇都被我……们给消灭了吗?”

   “听说了,所以我们今年秋天,一过寒露就全体飞了过去……咕咚!”声音明显沙哑了起来,知道女人天生就是聊起来不要嗓子的主儿,竟连喝第二口水的时间都不舍得浪费:“大家飞过去以后,你猜怎么着,那儿居然漫山遍野地爬满了耗子,还四处追赶我们呢,有几只老弱病残的麻雀就再也没飞起来。慌乱中大家一哄而散,我就顺着干涸的河道一直飞到这儿来了。”

   鼠族占领了蛇区?没道理那么快啊!我自言自语地陷入沉思,小丫头适时地解答,当初自己来这边飞过松山的时候,嗨!哪还有什么松山,早被炸平了,遍地坑坑洼洼的,到处都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甭说地球耗子,就是火星耗子也未必住得惯!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再问:“丫头,你说来时是顺着干涸的河道,什么意思?”

   小麻雀一跷二郎脚,不屑地解释:“干涸,你不懂吗,就是一点水也没有的意思呀;河道,你不懂吗,就是河水流过的道路呀,所以干涸的河道意思就是一点水也没有的河水流过的道路呀……怎么,蝎子哥,你小学语文不会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我赶紧晃着脑袋打断:“行了,行了,我知道!我是说你提到的河,是流经我们这儿的这条河吗?”心说动物界里觅个“心有灵犀”,咋也这么难!

   麻雀倒大惊小怪起来:“当然是这条河了,到你们这个池塘为止,往下的河道全没水了,你不知道吗?”

   但我还真没想到,短短的一个多月,原本潺潺的湿地,竟然说干就干了!忽然想起老牛蛙谈到莲籽库存的时候,记得青儿曾说过:今年塘潮的湖水面积比去年减少了20%,难道沙漠化……实在不敢继续分析下去,心中的不安,已然骚动不止。

   担心之余,我再怂恿小家伙好好想想,清潮这一年多,还有什么细节上的变化。

   麻雀一双白眼翻了半天,最终肯定了几点:首先干旱,河里一点儿水也没了;其次就是青草少多了,以前密密麻麻一大片呢,现在都稀稀疏疏的,甚至还露出了地皮。

   我的心情越发阴霾起来,等我再问到清潮周围远一点的地方,麻雀长辈们有没有去过或听说过什么时,小家伙显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暂时放弃了调皮,端坐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地回忆:有位老人家倒是提醒过,从清潮起飞,只能去东方有村庄的方向,西方是万万去不得的,传说中那地方全是沙子,什么也不生长呢。

   啊?果然是沙漠!丫头,老麻雀说的不是很准——沙漠,说什么都不长是冤枉它了,偶尔也生几棵骆驼刺。

   “老人家有没说过,那是离清潮多远的地方啊?”

   我迫不及待的语气,显然害的小麻雀紧张万分:“他当时是咋说的呢?实在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没提过距离,唉!可惜老人家在逃离清潮时被耗子们逮了去,否则就可以直接问问他了。”

   “你说提过这事儿的老麻雀,现在在耗子手里?”

   “没错,当时被逮时他还活着,对我喊了声快逃!”

   我捏着下巴,沉思片刻,猛然打个响指,对!事不宜迟,正好,雪停了,我必须得去一趟清潮,问问老麻雀周围的详细情况。

   小丫头见状,却死死地拦在门口:“蝎子哥,你不要命了?冰天雪地的,你咋去啊!再说,你以为那窝耗子是接老麻雀养老去啦,说不定现在连毛都咽肚里了!快别疯了。”

   “丫头,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必须得搞清楚,耗子那么会算计,一定先用备好的蛇肉和莲籽过冬,最后再吃活物,老麻雀说不定在笼子里吃着草种子活得正欢呢,再说,凭我与鼠王子的关系,放了老人家都没问题。”

   “蛇肉?莲籽?什么意思!”

   这说来话长,等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先放手!我一把拽了小麻雀的翅尖,跑到蟹子洞口:“全体集合!全体集合!”

   耶,没动静?我扭头吩咐丫头,找根长一点的棍子来!哥们儿,能想像到蟹子窝里捣一棍,是什么乱样吧?对!事实的确如此。

   一群蟹子在小麻雀的哈哈笑声中慌忙站齐,我双目一凝,满脸的不悦,心说,眼下的境况,何等凶险,身为警卫人员却集体脱岗,太不作为了吧!

   参谋长一个趔趄,滚爬出队伍,带着哭腔开脱:“将军,我昨晚值夜班,白天刚要打个盹儿,没想到这帮懒虫跟我一起睡了过去,是卑职没管教好,请您恕罪!”

   说着就要双腿下跪,我一把扶起螃蟹,爱兵如子地笑笑:“好了好了,大阴天的,扰了诸位的美梦,实在不好意思。但是,我打算出趟远门,这关系着我们塘潮的前途和命运,家里蛙族们的安全就仰仗各位了。”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小麻雀,我赶紧忙着撇清,介绍,这位是我们的新朋友,姓麻名小丫。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大家一定要分好班次,轮流站岗,小丫会留下协助大家的。

   “将军,您自己出去太危险了,要不……让麻小姐陪您吧?”蟹子头头言不由衷地拍着马屁,大家马上随声附“拍”,一片“对啊对啊”之声,不绝于耳!

   小麻雀也跟来起哄,一个劲地央求跟我一起去,好有个照应。

   时不我待,我朝着噪杂的人群大吼一声,莫再啰嗦!然后拜托兮兮地深深一躬,场面立刻感染了悲壮的氛围,一干众人,个个噤若寒蝉,面色凝重地目送我踏雪而去。

   薄薄的初雪,甚至没有完全覆盖过地平面。

   我一路走过裸露的卵石,有时会故意踏几脚旁边的积雪——我要在来年的春天告诉青儿,脚踩在雪上的声音……对了,如果青儿问起雪的味道呢?我忙抓起一把按进嘴里!

   山谷中忽然回荡起一声鹰笑:“啊哈!蝎子兄弟,饿了就来寒舍吃饱再走嘛,那雪多苦!”

   我抬头一看,真所谓冤家路窄,原来自己日夜兼程,转眼已经到了曾飞身拔过鹰毛的鹰崖谷!毕竟拿人家的手短,心也禁不住虚了起来,唉!你说这窝悍禽,冰天雪地的不回炕头趴着,呆外面晒什么幸福。

   我尽量整了整失色的花容,小媳妇见公婆似的笑脸一迎:“鹰大哥,上次全蛇宴一别,可真想死我啦,呆这儿忙啥呢?”

   “哪有事儿干,这不,全家刚饱餐了顿,下来消消食……我说你小子,真不够意思啊!”

   不妙,东边窗户那点儿小事儿好像被发现了!

   事已至此,自己只有硬着头皮故作没赌钱状,口中说道:“咋了,鹰哥,我做什么残兄害弟的事了吗?”一双小眼却没闲着,四处打量看有没有秃鹰嘴爪探及不到的小山洞之类。

   老杂毛却干笑不止起来,稍后,虚指着我脑门:“你小子,我问你,你是与老哥近,还是与那耗子近啊,怎么白白送他们一百多条肥蛇,而独请我们吃了一顿完事呢?”

   嗨!这身冷汗出的,自己还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鹰”毛蒜皮的事儿,人家哪会往心里去啊,这位仁兄显然更加向往不劳而获下的丰衣足食呢!

   说时迟,那时快,我赶紧堆了满脸的诚信第一,友谊第二,大赞老鹰无论从道德品质,还是远亲近邻上,耗子绝对没的比!至于分赃不均的事,只因当初问松潮借了点硫磺石,答应完事后用蛇肉还债而已。

   秃头闻言,口气更加不满:“这硫磺石又不是他们家的,凭什么还得经他们同意!”

   我忍不住双眉紧锁,仿若吞了一只大个苍蝇——现在想起替天行道来了,蛇吃青蛙时,英雄忙什么去了?忿归忿,总得强言欢笑地听人家高尚完毕不是。

   大鸟用尖爪剔了剔牙床,语气中卖弄味十足:“这群家伙,就是教训轻了,我进攻了他们两次,现在就派人来求和,答应供应我半年的蛇肉,我们全家每三天吃一条,足足六十条呢。嘿嘿,倒也省了咱的事,不用天天冒着挨枪子儿的危险四处捕食了。”

   苍天呐!自然界这般行贿受贿,个个足不出户便可衣食无忧,部分有害群体会泛滥成啥样子啊。

   咱举个例子说明之:1只鹰1天吃1只耗子,四口之家每天吃4只耗子,1年就算换着口味吃也得1000多只。如果不吃呢,那么每2只耗子每月会生1窝耗子,1年生12窝,每窝最少5只,1年最少不下60只。那么1000只耗子1年会繁殖——您算的没错,至少3万只!

   所以,我劝大家,如果老鹰们从此改过自新,不再受贿,那咱也网开一面,别对人家开枪了,否则,得拿出多少大米喂耗子哇。

   眼前这只当然要另当别论,我嘴上恭喜着对方财源广进,心中却暗暗祝福:呆瓜,任你们再能食腐,六个月后的大肠肝菌不拉死你这窝蛀虫才怪!

   抬头看看天色不早,想想还是正事要紧,赶紧再客套几句,就要起身离去。

   秃鹰再善意地问:“事情要紧吗?用不用老哥驮你一程啊?”

   我忙疯狂摆手,逃也似的滚爬而去——半天过后才敢驻足,休息片刻,打开手心,全是汗。

   再走不远,人类采完硫磺矿留下的公司铭牌已然清晰可辩,想必已经到达松山遗址。

   想想离清潮还剩不到一半的路程,心中万分喜悦,加上令人窒息的硫磺气味,竟忘记了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抖擞起精神,加快脚步,几近飞奔了起来。

   第十章

   节气,大雪。

   天空,日复一日的阴霾,却迟迟见不到记忆深处的漫天鹅毛。

   我费掉了半天的工夫,终于寻了棵相对屹立的灌木枯枝,爬了上去——这可能是整片草地中唯一幸存的树木了!四下张望,说句心里话,清潮实在没有小麻雀形容的那般生机,虽说不及被炸后的松山荒芜,但称呼眼前这片“在寒风中摇曳着几棵枯草的半沙地”为“草原”,的确言过其实了。

   地理学中,这俨然标本式的“戈壁滩”。

   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先礼后兵地高声唱喏:“松潮的朋友,烦请通报贵主人,塘潮大使来访!”声音撒在空旷的原野上,顿显荡气回肠。

   视觉残疾的耗子们,听觉倒是出奇地发达,不一会儿,便从草堆里屁颠屁颠爬出只小老鼠,回禀:“大王有令,请随俺来。”

   故弄玄虚的拐弯抹角了半天,终于来到了一大块砾石下,上书三个蝇头小字——“鼠王府”,说话间自里面迎出来一高大身影,声音也粗洪如钟:“哎哟哟,老朋友了,快屋里请!”

   咦?青蛙种荷花时没加激素吧,小王子怎么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被莲籽催得这般肥大。

   “小王子,您……”

   “小王子?噢,蝎大使,您弄错了,您不记得了,我就是那天在松山上跟你提过莲子数量的灰长老啊,您忘记了吗?嘿嘿,现在鼠族归我管呢。”

   这一提醒,我倒记起来了,当时我对众鼠们演讲歼蛇计划到最后,的确有只老耗子针对“莲子数量问题”发问过的,但是印象中鼠族王位应该“世袭”才对,难不成被西方傀儡,改“竞选”了。

   “那么……小王子呢?”

   “唉,孩子小了,不太懂事,办事呢也不牢靠,又贪玩,都一个多月没见影了。这不几个老哥们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致让我当这个家,你说,我上有老下有小,哪有那精力,但这不都为了整个鼠族老少爷们的利益嘛,也只好舍小家顾大家,勉为其难了。”

   噢!这不一原汁原味刚出炉的“弑主谋篡”嘛,可怜老鼠王尸骨未寒,唯一的血脉就被连根拔起——虽说对那小子醋意浓郁,但我还是由衷地叹惜了良久。

   但既然是在出公差,语气自然要“官方”一番:“塘潮一定会尊重松潮人民的选择,绝不干涉贵国内政!”

   乱臣贼子也开始毫无保留地厚颜无耻起来:“贵我两国本就友谊深厚,是传统的友好邻邦,曾在举世瞩目的歼蛇战役中,共渡难关……”

   我猜想,这老家伙,即便不是在东京长大的,也一定在石原家定居过,以至于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恬不知耻”!

   恨归恨,人在屋檐下,却不得不低头:“大王,贵我两潮的传统友谊,塘潮永远铭记在心。敝人本次来访,就是受我家大王之托,一是对贵国在抗蛇援蛙战役中给予的无私支持表示深深感谢……”

   眼见大腹便便的老耗子一脸子赖笑,且明显以打饱嗝的方式打着官腔,我开始正式进入正题:“这第二件事情嘛……是想求大王再帮个小忙,行个方便。”

   没等我的话音落定,硕鼠脸上的笑容便荡然无存,嘴里透着十足的不耐烦:“怎么?塘潮又有麻烦了?你们怎么那么多麻烦,再说我们又不是国际警察……”

   什么口是心非的玩意儿,这才出了一趟110就嫌麻烦了?

   我赶紧压低语气解释:“陛下,您可能误会了,在下要说的,并非什么力气活儿。听说前不久,贵国逮了几只来犯的老麻雀,他们还健在吗?”

   老耗子竟难掩百般鄙夷,“吭”了一声:“是这事儿啊,消息倒挺灵的嘛,怎么,塘潮那群蛤蟆们,蚊子蚂蚱的吃腻了,想换换口味了?就是嘛,整天装什么灭害卫士、人类的好朋友啊,就我说,提高生活水平是最重要的!像我们鼠族,管他什么名声不名声,山珍海味、五谷杂粮,统统不择手段地吃遍了,哪个不是营养高,胃口好,身体倍儿捧,吃嘛嘛香啊!”

   哥们儿,熟归熟,我也得暗地里问一句:前不久,龟缩在松山上吃屎的——是谁啊?

   我用力咬了咬牙龈,用吃奶的劲挤出一丝笑意:“大王,至于生活习性嘛,这个……大家的理想不同,可能会有点差距。至于刚才我提到麻雀,实在与塘潮打不打牙祭无关,这件事情,关系到贵我两潮的生死存亡,还烦请大王查一下,捕获的麻雀中,还有没有活着的?”

   “看大使说的,一只老麻雀会有什么能耐,还关系到我们的生死,言重了吧。”牙硬归牙硬,老耗子还是双手抵着鼻翼,无比的心有余悸,“蝎大使,您能说的具体一点吗?”

   “大王,我现在也不敢断定,真的需要找到那只被你们逮到的老麻雀落实一下,才能下结论。”

   老谋深算的耗子头,显然从我郑重的口吻中,觉出了些许端倪,立马吩咐一只名字叫“小三”的老鼠,将存活的大小麻雀连笼子提过来。

   没多久,便远远望见,一群耗子滚着三个飞碟状的东西,快速赶来,近前才明白,原是由两顶破草帽对扣起来的鸟笼。

   等听小三报告说,有气的就这三只了,其他的,都犒劳了待产的孕妇,我忙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大声对着三只鸟笼询问,有哪位去过周边的沙漠?

   连问了三遍,都寻不到回音,我不禁狐疑地望向三儿,对方洗清洗不清地赶紧跳进黄河,拍着胸脯保证,他们绝对是活的,刚才在路上还扑楞呢!说着便上前声色俱厉地恫吓一番,再朝鸟笼连踢了几脚——想必里面这三位,都是在烈士陵园孵化的,威逼之下,愣是一声没吭。

   我沉思片刻,最终请求耗子们集体退后,自己想跟麻雀借一步说说话。

   待群鼠隐没在视线之外,我慢慢伏下身子,附笼细语:“三位长辈,我是自塘潮蛙区来的大使,现在你们雀族的一只黄嘴小麻雀,叫麻小丫的,正在那儿过冬,而且我们成了好朋友,此次受她之托,想来给大家问个好,尤其是那只帮她逃离鼠口的老人家,不知道在不在这儿,她非常感激您为了让她及时逃走不顾暴露自己……”

   “那黄嘴丫头,逃脱了吗……”哎呀妈呀,谢天谢地!虽说声音苍老无力,但绝对能比拟我毕生听过的任何天籁,“小子,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我老了,听不太明白。”

   我赶紧走近一字一顿地重音复述:“好好,老人家,我是……自塘潮蛙区……来的……大使,现在……你们雀族的……麻小丫……正在……”。

   “不是让你啰嗦这些,我是说你前面的问话,沙漠什么的,是个什么事儿?小麻雀飞沙漠里去了吗?”

   “啊,老人家,听小丫提起过,您好像去过西边的沙漠,是吧?您能告诉我,那地方离这儿有多远吗?”我机关枪似的连声发问——老天对时机的眷顾,极可能稍纵即逝,自己有必要争分夺秒。

   老麻雀用极短的时间,理顺了理顺思路:“没错,我去过两次,那儿到处是沙子,什么生物也别想生存。具体多远我说不准,但我第一次到那儿,用了一个多时辰;第二次,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就看到了那片景象。”

   “老人家,是往西去的方向吗?”

   “记得是西北方向——按我飞行的速度计算,现在清潮西面和北面五十公里外,绝对是沙漠!”

   妈呀!如此准确的计算和推断……草帽子里扣的,还算只纯鸟吗——我正自惊诧不已,只听声音再起:“小子,你再想一想,我前后两次,间隔不过一年的时间,沙漠就推进了50公里,再过一年呢?”

   “那么,老人家,您第二次去那儿是什么时候?”

   “今年四月份。”

   啊?有些厄运,并非因你一直担心,它就不会来临,依老麻雀所言,最迟来年四月份,清潮,将是一片沙海——而塘潮距离清潮,太近了!

   “蝎大使,还有一事儿相告,希望你们早作准备。”

   草帽里的声音显然忍了极大的痛苦,却又努力维持着字润腔圆,据老麻雀所述,原来,鼠族早意识到,自己的居地缺水少粮,早就开始打起塘潮那片水草的主意,这几天,听说正在打点必经之路上的鹰族,寻求一条平安的进攻路线,而且好像已经派了奸细过去,主要任务是离间一只战功显赫的蝎子与蛙族的关系。

   我眉头一拧,心想,松潮在老耗子带领下,果然成了一群奸诈之徒!

   我双手一拱,大恩谢毕,忽然记起对小丫头的承诺,便思索,趁现在有机会,自己把绳子铰断,让三只麻雀逃生完事。

   没成想老麻雀在得知我的意图后,却急不可耐地坚决阻止:“小伙子,你的好心我领了,别浪费力气了,我们几个,拒捕时都被抓成了重伤,根本逃不掉的,反而会连累你,不要打草惊蛇。我想,耗子们会把进攻你们的日子,定在蛙族冬眠结束后至清潮沙漠化前,也就是来年三四月份,这段时间,希望你们做好应付准备……小伙子!谢谢你收留了小丫,告诉她,我过得很好,让她放心。”

   我哪能就此甘心,偷偷上前……刚要抬螯剪绳,身后,便传来老耗子的尖嚎:“怎么样?蝎大使,有结果吗?”

   我忙用举起的双螯,梳了梳光光的头顶,佯笑着说,一定抓了几只哑鸟,半个字都没问出来呢。

   老耗子一把揽了我臂膀,口中骂骂咧咧:“这群鸟东西,就这个鸟样,趁早别浪费时间了,有事儿直接问我得了。走走,时间也不早了,先吃饭去,大使,你是吃莲籽蛇肉粥呢,还是麻雀烧烤?”

   我的胃好一阵翻腾,声明这几天自己水土不服,消化不好,想吃淡一点的。

   耗子闻言,故作爽朗地重拍我几下:“好说,好说,小三儿,给大使备点莲子粥。还有,把那三只老麻雀送伙房给烤了,本王还没尝过呢,全便宜了那群馋嘴婆娘。再是把餐厅拾掇的干净点,别整的跟屠宰场似的,我跟大使等会儿一起用膳。”

   吩咐完毕,老耗子热情不减,再拍我双肩,宛若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至亲:“蝎大使啊,您别见笑,这帮家伙就这素质,我都要求了多少次了,老拿以前这儿那群蛇的水准要求自己,您说这行吗?我们是什么阶层、什么档次,哺乳动物!带毛的!高等啊!怎么能和那些鱼鳖虾蟹之类的冷血爬虫……噢,当然,蝎大使,我的话是专指蛇,不包括蛙族,您可千万别会错意。”

   我一边扬声应喏,大王多虑了,哺乳过的动物嘛,自然要高他们一等!心中,却亿万个不以为然:哼,就凭那几口耗子奶,你孩子——不大头、不结石、不致癌就烧高香了,还真当“圣水仙丹”了不成。

   所谓的餐厅,无非是三块巨砾围成的石坑。

   老耗子开始殷勤地给我添粥夹菜,想必接下来就要非奸即盗了——果不其然!

   鼠嘴渐渐凑近我的耳际:“蝎大使,老身一直有个想法,压在心里太久了,正好,这次你来到了清潮,也免了我跑腿,老身知道,大使在塘潮,算得上重量级的人物,说话极其有分量。”

   因为口中塞满了剩饭,我实在倒不出嘴巴整什么过奖啦之类的寒碜,只能一味瞪着老耗子两片尖唇,暗忖:传说,狗嘴里是万万吐不出象牙的,那么鼠嘴里呢?

   结果,鼠牙继续翻飞:“我的意思呢……你看,兄弟,我们一直是老朋友老邻居,这松山一炸,得!我们只好迁到这个穷山恶水的清潮,您看看,您看看,这风,这沙,这尘暴……哪是动物呆的地方哇!”

   在没完全搞明白老耗子的真正意图前,冲着手中捧的饭碗,自己还是有义务应付一番的——我用力将嘴里的米粒咽下,呜呜啦啦地建议:“大王,没错,这环境——我看您是得治理治理了,沙尘暴是个大问题,前不久,我家大王还商量着,为了提高国民素质,要联合各潮开个潮运会,主办地儿,就打算定在清潮,这地方平坦啊,还有沙滩什么的,多适合搞田径啊?”

   “咕!”结果,老耗子还没听利索,便一个吞咽不畅,差点噎死,半天才顺过气来,“大使,运动会这事儿,咱来年再提。我的意思,既然大家都住在同一块湿地,也算得上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塘潮、清潮、源潮、松潮的,整那么麻烦干嘛,依我说干脆,就成立个大湿地共荣圈,一块吃、一块住、一块生活得了,还彼此有个照应。”

   我呸!吐不出象牙又没人怪你,可满嘴喷垃圾,就太影响别人心情了吧!再说,如此有创意的侵略头脑,日本鬼子战败以后,已经很少流行了。

   我停下碗筷,诚心诚意地欣赏着这张多才的嘴脸:“大王,您的意思是……蛤蟆耗子住一块儿?”

   老耗子连忙纠正:“不不,住一块儿当然不妥,人家青蛙在这方面有优势,水陆两栖嘛,可老鼠就没那能耐,所以我认为,水域属蛙族,陆地属鼠族。如此这般,您想象一下:青蛙水中游,老鼠岸上走,和和睦睦生活乐悠悠……”

   “大王!”自己都闻到了胸中有股烧焦的味儿,口气自然轻柔不到哪去,“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为了湿地的和平,我劝您还是慎重地考虑清楚了……”

   耗子错愕了半秒,瞬间转喜:“啊哈,饭好了,先吃饭,先吃饭!”

   我这小半碗稀饭还没进肚呢,那边三只被烤的黑乎乎的麻雀干,就变成了一小堆白骨。

   老耗子用沾满油污的爪子剔着白森森的獠牙,再次凑到我耳边,满嘴腥臭:“蝎大使,你回去跟你家大王合计一下我的计划,如果他实在为难……”

   嘴巴又近了些许,都能感觉到那几根蠢动的鼠须:“如果他实在为难,那么蝎大使,你可以来这边帮我嘛,你又不是他家族类,当初,不也是借战争之光而风火亮相的嘛,来这儿,给我带兵,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升官发财!”

   我连连点着头,好说!好说!日后的富贵那先两说着,但是眼前有一点,完全值得肯定:如果现在惹恼了人家,自己捧手里的这半碗稀粥,是万万喝不安顿的。

   吃饱后,老耗子率先起身,与我道了几句送别之辞,便打着呵欠钻进了卧室,旁边小三儿正要打扫餐桌,我忙抢也似的夺过小耗子手中的树叶,颤抖着将那堆白骨轻轻包好。

   茫茫戈壁再添上一口孤坟,倍显凄凉。

   我强忍了许久的悲恸,终于凝化成泪水,狂涌而下,心中悼念:麻雀爷爷,你们安息吧,我黄小蝎一定会杀光鼠辈,为你们报仇!

   三首叩毕,心系蛙族安危,哪还顾得上休息半刻,匆匆寻了回家的路向,迎风归去。

   第十一章

   节气,冬至。

   原来所谓的暖冬,完全没有传说中的温暖。

   经过两天两夜地奔爬,回到塘潮时,我已然冻得全身麻木,几近失去了知觉。

   小麻雀远远从屋里飞出来,急切切地唤着值班蟹子,七手八脚把我抬上床,不停地用双翅搓摩我僵硬的手脚,哥们儿好在神智和口舌还算清醒:“这几天,家里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蟹参早早地闻讯赶过来:“回将军的话,没发生什么意外,大家都小心着呢。”

   我百般嘱咐,这个冬天务必十二分的小心,因为老麻雀口中的鼠族奸细,应该已经混进了塘潮,所以下令一旦发现带毛的动物,立即汇报,如若不轨,可先斩后奏!

   众蟹子们得令后,鱼贯出屋,竟自巡逻开去。

   我的知觉基本恢复后,小麻雀亦累到大口喘着粗气,暂停了手中活计,问我到没到清潮,见没见到她麻爷爷,我便简单地将此行的过程讲述了一番,只是话题多停留在草原与戈壁的变化上,尽量避开了老麻雀的死讯,的确不知该如何向小家伙表达这一噩耗。

   好在小麻雀的好奇心极强,瞪大双眼一个劲地问戈壁是什么东东,我自然乐于转移话题,耐心地讲道,戈壁是沙漠边缘的一种地貌,因为具有过度的渗透性,再加上地表缺水,所以草类植物会越来越稀少,最后仅能生长一些红柳、骆驼刺等耐旱植物……

   小麻雀听到这儿竟宛若身临其境,惊恐不堪地问:“好好的一片草地,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蝎子哥,那这种地貌是怎么形成的啊?”

   中学时,教《地理》的老师,是咱本家最严厉的姑姑,所以我基本上没机会逃课,清晰记得,这种地貌形成主要原因,是因洪水冲积——当山区发洪水时,由于出山洪水能量的逐渐减弱,在洪水冲击地区形成荒芜的特征,大块的岩石堆积在离山体最近的山口处,岩石向山外依次变小,随后出现的就是拳头大小到指头大小的岩石,由于常年累月日晒、雨林和大风的剥蚀,棱角都逐渐磨圆,变成了我们所说的砾石。这样,戈壁滩也就形成了,而那些更加细小的砂泥则被冲积、漂浮得更远,形成了更远处的大沙漠。

   看着一头雾水的小麻雀,我忙因材施教:“啊,这样说你听起来可能比较费劲,简而言之,就是因为上游人类的乱砍乱伐,造成了水土流失,直接导致了这种现象。”

   “那这么说与松山被炸,也是有关系的喽?”

   “那是当然。”我拍拍麻木昏胀的头颅,语气中充斥着无比的愤世疾俗,“人类,就是这样,只顾眼前的利益,目光跟耗子差不了多远。”

   “对了,蝎子哥,这次去跟鼠族接触过吗?”

   “嗯,见过耗子头了,还了解到了一些事关我们塘潮生死存亡的消息……哦,就是没见过你提到的老麻雀,兴许逃走了呢,耗子们也没说起逮到麻雀的事情。”

   我违心且极不专业地撒着谎,好在小麻雀的测谎能力亦属业余:“啊……那谢天谢地了!对了,蝎子哥,耗子们的态度还诚恳吧。”

   心说别提了,一直认为耗子不过是无赖中的战斗机,没成想,转眼就进化到了流氓中的VIP!

   当然,男子汉在小女孩面前,再大的压力也要独自承受,我安抚了几把小麻雀毛茸茸的头,笑着说了句没什么,便起身声称要搬到蛙族冬眠区去过冬。

   小麻雀的神情明显黯淡下来,不解地问我离开的原因,我回答说总觉得不太放心,在冬天心怀叵测的家伙太多了……没成想小姑娘却自作多情的感觉,是自己借宿的原因——认定我是怕来年青儿公主发现会不高兴!

   我赶紧拍拍胸口,故作止水状:“没没,哪有的事儿!”

   “蝎子哥,其实你不需要太担心,我真把你当作最亲最亲的亲哥哥呢。”说到此处,小麻雀的语调竟瞬间由低沉变得高亢,“蝎子哥,你不知道呢,我从小理想就非常高耶,尤其在感情方面……”

   何止高亢,说着说着,小丫头竟满脸夸张的傲慢不羁起来:“嘿嘿,蝎子哥,你知道不,我从懂事起就为自己定了择偶标准,说给你听听吧,当然也不算很高——我未来的恋人啊:

   第一,必须在约会时从来不迟到,而且我迟到他不准生气;

   第二,必须在感冒发烧时不断轻呼我的名字——不能呼错;

   第三,必须记得我的生日、满月、百日;

   第四,必须每天帮我做家务,而且一定要边做边跟我聊天;

   第五,必须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然后永远不离开;

   第六,必须背我过积水,还得说,你还可以再胖一些啊;

   第七,必须在吵嘴时不会一走了之,而且不管谁错了,他必须认错;

   第八,必须爱吃我做的每样菜,而且要求,下一顿再做;

   第九,必须做到闹完别扭——我要他还回我送的东西时,他坚决不还;

   第十……”

   我早已捧着肚子笑个半死,连日来的忧虑,也随之一扫而光,心说好你个丫头片子,江湖险恶,你比江湖还险恶百倍啊,不知道哪位男士有幸,会落入你设的陷阱呢。

   “麻大丽质”竟越发地难以自弃,不停操持着自己那副矜持死了的滑稽相:“唉,谁让咱出身好呢,实在太优秀了,被出众逼的,没办法……”

   赶紧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万一不留神,笑到窒息而死,岂不冤了大头!

   我独自爬至高处,鸟瞰着蛙族眠区。

   想必塘潮当初的选择,还是有战略眼光的,整个眠区如栈桥般,三面环水,一面接陆,只要在接陆点安排重兵把守,想必那群不太识水性的耗子们就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眼看几只蟹兵一字排开,参谋长也在入口处时而驻足,时而踱着方步,心想如此这般日夜警戒,蛙族的安全应该会万无一失。

   天色越发昏暗,我匆匆寻了两片荷叶,抱到青儿的眠洞边,一铺一盖,合衣睡去。

   “蝎子哥!蝎子哥!快起来!”

   天刚蒙蒙亮呢,小麻雀又穷喳叽个啥啊,我心惊肉跳地站起身来,又哪儿起火了,丫头!再折腾下去,老哥非神经衰弱不可。

   心无旁骛的小冤家哪里顾及太多,竟直挽了我的螯臂就往自己的住处拖,说是有一只带刺的家伙,可能死在了咱家门口!

   啊?怎么向来相安无事的塘潮,自打我一来,就开始客串“殡仪馆”了咋地。

   来到不明动物近前,我慢慢爬将过去,用相对敏感的尾部,放在这团一动不动的刺球鼻子前,探了探,哦!原来是只刺猬,好像还有口气!

   不一会儿,蟹兵蟹将们就被麻雀喊来了一二十口,大家找来几根树枝,搭成井型担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只人见人躲的家伙挪到我的床上,众人再把屋内所有的荷叶都寻来,给他盖上,旁边,早有小麻雀捧了杯热水候着。

   安顿完毕,我一边带领大家回守岗位,一边吩咐小麻雀,等他醒来时先喂点水,再让他吃点蚂蚱——顺便告诫小丫头,千万别图谋人家这身时髦的外套,否则,扎成筛子概不负责啊。

   小麻雀顾自抿嘴笑笑,说自己是吃栗子长大的,不怕扎。

   我带着参谋长重新来到发现刺猬的地点,仔仔细细地四下打量了一番,实在没发现鼠印、鼠毛之类的蛛丝马迹,但是心中却连连称奇:按理刺猬在这个季节,应该呆在洞里睡觉才对,平白无故来河边串啥子门啊?

   我扭头向参谋长证实,这边的刺猬到底是不是冬眠动物——自从暖冬现象丛生,违背自然规律的事物也跟着层出不穷。

   螃蟹却对这位老邻居知根知底,声称据自己所知,刺猬的冬眠气温,应该在零下五度以下,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们的确应该冬眠的,但是今年,到现在湖面都没结冰,一定不会低于零度了,所以他们不冬眠,倒也顺理成章。

   是啊,大自然早已没了规律可寻。

   那么,不冬眠的刺猬,有什么理由昏倒呢?只能等老家伙醒来再问个究竟了。

   懒洋洋的阳光,照在满坡排列整齐的藕林中,与旁边明镜似的湖面相映生辉,放眼望去,竟像极了苏杭的风景园林,青儿,黄哥哥定然会不遗余力地来保卫你和你的家乡……

   正自酸溜溜地困扰呢,不远处再次传来小麻雀的喳叫:“蝎子哥,醒了,刺猬醒了!”

   “哦?这么快,走!参谋长,看看去。”

   说话间,小麻雀已然蹁跹而至:“蝎子哥,你小心点,我看他心情不太好啊。”

   我说,吃蛇的时候也请过他的,想必不会一觉醒来,就忘个干净恩将仇报了吧?

   果然,老远,便从我的小屋里传出了愤怒的吼声:“敢暗算我!真是天胆——老子就是一棵葱,也会站在风雨中,看谁敢拿我蘸大酱!”

   我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屋,和风细雨地抚慰着这株疾风劲草:“猬兄,全蛇宴一别,近来无恙?”

   “蝎子!别整那些文绉绉的,你又没瞎,俺这不都给恙昏了,到底咋回事儿啊,你可得给俺说明白喽!”别怪他,平白无故的,谁晕谁也恼。

   “猬兄,咋昏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什么叫不、知、道、马,我好好地睡在自己暖和的小床上,醒来就呆这破地方,而且头涨得像箩筐似的,疼痛欲裂,你还问我知不知道?”

   我勉强堆笑,口中打着哈哈:“老兄,误会误会。”心中却禁不住暗骂:什么玩意儿,上次,在我屋里大嚼蛇肉时,咋不嫌地方破了!

   老刺猬怒气正盛,哪由我再解释片字:“哼,当然误会,俺还一直以为塘潮个个英雄豪杰、正人君子呢,原来,也不过是群衣冠禽兽!”

   解释一下,动物界中骂街,是拿不齿之辈为参照物的,比如说耗子为人不齿,又属兽类,所以这个“兽”字在我们群体属脏字列,也就说你如果对着一只甲鱼,骂他一顿“王八、鳖蛋”,那属于问候;但是如果你指着他说一个“兽”字,准得挨咬——现在,大家明白刺猬对我们的误会,有多深了吧。

   所以,当我问及对方,是否认定是我们塘潮下的黑手时,刺球哼的一声,扭转小脸,不置可否,但音容怒貌中俨然透足了坚信不疑!遇上这么位愣头儿青,我也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建议,一起去老家伙当初冬眠的地方,找找线索,或许会发现什么。

   没成想我话音未落,老刺头却迎头啐了我一口飞沫:“我呸!算了吧,蝎子,别演戏了,想让我带你们回去,再把我的同胞们消灭干净是吧,你们是不是灭蛇灭上瘾了,恶毒!”

   众人闻听,立马满脸苦楚,我也忍不住咬牙:这半死不活的老家伙,能把“栽赃”的行当,发挥到如此的淋漓尽致,还真是头人才。

   临了,老刺猬拿眼角扫了一圈:“好了,我要走了,千万别跟踪我,否则,让我发现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噢……尤其那只鸟儿,别以为我看不见你!”

   哈!诸位,麻雀是啥主儿啊?只见小妮子蛮腰一叉,好一顿火舌:“哼!你个笨刺球,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让蝎子哥救你!你以为满身是刺,我们愿意抬你,还吃了我们准备过冬的两只蚂蚱,我这一生都没见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快走吧,走吧走吧,以后要晕搁别地方晕去,可千万别晕在塘潮的地盘上了,省得我们落个见死不救!”

   看看,惹火烧身了吧!

   好在老刺猬的告退还算得上及时,否则,一身硬刺,给烫成花卷都不算回事儿。

   小麻雀却不依不饶地追在后面上下翻飞,而且不忘频频举手,做出系列驱逐动作,口中声声尖呼着:“滚快点!再滚快点!”

   老刺球哪里见过这等阵式,连滚带爬的,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微微颌首,忍俊不止,身后众人,早轰然笑成了一片。

   第十二章

   节气,小寒。

   终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次寒流,傍晚时分,更是呼啸着刮起了凛冽的北风。

   老远,就瞅见小麻雀费了吃奶的劲,衔了两片荷叶蹒跚而来。

   丫头近前之后,赌气地一噘嘴扔在地上:“蝎子哥,没看到今天变天了吗?小心护花不成,自己先成了冰棍!盖好这两片,我再回去取,可惜好好的荷被,全给那只老刺猬扎破了……得多盖点儿啊!”

   其实单这几句话,钻进一只没人疼没人爱的蝎子耳朵里,早已遍体暖流了,哪还需什么窟窟窿窿的破荷叶,我摇头示意足够了,还是留几片丫头自己御寒吧!

   小家伙丢下一句“别充能了”,不由分说便起身飞去,但不一会儿却忽然折回大叫:“蝎子哥,刺猬,那只刺猬又回来了!看,在屋子那边呢!”

   哦?这倒有点儿出乎我意外,赶紧喊来参谋长,蟹子一声招呼,立即爬出了十几只同伴,在小麻雀的指引下,团团围了过去。

   只见老刺猬蜷缩在“将军洞”口,搐动不止,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或者忍了巨大的悲恸!

   小麻雀可能是我平生见过最爱憎分明的主儿了,惊叫一声:“喂,老人家,落下了什么东西,您吱声,我立马给您送去,您这又亲自来到塘潮污地,不怕脏了您脚吗?”

   老刺猬却完全失了先前的不逊,忙不迭撇了困倦,勉强起身四下作揖,一口一个塘潮英雄们叫着,声称是自己老眼昏花,误会了诸位,求大家谅解!

   小麻雀哪会错失这等报复的良机,语气中,刁钻未减:“哎哟,老人家,我们哪敢,您这回去一趟,灌了多少心灵鸡汤啊,怎的?素质突然如日中天了,啧啧!您本来起点就高,这还让我们怎么望其项背啊……”

   我眉头一皱,示意丫头,奚落个差不多就行了!再近前扶起刺猬,相邀进屋,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竟忍不住悲极而泣:“完了,我们猬族全完了!惨啊,老弟,你是没看那个场面,我们一族十多口,老的小的全被拉出眠洞开膛破肚了呀,不知被什么动物啃的只剩刺皮了,啊!呜呜……”

   在场诸位闻听此言,无不目瞪口呆,蟹参谋长在“军事明星”身边几个月,果然没白呆,警觉性已然大大提高,回神瞬间,便一声令下,匆匆率队奔回蛙族眠区警戒去了。

   我一边安慰刺猬莫太难过,一边帮助他静下心来分析,谁的嫌疑最大。

   一谈到嫌犯,老刺猬竟不加思索地一口咬定:“绝对是兔子干的!”

   咦?难不成刺猬和兔子也因“赛跑”记了仇,要说有什么其他原因也没理由啊,一个食肉一个食草,太不相干了……我实在不解,一旁小心地提醒,是不是误会他们了,就是,开始不也怀疑我们吗?

   剌猬这次却显得凿凿有据:“蝎将军,如果是你们干的,你们怎么会放过我呢?您说我为什么怀疑兔子?在冬眠前,那窝兔子就整天在我家门口转悠,嚷着自己那片地不长草了,没处安身,还提过要借宿我们几个眠洞,你说,我们一大家子,挤在那个巴掌大的四合院里,本就不宽敞,能答应吗?定然是他们受了拒绝,怀恨在心,趁我们冬眠的时候,下了毒手!”

   说到此处,老刺猬的牙齿已然咬得吱吱作响。

   当我再分析道,所有的刺猬都是被开膛的,按说兔子们没那能耐啊,这一根筋的老顽固,哪容别人为兔子开脱半句,断言,对方肯定有同伙,不是老鹰就是狐狸,反正兔子是有份的!却全然不去考虑:若选那两位做帮凶,这只兔子得喝多少“二锅头”来壮胆儿啊。

   知道现在说啥也没用了,我只好暂且随了刺猬的愿,往深里挖点给兔子定罪的证据:“猬兄,事后,您没去眠洞里查看一下吗?”

   “看了,要不我还不敢肯定是兔子干的呢,你猜怎么着,我们的眠洞,生生被挖深了十几米,而且所有的洞穴都被挖通了,你说,会挖洞的,这附近还有谁,尤其在短短的几天就挖深十几米,除了兔子,谁还有这能耐?”

   我闻听此言,不禁大惊失色:“十几米?垂直往地下十几米吗?”心想若果真是兔子所为,那这帮家伙还真能耐,都能去海底堵漏油管道了。

   “不是垂直往下的,我们不是与塘潮一丘之隔吗?”

   与塘潮啥……一丘之貉?我禁不住面露疑问,心说您老人家喜欢用这个词语“自诩”就罢了,牵扯到塘潮时,最好用“志同道合”或“携手共进”啥的,比较受用。

   老刺猬见状,忙给我补习起自家四合院的建筑学知识:“一丘之隔,隔!不是貉!咱们中间,不是隔一道丘岭吗?我家就住在岭那边的坡底,这边就是塘潮的水洼子,这十几米洞穴是与地平面平行着挖的。”

   与地平面平行十几米!我禁不住大骇,这不直达我们湖底了吗?这帮兔崽子,究竟想干啥啊?

   既非事不关己,自然不能高高挂起,哪还顾及寒流下的刺猬困倦不困倦,第二天一早,我便拽了他,一头扎进刺骨的寒风,先去刺猬老家探个究竟再说。蝎子与青蛙蝎子与青蛙    岭下高矮不同的十几座土包上,猬皮遍地,基本证实了老刺猬的灭门之说。

   撇下哆嗦成一团的老刺球,我疾步深入隧道,的确足足十多米,而且从道壁上纵横的爪痕上看,挖掘者显然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如此看来,兔子的嫌疑还真不小呢。

   回来的路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滚雪球似的把老刺猬骨碌回屋里,连日来的低温和悲痛,显然击溃了老人家最后的心里防线,重压之下,竟然沉沉地眠死过去。

   眼瞅着“刀嘴儿豆腐心”的小麻雀将老刺猬安顾完毕,我召至跟前:“丫头,蝎子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可能得跑趟腿儿。”

   “看蝎子哥说的,你就是想吃烤麻雀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何况跑腿呢,请蝎将军吩咐吧,小丫定然不辱使命!”烤麻雀?难不成这个鬼精灵从我当初欲盖弥彰的述诉中,觉出了老麻雀的不测?

   转念一想,也可能是自己心虚了,或许碰巧小家伙拿这道菜来开玩笑呢!

   我继续故作心安理得地吩咐:“噢,你过了塘潮西边那道岭,呆那儿守着,如果发现兔子,就代表一下塘潮,邀请他们兔子王来做客。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骗到这儿来。”

   小麻雀答应的热情有加,一定认定自己老哥生了为刺猬报仇的侠骨柔情——我的心中却明镜一般,若不是为了青儿家族的安危,才懒得惹那群骄奢淫逸的三片嘴呢。

   眼见小麻雀振翅飞了出去,却又匆匆折回,口中嘟嘟囔囔,不辩言辞。耶?很少见小丫头吞吞吐吐啊,除非有异常重要或者极难为情的事情,我忙停了沉思仰头望去。

   “蝎子哥,嗯,我当然会尽全力完成任务,但是,如果我遇了什么不测,你和青儿姐姐会记得我吗?”

   “傻丫头,瞎说什么呢,肯定没问题的,老鹰又不出门,谁还能伤得了你啊!小心点儿就是了,如果迟迟遇不到兔王,就赶紧回来,嗯?”

   “当然,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还要看看青儿姐姐长的啥样子呢。嗯……还有,蝎子哥,麻雀爷爷的尸骨,谢谢你给葬了。”

   这次,换我吞吐了:“这……你咋知道的?”心中暗暗惊叹,这家伙若不是鬼神附体,便一定是“狐狸”和“猴子”调教出来的——都“精明”的没边没沿了!

   证实了真相的小麻雀,耷拉下脑袋,尽量忍了泪水,轻声咛道:“昨晚给你加被子时,我就知道了,你在梦里说的话,可比清醒时候说的可信呢。”

   我长嘘一口粗气,心中却不禁惭愧起来:“丫头,实在对不起,我没有救出麻雀爷爷……不过你不用太难过,我蝎子对天发誓,一定会杀光耗子,为老爷爷报仇的。”

   边说边学着众生海誓山盟时的传统,将一只螯钳竖至耳际。

   小麻雀久久抿着小嘴,含了泪花,无比信赖地用力点点脑袋,竟直寻找兔子去了。

   转眼过了五天,这小麻雀,还没回来,心说不成功就算了,难不成还想成仁,饿死在外!

   我看了看老刺猬身体已无大碍,正打算亲自出去寻找,只见荷门一掀,钻进了一只熟悉的小鸟脑袋。

   小麻雀一进屋,便忘情地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手舞足蹈:“哈哈,蝎子哥,大功告成!”

   我也鼻子眼睛地挤成一块儿,跟着喜出望外,赶紧讨好地劈了半拉子蚂蚱,连同一杯热水递了过去。

   “蝎子哥,你不知道哇,那兔子王……压根一大傻冒!”如果先填饱肚子再一吐为快,想必就不算只麻雀了——蚂蚱拿在手里,却迟迟腾不出嘴巴吃,“我等了他整整五天呢,才出现了,我自我介绍以后,他一开始就不相信,后来听说要请他们客,那呆子胆儿更是比什么都小,死活不肯来。后来,蝎子哥,你知道我麻小丫想出了什么绝世妙招儿吗?”

   小丫头美美地拿捏着腔调,其实哪里会舍我半句插嘴的机会,匆匆嘬了一小口热水,便立马自我解答起来:“我啊,当时看到很多兔子过来围观,就问兔子王,你是不是很想跟别人赛跑啊?他回答,还用比吗,方圆几十里谁能跑过我啊?我再问,那么塘潮里的乌龟怎么会赢你呢?他又回答,那是乌龟使诈,赛前拿来两瓶矿泉水,没想到他那瓶加了兴奋剂,我那瓶却加了安定片。我听到这儿就嘲笑他学习日本人,看人家刘翔跑出个奥运冠军,就到处散谣言说是兴奋剂的作用,嘿!这只巴哥一听把自己比作日本人,竟大怒起来,大声嚷着比就比,谁怕谁啊。”

   我努力插了一嘴,提醒,我们塘潮的乌龟,现在都呆湖底冬眠呢,哪有精力出来跑步啊?

   “这我当然知道!”小麻雀显然成竹在胸,“我就告诉他,这次是冬运会比赛,我们的参赛队员是蟹子,而且横着跟你跑呢,怎么样,怕了吧!他一听完想都没想,大喊着,谁怕谁是孙子,明天塘潮见!得,进套了。怎么样,你小妹够聪明吧?”

   “够够,太够了!”我百般嘱咐小丫头,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便匆匆出门想找蟹子合计合计。

   没想到参谋长早早得了消息,正一路疾速爬了过来,我这还没到一半的路程呢,便迎头碰上。

   时间紧迫,我拉起他,就近在树底寻了块相对避风处,共同商讨着逮兔大计:“蟹参,我们对付这只兔子,一没有笼二没有网,只有想别的法子了。知道吗,他这次是冲着与你赛跑而来的。”

   “噢,这么说不用鸿门宴了,我这还四处挖毒草根张罗道具呢。不过,将军,这前后跑步……可不是我的专项呢。”

   蟹子倒也实事求是,我忙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这次,我打算安排蟹兔进行两场比赛,第一场在岸上,第二场在冰上,而且,第一场,蟹子一定要输!

   参谋长听到此处,终于长嘘一口粗气:“输?那容易,第二场呢,将军?”

   我狡黠地一眯双眼:“这个,等会儿,你立即停止挖草根,领几个兄弟到湖中间,将冰面凿开一个比荷叶稍小一圈的冰洞,凿完后在上面覆上一面荷叶……第二场的输赢,嘿嘿,我想就无所谓了。”

   蟹子终于开窍,会心地高竖拇指,口中连称:将军,高!实在是高!

   说着说着,便与我双双咬牙“狞笑”起来!

   第十三章

   节气,大寒。

   三九时节,寒流光临的次数和强度,明显增加,整个塘潮,早已遍野冰封,干燥而坚韧的北风刮过脸庞,犹似刀割。

   小麻雀来报,兔子王已如约而至,正高竖着双耳,站在将军府洞口候着呢。

   我急忙从蛙族眠区赶赴过去——哇!好肥的一只大白兔,我开始虚礼以让:“兔兄,屋里坐坐?”

   知道以他的个头,就算贴了双耳,也是万万钻不进蝎子洞的,试想,我哪能让兔子与屋内的刺猬碰头啊,否则,岂不坏了大计!

   兔子倒也没有充当火腿瓤子的胆气,耳朵放都没放,不屑地瞥我半天:“哟嗬!这塘潮啥时变成联合国了,蝎子、麻雀的还真齐全呢,有没有给兔子留个席位啊?”

   身后的几只螃蟹,立马火冒三丈,纷纷跨前一步,横刀立马道:“兔子,客气点!这是我们塘潮新聘的蝎大将军,你眼睛不会瘸了吧!”

   兔子语气中竟然傲慢不减:“噢,听过听过,就是上次吓唬蛇崽子的总指挥,是吧?”显然我们歼杀百八十条毒蛇,在他眼里,完全小菜一碟。

   我走上前去,略一躬手:“阁下的名声,敝人早有耳闻,所以一直想过岭亲自拜访,但是苦于塘潮蛙族眠前事务繁忙,迟迟没有机会,此次与阁下相见,真乃小蝎万分荣幸。”

   眼瞅着兔子两只眼睛,恨不得顺着耳朵爬上天去,我却心想:咱又没注明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你小子何必急着那番沾沾自喜啊。

   半晌过后,兔子的目光终于从天而降,藐向了群蟹:“哼,听说,你们塘潮要跟我比比赛跑,据说,还选了只横行霸道的家伙。”

   参谋长上前一步,嘿嘿讪笑:“兔子先生,我们是横行,却不霸道——具体比赛规则,由您定,让我们横着爬、竖着爬、倒着爬、正着爬、打着滚、翻着跟头爬……都行,怎么样,不欺负您吧?”

   “费那么多事干吗,甭管怎么爬,看到五十米外那棵树了没?就从这儿起,绕树一圈再回到这儿止,谁快算谁赢,咋样?”赛跑显然成了兔子的家常便饭,这小子连比赛规则都定的轻车熟路。

   小麻雀不怀好意地礼让:“这就开始了?要不先喝点水?”。

   “不喝!什么也不喝!”想必与乌龟比赛时的“泉水事件”,兔子仍然心有余悸呢。

   这次兔子倒没骄傲,起跑号令一响,便撇下螃蟹一路狂窜,俺家参谋长还没爬到一半呢,人家就颠着两只小手来到了终点,口中好像还念叨着:就这速度也跟我比,塘潮也太不自量力了。

   我一个眼色递出去,大家开始热情地涌上前,齐声祝贺,尤其小麻雀,竟不知从哪个垃圾桶里寻了朵干干巴巴的荷花,捧了过去,不怀好意地媚笑:“嘿嘿,祝贺兔子阁下获胜!其实我们早看出来了,您的速度的确很快,在陆地上比赛,我们算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兔子耳朵何等机灵,一把拽住麻雀:“哎?我说这只小鸟,你刚才的话,我听着有问题啊,什么叫在陆地上比你们心服口服,难不成你想让我到天上跟鸟比飞翔、到水里跟鱼比游泳?”

   冠军受了冷水,明显地疾首蹙额起来。

   我忙站出来圆场,解释说,我家螃蟹吧,最近的确是没日没夜地练习呢,但是他是很少在岸上跑的,他一直都习惯在冰上驰骋,所以我想,今天忽然提出在岸上比赛,他肯定不适应环境,自然发挥失常了。

   “在冰上跑?那还不是一回事儿吗,算了,今天我必须让你们输服贴喽!”兔子立马仰头对着刚过终点线的亚军提出挑战,“咋样?蟹子,咱在冰上再比一次,完了可不要再找借口啦,这次的规矩由你定。”

   参谋长故意显得累不可支,一边拍打着胸口,一边抬手指向湖心那片荷叶:“兔子先生,谢谢承让,您看到了吗,那片发绿的叶子,我们谁先到那儿,就在上面踩上一脚,再返回到这儿为准,谁快,算谁赢。”

   “没问题!”兔子不耐烦地回应,随着一声号响,第一个冲向荷叶。

   小麻雀在头顶上不住地提醒,一定要在荷叶上踩上脚印才算数啊,否则无效!

   远远望见,兔子在距荷叶一米左右时,便高高跃起,双脚用力跺向荷叶。

   我一边欣赏着随之而来的一声“扑通”和那片溅出的水花,一边嘲讽兔子,跑步倒行,可玩花样跳水就太不专业了,来年一定商量商量,让青蛙当当教练,好好给他们补习补习。

   众人哄笑着匆匆赶往事故地点,我担心地嘱咐参谋长,千万别给淹死了,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不一会儿,冰窟窿中就冒出了个已经冻成紫茄子的兔脑袋,原来,螃蟹早安排了水底的黑鱼们,兔子一落水就把他托出水面。

   我尽量探着身子凑上前去,关心地询问:“哎呀兔子阁下,您没事儿吧?您看看,您看看,咋用这么大的力气啊,您又不是不知道,今年暖冬,冰层不厚呢……蟹参,赶紧告诉水下的鱼儿们,可千万要顶住!”

   螃蟹会意地依令吩咐下去。

   “阁下别担心,等会儿您只要把两只耳朵支棱起来,我安排他们去寻根麻绳,救你上来……小麻雀,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绳子去!你们几个也别在这儿瞎呆着,都帮着找去!”

   内心幸灾乐祸,但起码我的神态看上去,是呈万分焦急状的。

   众蟹得令,慢悠悠地四下散开,小麻雀却在空中盘旋着废话:“兔子先生,您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挺住哇,要相信塘潮的人民,要相信领导,相信组织……”

   “谢……谢了,求您……快点儿!”还以为半死不活的兔子早冻得“失鸣”了呢,感情人家生出两只长长的耳廓,是完全有生理优势的——至少耳朵眼里还是干爽的。

   能交流就好,我忙把嘴巴再凑近一点:“兔子阁下,请您坚持片刻,他们一会儿就好。嗯……现在呢,反正大家也闲来无事,要不,咱俩聊聊家常?”

   还算坚强的兔子,连声宽慰着自己:“没事,没事!”只是牙齿却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开始明显地咯咯作响起来,“您咯咯……说!”

   “我听说,岭那边的刺猬,一家十几口,被人一夜之间全灭了,这事儿,您知道吗?”

   兔子倒也不笨,听到这儿,已然恍悟大半:“咯……你们……把我……咯……骗来原来……是为刺猬……的事……咯,你们素昧……平生……为什么要……趟这滩子……浑水。”

   蝎子面目,天生狰狞,估计耍起狠来,半点都不做作:“阁下,如果我说塘潮正缺牙签,而老刺猬恰恰答应可以拿点刺猬皮来满足我们的需求,这样解释,您还满意吧?好了,兔子,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宽裕,我建议你还是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时间一长,就算我们有心给你解冻,你……也只能拿来炖豆腐了!”

   想必如此处境下,任何一只有求生欲的生物,都不会考虑其他的选择,为了节约大家的时间,接下来兔子的坦白,我还是省了那无数的“咯咯”吧,因为当时短短十几句话,竟足足耗了大半晌的工夫呢。

   “那天寒流猛至,起了北风,我一家老小实在没什么吃的,就想去刺猬家捞点外快,没成想老远就瞅见一群鬼鬼祟祟的家伙,在刺猬家挖洞呢,再往旁边一看,我的妈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刺猬,有几只已经被吃的只剩刺皮了。挖洞的家伙我是不认识,第一次见。吃刺猬的我倒是常见,就是两只老鹰,还看到一只老鹰叼起那只老刺猬想带回家呢,没想到刚过岭就把持不住,可怜老刺猬一个跟头就自半空中摔到了你们塘潮这边,想必不死也得残废。”

   “你再好好想想,那几个挖洞的,具体是什么样子?”

   “首先是个头要比兔子小的多,只是皮毛是黑色的,不如我们洁净。”大白兔描述过程中努力彰显着自己的表里如一,以示清白,“而且嘴巴尖尖的,前爪异常发达,一看就知道是打洞的行家里手。”

   “难道是耗子!”我禁不住心惊胆颤起来,心说没理由来得这么快哇!

   大白兔却敬业地否定:“一般的耗子我也见过,那几只好像与他们不大相同呢,个头小、前爪大,应该是专门挖洞的一种鼠类动物。”

   任我拍破脑壳,一时也想不出那是什么物种,而且他们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刺猬家练习挖掘呢,难不成也像兔子有赛跑的癖好,迷上了挖洞比赛?而且还会与老鹰合作……的确浆糊了。

   我低头沉思着,慢慢爬回眠区,任由小麻雀指挥那一干蟹子,做着营救落水兔的善后工作。

   “来,大家用力,一二三!好好,上来了!我说兔子哥哥,你可千万别记仇啊,日后我小麻雀一定跟老刺猬解释一下,消了你俩的误会。”

   正忙于脱离苦海的巴哥,此时恨不得向对方借双翅膀逃回窝去,哪还有记仇的心思。

   “将军,有心事吗?”不知什么时候,蟹子和麻雀已经悄悄站到了我身后。

   “噢,没什么大事,怎么,兔子走了?”

   小麻雀立刻踊跃起来:“哈哈,他还敢不走?毛儿都冻成冰凌子了,快成刺猬近亲了,哈哈!”

   说来这次是有点误会他了,但整天惦记着别人的家业,想必也不算什么好东西,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见识,倒也未尝不可。唉?对了,我忙打听二位,听没听说过,塘潮附近有什么小动物最擅长挖洞,除了兔子和老鼠。

   参谋长惘然地摇摇头,小麻雀也长时间沉吟着表示,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天生会打洞,如果在挖洞这方面,想必很难找到比耗子更专业的了,最起码比鼠类专业的动物应该没有。

   我轻轻拍着脑门,努力回忆着做人时掌握的动物学知识,这么说……兔子口中的挖洞高手,应该是鼠类无疑了?嗯……会挖洞的鼠类,唉?对了,传说中有一种极会打洞的鼠种,叫什么来这……我忽然一个激灵,大叫了声:安鼠!

   小麻雀竟稍稍见多识广点:“蝎子哥,学名应该叫作鼹鼠吧?”

   “对对,就是他,丫头,你见过吗?”

   “没有,从来没见过,不过传说中那东西是活跃在沙地里的,而且名声也不算恶劣,大老远地跑这儿搞破坏,没道理啊。”

   我基本同意小麻雀的分析,但心中却又禁不住生出对造物者的亵渎,如今这世道,哪还有什么道理可讲——老鹰和耗子的关系,大家都晓得吧?号称了多少辈子的天敌,却转眼就好的快合穿一条裤子了,关系整的,“美日韩”都望尘莫及。

   那群家伙到底想干啥呢?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如何呢?唉,头痛欲裂。

   我慢慢爬到眠区,望着公主洞口出神,真不知小恋人赖以生存的塘潮,还能在波涛汹涌般的天灾人祸中,坚持多久啊!

   青儿……整个冬季,在梦里梦外默念了千百遍的名字,此刻再次堆砌心头。

   冬季里最冷的日子已经来临了,春天还会早吗?春天,应该是与青儿重聚的季节,重聚……我正美美地幻想着由这个甜蜜词汇而带来的甜蜜时刻,猛然惊醒:礼物!对了,当初答应过青儿摘雪花呢。

   我抬头望了望贼晴、贼干、贼无云的天空,正暗暗自责着当初不该漫无边际地吹,这次傻眼了吧!

   却发现小麻雀又吞吞吐吐地扭捏到了我跟前,嗯?又有什么事儿让小家伙难为情了?

   “蝎子哥,我刚才去厨房看了一下,我们的食物不足了耶,顶多坚持三天!”

   咦?记得应该差不了多少啊,小麻雀解释,主要原因是老刺猬每次醒来,胃口太大!噢,忘了那茬儿!刺胃嘛,胃里都长牙,他能吃得少吗?

   不过想想,当初这“爱心工程”,的确是我搞的建设,断墙自然得由自己来补:“这么说,要断一个月的粮呢,丫头,我再想办法吧。”

   “蝎了哥,要不……我到外面,四处找找看,找点人类越冬的残羹剩饭。”

   “不行!不要乱跑,附近有鹰呢,我来想办法好了。”

   小麻雀应承着回了洞屋,我夹在荷叶中间暗暗打算:实在不行,就从种子库里拨点莲籽应应急吧——不过,这严格说来是违反塘潮律例的,再说种子的藏匿地点自己也一无所知啊……

   想着想着,连日来的心力交瘁,早已化作浓浓倦意,任凭头顶的北风作何呼啸,刚开始还勉强推推搡搡的四扇眼皮,没一会儿,便完完全全混战在了一起。

   第十四章

   节气,立春。

   太阳高高地挂起,在这个阴晦却无雪的冬季里,今天,竟出奇的清爽。

   虽说冬晨的阳光,实在驱不掉多少寒气,但氲氤在身上,总会有点儿暖融融的幻觉——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辗转一下身躯,刚想继续留恋地闭上双眼,屋外巡逻的蟹兵却急匆匆地赶来,报告说,小麻雀不见了!

   这丫头,怎么就一点不让人省心呢?

   哪还有半点睡意,赶紧起身安排大伙四下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痕迹,结果几十只蟹子白白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连根鸟毛都没寻到——这倒也不算什么坏事,最起码说明小麻雀没遭遇不测。

   我细细回味着昨个儿小家伙的话音,难不成这疯丫头还真到外面化缘去了?这个没脑子的家伙!

   一想到粮食问题,小丫头的安危只好暂时搁浅,我抬头寻到参谋长:“蟹参,你知道咱塘潮的莲籽……放什么地方吗?”

   “将军,公主在冬眠前,不是把过冬的莲籽全放您床边了吗?”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来年用作种子的莲籽。”

   螃蟹坦诚而残忍地汇报:“哦,那些种子,是由蛙族统一保管的,冬眠的青蛙每人一颗带进眠洞,第二年醒来后统一回收,这样种子才不会冻坏。”

   这下坏菜了,如果不想把青蛙一只只拖出来冻死,那么挪用公粮的计划,就得彻底泡汤。

   心思,瞬间又转回到小麻雀那头,正自焦急地担心,眼尖的一只哨兵忽的高喊:“麻小姐!是麻小姐!刚过分水岭呢!”

   我急忙带头迎了过去,远远瞧见,小丫头坐在一个大布包上,近前才看清,嘴里还叼着一只肥肥的蚕蛹呢。

   “你个疯丫头,出去也不吱声,出事儿怎么办?”嘴上责斥,心里却一万个佩服:小家伙还真能耐,竟然得手了,想着想着,语气也就缓和下来,顺便解开布包,“什么时候出去的,收获不少呢,足够渡过饥荒了。哟,有瓜子,还有花生……哎?这么重,你是怎么弄回来的?”

   小麻雀一嘴把蚕蛹扔到我跟前,不停地按摩着下巴颌:“蝎子哥,这个……回头告诉你。”

   “飞了很远的路吧?”我一把捧了虫子,愧疚之余,感激不尽。

   “不算太远,来回也就八九个时辰吧。”

   “你一夜没睡?”

   “没事儿,反正也睡不着,不困不困。”丫头话音刚落,便被连连的哈欠就地出卖了。

   群蟹们七手八脚地帮忙往回倒腾食品,小麻雀边走边按捺了困倦,一路狂侃着自己的夜行历险,什么星空辨向啊,什么村庄啊,什么人类过年啊……

   “丫头,这么说,从这儿往东,要飞四五个时辰才能看到村庄吗?”看来方圆五百里可能基本没人烟儿了。

   “嗯,差不多吧,说是村庄呢,其实只有一二十户人家,大部分都迁走了,还听留下的人们抱怨,年景一年差起一年,天干旱,又有沙尘,好像呆不下去的样子。”

   “丫头,你在途中,有没有发现青草和水源啊?”

   “天太暗,没大看清楚,但是树木是没有的,而且没见有明亮的地方——大的水塘估计也不存在,就是风沙多,我都眯了好长时间眼睛。”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小麻雀忙违心地扭转话题,欢快地嚷叫,“蝎子哥,有件好玩的事情,你想不想听啊?”

   “噢,你说……”

   小麻雀并没因我的心不在焉而犹豫片刻,反而越发热烈起来:“蝎子哥,你信不信,在途中,我救过一只小鹿呢?”

   鹿?若有副眼镜,非得跌成粉碎性骨折不可!

   小麻雀镇静自如地缓解着我的惊愕:“就在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正愁着这么多东西怎么带回去呢,一头小鹿在我不远处,吭吭咳咳地时而点头哈腰,时而上窜下跳,我正自纳闷这家伙是给我拜年呢,还是有求于我,怎么这般有礼有貌啊,心想还是上前看看……”

   说话间,已经来到住处,我顺手给麻雀倒了杯热水。

   丫头捧了杯子,习惯性地急嘬一小口,便继续滔滔不绝:“噢,半天才明白,那小子一定吃了什么不合胃口的东西,看来极不受用,我让他张大嘴巴,把头探进去,我的妈啊,好大一团塑料膜呢!费半天事才给他叼出来。”

   我跟着长嘘一口粗气,怀疑这呆子是不是嫌体内维生素补多了,想吸收点聚乙稀、苯二钾,落个白血病什么的啊?小麻雀难得地莞尔一笑,听她说完才知道,原来这头麋鹿在家族迁移时落了单,又找不到什么可吃的,就跑人类种菜的大棚里一通胡吃海塞,没成想吃完便上吐下泄,头重脚轻。

   唉,心说这鹿胆儿也够正的,大棚菜那农药残留高度,基本上与珠穆朗玛峰齐名了,想我当年做人时,哪顿饭不得配着点儿息斯敏、病毒唑、健胃消食片啊,象他这般生生嚼食,不立马蹬腿儿,已经算命大的了。

   小麻雀显然不了解个中缘由,可劲地分析,对方肯定是饿得久了,暴食暴饮,伤了脾胃,一气儿整的有点脱水,后来看到大棚膜上的雾水,张嘴就往里吸,这才差点让薄膜给活活憋死。

   但丫头最后总结,还是多亏这呆瓜帮忙,否则,此次的粮食运输还真成问题呢。

   “那家伙……人呢?”我急忙爬出屋去四下张望。

   “可能回去了吧,挺大个儿,就是腼腆,刚才我要介绍你们认识,他还忙不迭地摆手呢。”

   心说多亏没来,若惹上如此“个头”的亲戚,甭说这点花生瓜子,就是搭上整片藕林,估计也填不饱人家那受伤的小胃胃呢。

   但帮了这么大的忙,总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继续饮鸠止渴,忙让小麻雀记得提醒人家,别再去碰那些大棚菜了,实在口渴就来塘潮。

   小麻雀两只上眼皮仿佛灌了重重的铅块,大咧咧地打着哈欠呜啦回应:“管他呢,估计不会再吃了,据他说现在听到大棚的字眼就犯晕呢……”

   后面的话,已经喃喃如自语了,我蹑手蹑脚地上前,给她轻轻地盖上荷被,悄悄退出屋去。

   随着阳光日复一日的明媚,温暖的感觉,也从当初的梦想一步步踏入现实。

   正午,虽说寒流依然会夹杂着北风,时不时地光临寒舍,但吹在身上已完全如强弓弩末般,再也感受不到刻骨的寒意了——显而易见,这个隆冬最冷的日子,已经慢慢捱了过去。

   现在,望着青儿冬眠的洞口出神,好像已经成了我每日的必修课,可惜,那截藕依然顽强地一动不动。

   小麻雀左爪一粒花生,右爪一只蚂蚱,笨拙地飞落我身边:“蝎子哥,还吃不吃午饭了,都看一上午了,我看你干脆变只蚂蚱爬进去算了。”

   “丫头,你说如果一个女孩子向你要花儿,代表什么意思啊?”

   小麻雀显得煞有介事:“那得看什么花儿啦,是玫瑰吗?”

   “有区别吗?”我接过小麻雀递过来的花生,啃了一口。

   想必这家伙前生,不是个种花的,也是个贩花的——谈起“花语”,草稿都不用打:“那当然,这里面学问大着咧!比如说玫瑰代表爱情;百合代表求婚;康乃馨代表亲情……”

   “雪花!”我忙插嘴止住“花痴”的长篇赘述,“雪花,代表什么啊?”

   “雪花?”麻雀夸张地瞪大双眼,随即沉下眼皮,“雪花代表啤酒!咦?原来蝎子哥的女朋友是个酒鬼呢!”

   “一边去!跟你谈正事呢,你插播什么广告!快说,如果一只青蛙告诉我,说来年冬眠结束,想要朵雪花,代表什么?”

   猪也能听明白含意了,何况是只聪明伶俐的麻雀,小家伙开始喇叭兮兮地满山坡叫嚷:“噢!晓得了晓得了,这大冬天的,蝎子哥在思春呢!”

   “咻!咻!你小点声,让蟹子们听见传出去,还让我活不?主要是影响到公主的名声,那麻烦可就大了。”

   小麻雀忙捏住嘴巴,四下里张望了张望,继而压低声音:“公主……还真问你要……雪花了?”

   我苦丧着小脸,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麻雀却完全一副漠不关心的嘴脸:“青蛙这一觉醒来,最早也得过了阳春三四月,哪里还有什么雪花啊,我看你还是准备点泪花给她吧,兴许一感动,她就忘记这茬了呢。”

   “丫头,我是没辙了,你们都是女人,心思相近,帮哥给出个主意啊。”

   “哟,头一次见蝎子哥求人呢。”

   我愤愤地望着这只隔岸观火的家伙,心中暗暗骂道:是第一次求鸟,不是求人!鸟是鸟,人是人,鸟人是鸟人!什么德性!

   眼见现场气氛,一下子由沸点骤然降到了零度,我忽然意识到,《妻管严语录》中说的实用:关键时刻,大丈夫还是要能屈能伸的——这个时刻,应该够关键了吧,况且对这类过份热心的家伙,根本用不上软泡硬磨,随便拣点儿好听的挂上去,立马就上钩了!

   果然没浪费几分钟,小鸟终于开始捋着尾巴想主意了,再过一会儿,便用玫瑰一样动人的语气说道:“这办法嘛——也有……上次我去东边的村庄,看到有人买年画,虽然当时没注意,但现在想想,上面应该有雪花的图案,要不,我再跑一趟,去撕来一块,你自己剪巴剪巴,送人?”

   我激动之余,上前一把采住小鸟胸前的羽毛,哎呀一休小师父,什么鸟啊、人啊的,您简直就是聪明绝伦的诸葛再生,救苦救难的菩萨转世啊!

   等我完全冷静下来,小麻雀早撇下语无伦次的蝎子哥,展翅东去了。

   太阳东起西落,从小麻雀飞走算起,已然足足三个日夜。

   此时我的心里,哪还挂念什么雪花年画,求爷爷告奶奶,小丫头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

   谢天谢地,蟹子小哨兵的传呼,简直悦耳到了极点:“报告将军,岭前发现麻小姐的身影,参谋长正率队迎接。”

   果然没过多久,群蟹便拥簇着小麻雀下坡而来。

   老远就听见大家七嘴八舌议论:“麻小姐,您整这么大张年画来做什么,我们要过年吗,这片儿好,贴我洞里!唉唉!别抢!没听麻小姐说吗?不准抢!”

   我快步殷勤地迎了上去:“丫头,你没事儿吧?”

   小麻雀虚脱地摆摆翅膀:“没事……那头死麋鹿,关键时候就见不着踪影,累死我了。”

   “带一小片不就得了,干吗要叼那么一整片。”

   “雪花布满了整张年画,这样不全面点儿……”我刚想伸手去搀扶,小麻雀忽然一声惨叫,“哎哟!”

   怎么,我用力过猛了?忙移开螯臂,血!我大叫一声:“丫头!你怎么受的伤啊!”

   自然界中的残酷在于弱肉强食,而受伤正是弱肉最主要的一种表现形式,所以对任何动物来说,受伤和死亡,根本就是一步之遥。

   “没事的,蝎子哥,皮外伤……”小麻雀粗枝大叶地用小爪子理了理被血污粘在一起的几根羽毛,“我有点皮痒,请一位姓猫的先生帮忙挠了挠。”

   “快进屋让哥看看,伤得严重不?”

   “真的没事呢!”麻雀不好意思地解释,“有事儿我还能回来吗,就几道血痕,过几天就好了。”

   “怎么会惹上猫呢?”我不解地问。

   小麻雀把蟹子们抱进屋里的年画铺开,描述着事情的经过。

   原来,小家伙一到村庄就选了户人家,蹲门口等着,等大半天才见一老头儿开了门,进去一看,整间屋里,除贴了张“五保户证书”就是满墙的报纸,哪有什么年画啊!

   赶紧另寻了家气派点的,嘿,这家,场面!

   只是太热闹了,不好下手,那一天到晚的人来人往,小麻雀从窗外瞅见大厅里挂满了雪景名画,只是拿不动,再说还有几条大狼狗像吃了摇头丸似的,成天欢快地奔跑于钢琴和财神像之间,后来才猛然发现财神像后面挂着张相对单薄的年画,上面布满了成片的雪花呢,而且大小也合适,待天渐渐黑了下来,人啊狗的都进食去了,小麻雀便进屋叼了出来……

   小麻雀讲得眉飞色舞,或许受了恩惠的缘故,我竟第一次听得出神入化。

   “没想到刚飞过屋顶,冷不防一只花猫从旁边跃起,挠了俺一爪子……”

   我忍不住堆了满腔的脏话,脱口而出:“什么德性!这家伙不是喜欢吃完腥睡觉,睡完觉吃腥吗?大冷天的,趴屋顶上学什么忍者神龟啊。”

   “就是嘛,我将年画寻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了,转身飞回去,朝那家伙好一顿奚落。结果没用半盏茶的工夫,那家伙就叫嚷着抱头逃窜了。”

   当时的场景,想想就能猜个大概,定然是小麻雀的好一番“吃耗子不吐耗子皮,不吃耗子倒吐耗子皮”起的作用,显然,猫咪在这方面的定力,比刺猬也强不到哪儿去。

   小麻雀把带有雪花的碎片摆在面前,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剪切,听到小麻雀说,自己最后骂了一句,有本事就领你的同类去清潮抓耗子灭害去,整天呆背后欺负小鸟算什么英雄!

   我便继续从旁声讨花猫,对!那种背信弃义、谗言媚主的家伙,本就与英雄一词不沾边,省点口舌,继续骂他个狗血喷头得了,跟他废话!

   小丫突然停了停手中的活计,惘然侧头:“没想到那家伙听完后,竟站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我,唉叹了一声,嘟囔着,谁想过这种窝囊的生活……低头跳下墙去。”

   我鼻哼一声,怎么,要觉醒了?耗子都快变成他“奶妈”了才觉醒,我不相信,这群懒蛋放着油腻腻的糖醋鲤鱼不吃,能大老远跑清潮去捉耗子?再说单挑的话,耗子的确不是对手,但要说到群殴,还说不定谁吃谁呢!

   说到此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半响过后,小麻雀轻声疑问道:“蝎子哥,你说,鼠族会把塘潮灭了吗?”

   我重重地吞了口唾沫,老实说,如果换作青儿如此问,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问题,包哥儿身上!但是现在,我却无论如何也答不上来。

   “蝎子哥,我们不能考虑一下,再次与别人合作吗?”

   唉,丫头,你说连鹰儿与猫儿都不捉耗子了,还有什么动物对他们感兴趣?再说塘潮周边,也没什么动物可联手啊?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从几何时,竟与“姓江的郎”和“贵州的驴”站一排了。

   小麻雀显然想继续苦口婆心地鼓舞下去,但想必一时也寻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小嘴欲言又止地张合了半天,干脆低头摆弄她的年画去了。

   半晌,丫头重新抬起头来建议,掐指算算,公主总还需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醒呢,那就剪三十片吧,每天在树枝上串一片,等串完了,公主也恰恰醒来,自然会看到满树的雪花了。

   我会心地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雪花图案在手中片片成型,心中早已春风荡漾,哪还有半点隆冬的感觉,温存之余,禁不住衷心期盼:青儿,天暖了,该醒来了吧!

   第十五章

   节气,雨水。

   池塘的冰,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融解起来。

   待大家发觉时,就只剩了边沿那星点的残冻,水面明显地又降了大截,我抬头望望晴朗的天空,心想青儿留出的荷种,又会有节余了。

   小麻雀不知到哪儿疯了一圈,悄无声息地飞落我身边,蚊子般哼哼唧唧:“蝎子哥,嗯,今天,公主姐姐的那片雪花,我给挂树上了呢。”

   噢……咦?这丫头今天怎么怪怪的,雪花都挂半月了,每天都是她份内的事儿,从来没听她显摆过啊,而且说起话来破天荒地和风细雨——文静得蹊跷!

   丫头,有事儿吧?接下来,小妮子欲盖弥彰地支支吾吾、扭扭捏捏,更加剧了我的狐疑,有事就说呗,跟哥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嗯……蝎子哥哥……”就这点儿不好,求人之前,先往耳朵里灌蜜,“蝎子哥哥啊,你有没有忘记,我曾跟你提到,救过一个家伙耶。”

   我勉强忍受着那份嗲音,点头示意她继续下文,小麻雀变本加厉地把糖度又提高了几个“+”号不止:“蝎子哥哥记忆那么好,当然不会忘的,就是那只……小麋鹿啊。”

   我紧闭双眼,眉头也聚成了倒八字,心说:麻烦小姐降低糖度,提高语速——那只四蹄子动物到底怎么了?

   麻雀哪顾我的感受,竟自“果奶味”十足:“他可能口渴的厉害,想到咱的池塘喝一小口水水……”

   嗨!多大点儿事,用得着卖唱吗?来呗!哪儿呢?好不容易从糖罐子里爬出来,我忙四下里打量。

   小麻雀立即飞上一丈多高,朝着分水岭方向高喊:“喂!大个儿!来来来,来喝水吧,蝎子哥同意了。”

   若非自己现场耳闻目睹,打死我也不相信——眼前这只大喇叭,跟刚才的小蜜腔,是出自同一眼嗓子?

   放眼望去,一只带了“树枝角”的身影,自岭上蹒跚而下,在距离湖边有三十多米时,就毅然撒开蹄子,狂奔过去。

   小麻雀忙不迭地在头顶上嘱咐:“哎呀妈呀,你慢点喝,小心呛着……”

   小麋鹿饥渴的历史,显然过于悠久,好不容易寻了这么塘子泉水,心里定然如暴发户般狂想:喝露水的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

   算了算时间,心想可别真给灌死喽,我赶紧爬过去,在麋鹿屁股后面提醒,喝够一顿的就行了,以后口渴了可以随时来喝,你又不是骆驼,小心给灌坏了。

   麋鹿难为情地抬起头,又留恋地低头猛吸了一大口,没想到下咽时,正遇上一个大大的饱嗝,后果可想而知——只好一边猛咳,一边用前蹄不断擦拭从鼻子嘴里涌出的液体。

   小麻雀红着小脸,用翅膀不停地拍打着鹿背:“真丢人,穷酸相……”

   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安顿下来,麋鹿坐在原地,耷拉着脑袋闷不作声,只是拼命地绞着两只前蹄,小麻雀却从鹿背上飞落我跟前,继续数落着呆子的木讷,不过转眼就开脱,说这厮心眼倒不坏。

   我一个忍俊不禁,赶紧佯装干咳几声:“看你丫头说的,一家人怎说起了两家话。鹿兄弟,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啊?”

   “我都喊他大个儿!”小麻雀在一边插嘴。

   “大个儿”却不温不火,慢悠悠而原则性十足地纠正:“您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不过俺娘一直喊俺小麋子呢,麋鹿的麋。”

   小麻雀哪习惯这顶撞,立马颠着小爪、双翅叉腰,摇身变成一尖酸刻薄的小泼妇,口里嚷着:“看你娘给你起的那痴呆名字,小迷子,迷路的迷,还小棒槌呢,依我说就叫大个,叫着顺口,听着顺耳,而且还六条笔画,顺了去了,省得整天喝口水都挨呛!”

   我赶紧端出大哥的架子,将麻雀拖到一边,声讨小丫头莫瞧人家老实就百般欺负,名字都是父母给起的,哪有顺嘴不顺嘴的道理。

   回头再劝慰小麋子,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什么时候饿……噢渴了,就尽管来。

   小麋子一听,就差趴下给我磕响头了:“蝎子哥,您真是个大好人,以后有什么需要俺的地方,尽管吩咐,放心,以后您就是俺的再生父母……”

   我赶紧做个刹车手势,打住打住,再整下去,这辈儿就不好划分了。

   等麋鹿安稳地坐定,我体贴地拂掉几根粘在鹿膝上的杂草:“麋子,在来这之前,你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喝过水了?这附近真的就没水源了吗?”

   “呃,是很长时间没喝了,水源倒有,离这儿不太远的上游,是有个大点的水塘,不过那儿,一面是人类废弃的拦河闸,其他三面都是峭壁,四下里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根本下不去。”

   这倒头一次听说,原来“源潮蛤区”曾是人类的拦河大坝啊,想必那儿肯定水源充足了。

   “麋子,上游的水要比这儿的多吧。”

   “嗯,要多一些,光闸底以上就两米多深呢,况且闸底以下至库底,怎么也得五米。”耶?这呆瓜对水库构造倒是熟得很,定然是不断寻找水源时得到的积累了。

   麋鹿继续实事求是地分析说,不过那地方的上游已经没了水源,水库已经成为一潭死水了。

   小麻雀早将就了那顶鹿角杈,做了临时栖息地:“你可不要乱说啊,有根据吗?”

   鹿脸立马涨得通红,声称决不是乱说,那上游自己去过不下百趟,源潮以前所有水流的源头,是来自最上游的一座雪山融水,现在,那座雪山上已经光秃秃的,哪里还有半点雪影子。

   这话,的确有根据,而且今年的降雪也的确稀罕,基本上可以算作忽略不计了。

   “哎?蝎子哥!”好在每次我心事重重的时候,小麻雀都会及时改变话题,“告诉你件好一点的消息,上次抓伤我的那只猫,还记得吗?”

   “怎么,那家伙也来了?”我不自禁地竖起毒尾,放眼望向分水岭。

   “没有没有,听我说嘛,真是巧了,那只花猫与小麋子有交情呢。”

   我半信半疑地重新打量面前的水利专家——这家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树上爬的,青蛙醒后一定还会有水里游的……交际挺广泛嘛。

   小麋鹿慢腾腾地肯定:“如果说的是只花猫,那就是了,整个村庄就一只猫是花色的——那只猫跟俺也算有点交情,俺替他给女朋友送过花呢,俺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选中俺,大概是觉得俺老实呗。”

   “后来他俩成了吗?”小麻雀火急火燎地问,女人在任何情况下,所关心的问题都绝不会和男人一致——什么火候了,还挂念这媒人的成败。

   呆子倒也乖巧,认真地回答,说差一点呢,那小女猫是猫王的千金,没想到在半月前,成亲那天,新郎花猫把清潮派来贺喜的耗子大使,给咬死了!所以,婚礼中断了……

   原本漫不经心的我,刹时警觉起来,什么?耗子给猫贺喜!

   小麋鹿慢条斯理地说,是花猫亲口怨恨地告诉自己,的确有清潮耗子来贺喜,喜帖都写得明明白白,而且猫王还以礼相待呢,要不怎么“姑爷咬死只耗子”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婚事反而吹了呢。

   我禁不住破口大骂起那只不顾“纲常伦理”的混蛋猫王——普雷斯利(美国歌星,艺名猫王)的摇滚,打死也不会再听了。

   最终,小麻雀表示,告诉我这些的最终目的,是想跟“大个儿”再去一趟村庄,劝一劝花猫来帮我们。

   我思索片刻,心想,也好,多个朋友总是好事——我这“同意”的话音还没落定呢,麋鹿早已经驮了自己的小冤家,绝尘而去。

   望着迅速淡掉的背影,我心中暗暗发笑:这丫头,倒比人类还会享受——人家偶尔坐辆超标车,还须时时刻刻地提心吊胆,她却心安理得骑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呢。

   连日来,天空一直有点儿阴沉,但就是见不到半颗雨星。

   虽说是个乍暖还寒的季节,但整个湖面已然寻不到半点冰冻,那棵光秃了整个冬季的杨柳,也开始吐着柳絮渐渐变绿了。

   放眼水面,微风习习下,尾尾涟漪,时不时荡漾如鳞……扑通!谁呀,破坏我的赏湖雅兴!

   不一会儿,水面上就露出了一只癞蛤蟆头:“哎呀!睡了这一冬,洗个冷水澡,这个惬意……蝎将军,别来无恙吧!”

   牛少爷?算起来,应该还需要十多天才起床呢,想必这呆子皮粗肉厚,格外经冻,我违心地体贴道:“少爷,怎么出来得这么早,小心倒春寒啊!”

   “放心吧,每年都是这样,我第一个起床,十多天后青儿她们起床。”春泳完毕的大舅哥边说边爬上岸,刚刚轻盈的体态,立马变回笨拙,“这一个冬天把你闷坏了吧?”

   心说这个冬天才不闷呢,差点没热闹死,但转念一想,凭这老兄的智商层面,跟他啰嗦多了实在无益,然而搭讪还是必须的:“少爷,做什么好梦了,说来听听。”

   “唉,将军,你等着……”呆子好像猛然记起了什么,匆匆爬了出去,不一会又折返回来,只是手中多了张纸片,“蝎将军,您见多识广,看看这个。”

   噢,这不我剪雪花剩下的碎纸嘛,没什么看头啊:“怎么了,少爷?”

   “没看到吗?”呆子竟不屑起我的洞察能力,“那只,嘴里衔着铜钱的……那么大一只癞蛤蟆,你……竟没发现?”

   我顺着呆子的蹼爪寻去,噢,看到了,在蝙蝠和仙鹤中间,果然有一只神话传说中的三肢金蟾——这在年画中,的确常见。

   “那么说,我的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呆子大喜。

   我不怀好意地泼着凉水:“少爷,据我所知,人家那叫金蟾,看清没?三条腿呢……您甭看自己了,我作证,您绝对四条腿,是只地道的蛤蟆。”

   呆子仍然不依不饶地打量着自己的两条后肢:“说不定我再长长,后面的一条腿,像尾巴一样就没了呢。”

   牛!精神绝对可嘉!

   那群整天叫嚷着“对自己下手再狠一点儿”的人造美女,也不过去垫垫鼻梁、割割眼皮而已,这家伙却打算直接截肢——不过想想人家老娘,当年能够为了爱情而全身植皮,呆子有这点儿祖传想法也属正常。

   眼瞅着俺家少主神情变得郁闷起来,赶紧给他点儿活下去的希望:“对,那就长长看吧,说不定就没了呢,俗话说得好,蛤大十八美,越变越没腿。”

   “嘿嘿,蝎将军,那您再看这只……”

   “噢,仙鹤。”

   “将军,您再仔细看看,难道就不是只别的,比如说天鹅……”

   心说这呆子瞧不起谁啊,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鹤”跟“鹅”还分不清吗?咦?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家伙拼了命地把癞蛤蟆跟天鹅往一起整——意义深刻啊!

   赶紧顺藤摸个小瓜:“啊!对对,少爷,也可能是天鹅呢,那谁说的准,模样都差不多……如果,是天鹅的话,这里面……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大癞闻听此话,竟口含食指,美美地憧憬起来:“这么说来,我的祖上与天鹅的祖上……曾有过渊源,说不定还相好过呢……”

   感情这个世界上,能逼的蝎子身上起鸡皮疙瘩的,也就剩下癞蛤蟆了——不就张破年画吗?还真当婚纱照了!

   等呆子完完全全从空中飘落地面,已经过了半顿饭的工夫:“蝎将军,你再给我参谋参谋,我这人生目标,该朝什么方向发展啊,总觉得这样下去生活无意义呢!”

   耶?太子党开始回头是岸了。

   我只好临时充当私人助教:“那么少爷心中,有没有崇拜的明星啊?”

   这一提,才知道俺家少爷,竟然是位不折不扣的追星族,心中的偶像多着呢,什么蜘蛛侠、蝙蝠侠、忍者神龟……统偶!

   我虽然心中鄙视这厮的“出息”,嘴上却尽量把主子往正道上引——少爷是王室成员,应该多学学斯大林、丘吉尔这样的社会名流,那些侠啊、神龟啊什么的,都是人类瞎编出来骗小孩子的,就算真有,也完全不像他们吹嘘得那样无懈可击,你想想——蜘蛛丝吐多了肯定营养不良;蝙蝠在白天基本上是个废物;至于那几只神奇的乌龟,还不是动辄为了个龟头儿的位子,打得不可开交……

   “可是……”蛤蟆“仙子般”羞答答地呶喏着,“成不了英雄,我怎么去救天鹅啊……”

   救天鹅?完了完了,这呆子是彻底不可救药了,一只癞蛤蟆成天惦记着白天鹅,还有好儿?

   “噢,我真的救过天鹅呢,可惜,没救活……”

   唉,闲来无事,勉强听听《新编一千零一夜》涮涮耳朵也好。

   呆子见我盘腿坐定,赶紧两只肥手托着胖腮,嘴巴深沉地一张一合:“记得那年的雨水特别大,冬眠后我习惯性地早早爬出洞口,刚要下湖洗澡呢,就见水中有两只白色的天鹅,别不相信,真的是天鹅,正在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呢……”

   我迫不及待地催促,少爷,我绝对相信那是两只“纯种天鹅”,真没怀疑是其他“水鸭子”什么的,您还是直接说“救鹅”的细节吧。

   “忽然,砰的一声枪响,一只天鹅就倒在水里,另一只,逃走了……”

   哦!然后,你就把水里的那只救了上来?切!心想一时忘记了癞蛤蟆编故事,是与智商挂钩的——同属于水平有限公司经营!

   呆子却示意自己的“创作”还没入正题呢:“后来,死的那只天鹅,就被人类涉水提溜走了。没想到第二天,那只逃走的天鹅又飞了回来,在湖面上方不停哀叫,盘旋,我大声朝她喊,快走吧,你的同伴已经不在了!她哪里听得进去,就是不离开,没日没夜地在那里飞着,也不吃,也不喝。

   再后来,大概过了有五六天吧,记得那是个早晨,天鹅越飞越低,最后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我赶紧游过去,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拖到岸上,她的嘴角不停地溢着鲜血,一定是连日来鸣叫的结果。

   唉,当时真想把她救活,但是上岸后她已经快没气息了,只是惘然地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他答应过,要陪我在天鹅湖边做窝的,然后,就死了……”

   癞癞用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见我也开始渐渐入胜,语气自然越发得生动:“再后来,我就日夜守护在那只天鹅的身边,梦想着她的同伴回来找她,她会再活过来,然后,我会挽留他们在塘潮做窝,但直到所有塘潮居民冬眠结束,奇迹也没有发生。

   大家反而都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我只好先找了块沙地把她掩埋了。但是,在我心中,她根本没有死去,总以为她像我们冬眠那样,只是在湖边睡着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醒来呢。

   所以,每年我都要在这个时候来湖边,这样,如果她醒来的话,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接下来,我俩什么话也没说,估计足足沉寂了个把时辰的光景。

   临了,我首先长叹了一声,重新拣起那片碎年画,然后拍拍牛牛的后背,说自己记起来了,这的确是只天鹅……那只金蟾,也可能是画家的笔误,应该是四条腿的。

   还想再说点什么,却感觉自己心中越发哽闷,再看看癞蛤蟆乞怜的神情,更是无言以对,只好独自朝着青儿冬眠的方向,慢慢爬去。

   第十六章

   节气,惊蛰。

   老天可算吹响了冬眠动物的起床号。

   随着滚滚春雷,整个塘潮日渐热闹起来——先是湖底的乌龟们,成群结队的爬上岸边,早有等急了的螃蟹拥上前去,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兔子冬泳的传奇经历;蛙族成员也一只只陆续伸着懒腰爬出了洞口,一时间东家长西家短的,好一阵聒噪……

   我正目不转睛瞪着青儿闺房,心急如焚。

   “蝎将军,别来无恙?身体没大碍了吧?”太专注了,竟没注意丈母娘在壁虎的搀扶下,站到了我身后。

   我赶紧收了痴情的神态:“多谢王后关心,在下已经完全康复了。”

   “公主还不放心呢,我说没事吧!”蒙古大夫媚笑着以神医自恃,“我的药方子从没失手过呢。”

   我嘴角一歪,暗叹这厮的尾巴咋长全了呢?眠洞里阴冷潮湿的,不得场破伤风啥的,太说不过去了吧。壁虎见王后刚要抬脚,赶紧弓弯了身子扶持——我轻声用鼻音夸了句:“纯种哈巴狗。”

   没成想,听力极佳的壁虎竟不温不火地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满脸佯笑:“嘿嘿,应该的……”

   好在老佛爷对身边的内讧毫无觉察,竟自踏着清宫太后的步伐,一心接她丈夫出洞去了。扭头望着壁虎远去的背影,我恶狠狠地呸了一口,禁不住破口大骂:“纯太监材料,什么玩意儿!”

   “黄哥哥,我怎么惹火你了?”

   妈呀,看这节骨眼给碰的,心说小公主啊,什么时候醒来不好,偏在这一刻来捡话茬儿!赶紧脱口惊呼一声“公主,你醒了?”,随即如鲠在喉,竟生生激动到吐不出半个字语。

   青儿清新的笑容持续挂在脸上,眼睛里却隐约噙了泪水,歪着脑袋一字一顿:“黄哥哥,胖了不少啊。”

   “嘿嘿,公主,三个月没见,思念成疾,所以胖了……”

   “什么呀,我看是食言而肥吧!”青儿撮着鼻子,伸手耍嗔,“你答应我的,礼物呢?”

   心说哈哈,正等这句呢,二话没说,拉起小蛙蹼就直奔那棵杨柳而去。

   洁白的纸花,在一片浅绿中极为显眼,加上小麻雀在勾挂时,竟煽情地摆了两颗心形——春风吹来,满树的花片随着柳条轻轻摇曳,两颗白花花的“雪心”,亦随之跳动不止……

   小青蛙早张大嘴巴惊呆在树下,约有一盏茶的工夫过后,我蹑手蹑脚地上前提示,自己从小喜欢吃桃,所以雪花摆的这形状……

   “黄哥哥,你一定费了很多心思吧。”青儿放低脑袋,脸上挂了两道半干不湿的泪痕,表情异常幽柔。

   “嗯,也不算费事,好在有几个朋友帮忙。”

   接下来,我便把小麻雀和小麋鹿的认识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讲到葵花籽处,青儿竟感动地叫嚷着世间竟有如此仁义的朋友,而且敦促我,赶紧介绍自己认识!

   我随口答应着,忽然想到药方的事,便央求公主解释一下,是如何把字印在荷叶上去的。

   哦,原来这是青儿自创的印刷术,当事人一边神秘兮兮地四下张望,一边沾沾自喜地演示——取一张荷叶,在上面涂上一层薄薄的泥巴,然后用尖细的东西在泥巴上写字,写完后放在砾石上晒干,最后把泥巴除掉,荷叶上就会印满文字,而且比墨鱼汁易于保存,多久都不会掉色。

   如若毕昇老师在场,相信不立刻悬梁自尽,也得“以头戗地尔”了——四大发明之一哇,太儿戏了吧!

   接下来这几天,我基本没干别的,就开印刷厂了。

   人家青儿说得好,这是俺俩的专利技术,俺俩的!嘻嘻,你想,若不操作精了,咋说得过去啊!这没来得及告诉青儿呢,我还把泥字印刷直接发扬到了美术领域,什么眠区写生啦、蛙塘月色啦,足足晒了一屋顶。

   “将军!将军!不好了!将军!”参谋长大老远屁滚尿流地跌爬过来,这家伙,总这么没定力。

   我一边搓着满手的泥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是不是兔子又来了?

   “将军,不好了,大王他……他可能……”

   “快说,大王他怎么了?”

   “大王他,遇害了……呜……”

   我二话没说,丢下独自嚎啕的蟹子,一个箭步窜向了蛙族眠区。

   王后娘仨儿,早围着牛蛙硕大的身躯哭成了泪人,我刚要开口说点什么,那只壁虎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中提溜着一大片荷叶,朝我猛吼:“蝎子,你干的好事儿!”

   我正自纳闷,是谁给的这家伙天胆儿,敢对我指手画脚,他却越发义愤填膺:“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画的?看看!看看!”

   噢,眠区写生中的一张。

   “对啊,是我画的。”

   壁虎竟双手卡腰,义正严词起来:“这是在老蛙王被害的眠洞里发现的,说,你为什么要勾结外敌,害死他老人家!”

   我这冷不丁地蒙了一头雾水,不恼才怪:“你只死壁虎,乱说什么?”

   “左右卫兵!”没成想王后竟肿着眼泡,愤恨地瞪着我,“把这只忘恩负义的毒蝎子给我绑了!”

   一群虾兵蟹将,哪有那胆儿,呶呶喏喏没一个近前。

   我痛苦地望向青儿,小公主显然已呈昏迷状态,我的心中,一阵剧疼,不由地缓缓伸出双螯,心说来吧,那就等大家查出个是非曲直后,再还我一个清白,只是莫在此吵了公主的神智。

   壁虎赶紧亲自上阵,没多大工夫,我便被捆了个结实,好在嘴巴还留了丝缝隙:“壁虎,你先说明白了,我又不是神笔马良,一张画就能把大王给画死了?”

   “对,大王不是你画死的,他是给啮齿动物咬死的。”我心中大惊,果然是耗子下的毒手,壁虎一指画中某个模糊的方位,“但是你的画上,为什么把大王的眠身之处标得如此清楚?”

   我苦苦地寻思,心说:没这印象啊……

   正当我迷惘的空当,壁虎继续有理有据地分析:“而且我从个别蟹子处获知,前不久,你曾亲自去过清潮的鼠区,这……蝎大将军不会否认吧!”

   眼瞅着青儿正悠悠地醒来,我忙急促地解释:“公主,别听他胡诌,我正打算跟你说这事儿呢……”

   “算了吧,蝎子!”恶毒的壁虎哪里容我过多辩解,“听说还有只什么鸟,大老远从清潮跑来,想必不会仅仅为了跟你同居这么简单吧,快说,你是怎么中了美人计,又伙同耗子们把大王害死的!”

   青儿的要害终被切了个正着:“黄哥哥,你……真的跟她……”

   可算认识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了,况且有些事,也不太好辩啊——公主,我这不,刚跟你讲到葵花籽,后面的还没……况且旁边还多了只心怀鬼胎的四脚蛇,壁虎公诉完毕,最终用惋惜的口气规劝王后,也别跟毒物废这口舌,干脆扔水里淹死算了!说着便要亲自动手。

   “等一下!”满脸仇恨的青儿声音不大,却充沛着极强的感染力。

   接下来,小妮子便习惯性地歪着脑袋,用大概四十五的角度,目不转睛地斜视着我,最终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几个小字:“蟹参谋长,你亲自把他押到他自己的温柔乡里,找根柱子绑上,让他慢慢死去!”

   刚刚赶回来的蟹子,头绪还没理清呢,仓皇无措地嚷着:“啊?怎么把将军绑了?哎……公主,你别走,什么温柔乡?绑哪儿啊?”

   我没好气地提醒:“别废话了,叫你绑你绑就是了,温柔乡……呸!就是我睡觉的那窝!”

   参谋长半信半疑地押着我,一路上少不了虚情假意地安慰,最后往柱子上拴扣时,却丝毫不留情面,心中俨然已经对我“弑主凶手”的身份,确认了大半。

   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显然已经日落西山。

   我正担心晒在屋顶的几幅写生呢,门帘一闪,钻进一身影,我习惯性地脱口惊呼:“公主!”

   “想公主了?嘿嘿……”呸!我又没病没灾的,一堂堂壁虎大夫,整天往我屋里窜乎个屁,“蝎大将军,公主让我来照顾你呢!”

   我呜呜啦啦用半张嘴巴调侃:“噢,壁大夫啊,我没感冒,也不需要体检,你可以跪安了!”

   “嘿嘿,我这次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听说蝎子的头部有一块软骨,只要用针轻轻一扎,就会没命,我还从来没有试验过呢。”

   说着,黑心医生手里,竟多了根棘刺——青儿既难成知音,生死早已参透,哪会留恋蝎子这条烂命,我一边昂首迎向刺尖,一边提示对方,要记得先消消毒哦!

   壁虎却突然停下:“嘿嘿,蝎子,难道死前,你就不想弄个明白?”

   我不加思索地啐了对方一口:“壁虎,其实在小麻雀了解到周围五百里内没有人烟时,我就怀疑了你,因为你刚来时,说曾住在十多里外的人家。”

   “嘿嘿,的确聪明。”四脚蛇不停地阴笑,“不过你还没猜到点子上。”

   自己终于若有所悟:“这么说……老耗子派来的奸细,是你!”

   胜券在握的壁虎开始有点得意忘形,不但恭喜我答对了,还让我继续猜,他是怎么与耗子们合作的——啧!别说,还真被这家伙难住了,耗子与壁虎,八杆子也够不上啊,咋会鬼混在一起呢?

   好在人家比较珍惜时间,喜欢自揭谜底,原来,壁虎本就是清潮蛇区的首领,当初这家伙一到清潮,因生有四脚的原故,而被众蛇推为神……可怜人家那两百多孝顺的臣民,竟在一役之后,被塘潮歼杀的一条不剩!

   听到这儿,我忙诚心诚意地表态,实在不好意思,早知咱俩会这么熟,当初就是拼了小命,也该从鹰嘴里夺下几条毒蛇给您老留个念想,活的没有,死的做成标本也可以啊,唉,怪我怪我。

   壁虎冷“哼”一声:“你以为灭干净了蛇类,自己就会好过吗?鼠类现在少了天敌,已经无休止地泛滥成灾,他们早就打了塘潮的主意,要不怎会容我偷生。实话告诉你吧,他们已经串通了一百多只善于挖洞的远房亲戚,日夜不停地在塘潮水底打洞呢。你以为老蛤蟆是死谁手里的,我不过随手指点了一下他的眠洞地点,立马就被鼠族们挖通洞穴,咬死了。”

   “耗子的远房亲戚,莫非是……鼹鼠!”

   壁虎闻言,果然大赞我还真博学,没错,正是当初鼠王子姥姥门上的鼹鼠一族,骗他们来,老灰耗子还费了番心思呢——我这才彻底恍悟,心想这老耗子再不整治,都快进化成曹操了!

   壁虎得意地撩着食指,配合着得胜的语调,时不时虚点我脑门:“还记得老鼠王在死前,喝过你的蝎毒吧,其实在你们走后不久,小王子就遇害了——至于谁的主谋,如果我非要啰啰嗦嗦地说出来,你一定会怪我污辱你的智商。反正鼹族来吊唁的人走前,已百分之百坚信,那爷俩是死于塘潮毒蝎之手的,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不说你也能猜个大概吧?”

   想到日后青儿身边存有这等奸佞,必然身陷危机,我心中一急,竟异想天开地想去打扫一下蒙在壁虎心灵上厚重的灰尘:“壁虎兄弟,塘潮对你不薄,你这样做,就一点不愧疚吗?”

   “哼,愧疚……”凭语气就可判定,这只四脚大夫的心房,早已污秽不堪了,“我上辈子做人时,行了一辈子医,救人无数,从没吃过医托的回扣,也没拿过病人的红包,却落了个英年早逝,多亏孟婆可怜我,为我保留了记忆,没想到天庭却让我投胎做了壁虎……所以无毒不丈夫,这辈子我发誓再也不做什么善事!”

   嘿!这厮的经历与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同情之际,我正要再开口慰藉一番,对方却在盛怒之下大骂一声:“蝎子,是你毁了我的一切,可怨不得本大夫了!”

   这次,哥们是彻底毁了,落在这变态医生手里,哪里还会有活路啊——眼瞅着壁虎徐徐抬起右手……没想到刺尖在距我眉心三五寸时,竟在一声“住手”的蛙叱中,停顿了片刻,但转瞬便加速刺来!

   远远瞥见一道绿箭,腾空而起!

   目光丈量着我俩与青儿的距离,再测测棘刺的速度,确认自己已是必死无疑,生死瞬间,我忽然胸襟大宽,坦然闭目,心如止水——青儿,只要你明了真相,黄哥哥死又何哀!

   千钧一发之际,猛听得身边“嗖”的一声,随之传来了如沉石落地般的巨响——咦?不会是青蛙跃得过高,撞屋顶上了吧?

   没等我睁眼瞧明白,老刺猬的吼声,已充斥了整个房间:“好哇,原来,是你个混蛋串通耗子,灭了我全家,世间怎有你这般丧尽天良的大夫!”

   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竟自将壁虎高高抛起,用刺背接了个正着——可怜那手握棘刺的小中医,还没完全明白刺猬的来路,就被“针灸世家”活活给穿成了马蜂窝。

   小青蛙哪顾壁虎的死活,急急忙忙地冲到我身后,解开了绳索。

   我酸不溜啾地道了声谢,再与二位作了介绍,遂转向老刺球:“耶?老人家,你醒得倒也及时啊!”

   “哈,有吃有喝的,本还想多睡会儿,竟被这混蛋生生给气清醒了。”老刺猬说着说着,又不解恨地用力颠簸了一下背上的尸首,“现在省下你们的蚂蚱了,这足够我吃个三天五日……咦,那只小麻雀呢,我还要谢谢她的照顾呢。”

   “噢,出公差去了,没回来呢。”

   “没想到你个蝎小子倒够意思,让出自己的房子给我俩过冬,在眠区睡了一冬没冻坏吧?唉,对了,你就算看护眠区,也该找个低处避风的地方睡去,干吗老呆最高处那个洞口过夜啊?”

   这大舌头,我赶紧冒了挨扎的危险推出屋去,再迟一会儿,青儿小脸红的都能照明了——这家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公主的眠洞在最高处啊!

   议事大厅已经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居民,从参会人员的规模上,已突现了本次会务的重要性。

   宽阔的王位上,空空如也,老寡妇手托王冠,在青儿公主的搀扶下,踉跄登台,短短几日没见,音容中骤显老态龙钟:“塘潮臣民们,我们尊敬的大王……受鼠辈的迫害,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王后说每句话时,都少不了拭着眼泪停顿几次,台下众人为了响应气氛,竟自觉的鸦雀无声。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主,我按大王遗旨决定,最近塘潮的大小事务,由公主青儿和少爷牛儿共同商讨处理,最终结果,由公主青儿裁决。”

   从静默的会场秩序上看,众人算是基本认可。

   天地良心,虽说“长者袭位”向来为王室传统,但就此任命,的确没听到任何一只动物在背后对这位后娘指手画脚过,想必再保守的民众,也难以接受将塘潮交一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痴呆型癞蛤蟆手中。

   青儿接过王冠,红袍加身,竟是不一般的威风凛凛,再加点儿铿锵说词,顿显英姿飒爽,什么誓与塘潮共存亡啦,消灭鼠辈保我河山啦,台下无不纷纷呼应。

   不过要灭掉整个鼠族的千军,的确算得上件大型工程,极需周全计议。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我和青儿没日没夜地废寝忘食外,其他塘潮居民竟也没闲着,总之大家每时每刻的心情都随着“灭鼠”的字眼而七上八下。

   那段时期,无论遇到谁,无论他们是站着、坐着,还是走在路上,大家最习惯的动作就是冥思苦想——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历了近半个月的集思广益和推陈出新后,一条极具价值的灭鼠计划,渐渐浮出了水面。

   第十七章

   节气,春分。

   春天,的确不是个适合杀生的季节——哪怕身处沙漠边缘的一个小小的池塘,被得意的春风扫上一把,也会立即生机盎然起来。

   正值晌午,讨论了大半天的灭鼠计划,青儿终于采纳了我的建议,一起来到塘边休息十分钟。

   阳光轻柔地撒满她眯着眼睛的小脸上,显得无比安然,我竟一时怔怔地看呆了过去!

   然而,丧父的伤痛,显然深深嵌进了公主的骨子里,她凝望天空的神情,忧郁至极:“黄哥哥,你说,父王会进天堂吗?”

   “当然会的,大王那么开明、善良,怎么会进不了天堂。”心里却百般疑虑:新判官长刚上任,正渴着呢,没个万儿八千的,还真难说哇。

   “黄哥哥,天堂里都有什么啊?”

   我一边心碎着青儿的忧伤神态,一边如实描述,天堂里有奈河、有桥、有孟婆汤——噢,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叫王婆汤了,反正都是让人失忆的东西。

   听到此处,小妮子忽然扭着脑袋问我:“那我们呢,我们死后,也会上天堂吗?”

   啧,这个……应该没问题吧,并非我们有多高尚,主要是听说这年头坏人太多,以致地狱都满员了,不去天堂,我们还能去哪?

   正考虑给青儿准备点什么上去行贿呢,癞蛤蟆不知何时何因,慢腾腾地爬了过来,及时地插嘴:“妹妹你那么漂亮、那么有气质,当然会进天堂的。”

   相濡以沫的氛围,顿时被破坏殆尽,我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好心情,心中禁不住暗骂,死电灯泡子,你以为进天堂是电视台选秀呢?

   呆子哪有那察言观色的心眼,顾自我行我素地咧扯:“对啊,蝎将军,还是来给我们说说,什么条件才能进天堂啊,说说嘛!”

   唉,傻归傻,人家毕竟是王室后裔,敷衍还是必须的,我考虑半天,说理论上,只要是对社会有“建功”或者说真正的君子,都应该进天堂的。

   蛤蟆一听便急了眼:“有战功?那您看我什么时候能像您一样,立下战功,成为将军啊?”

   哎啊癞老,实在对不起,一时间误会您的理解水平了!万般无奈下,我只好顺水推舟地表示,以癞大少爷的文韬武略,莫说将军,升个元帅都是分分钟的事。

   呆子却不依不饶起来:“那君子呢,有什么标准吗?”

   君子和呆子一样,没标准——插起杠子来,还没完没了了!

   但看看这厮锲而不舍注视我的眼神,只好顺口捻来那句著名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来搪塞,呆子好歹暂且闭了嘴巴。

   就是嘛,试着活动活动耳朵和脑袋,就赶紧离开吧!

   没成想这家伙别地方缺陷,毅力却非凡的超人,竟自瞪着两只迷惘的大眼睛,趴在原处一动不动,显然短时内毫无离开的意思!

   唉,毕竟还是小恋人的大哥,我的心立马软了半截——不懂是吧,那还有一句简单的君子标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妈呀,癞蛤蟆除了摇摇头,其他无知表情,基本没变样。

   我这还一大堆正事儿的,哪有闲工夫跟只傻蛤蟆探讨人生啊,心中一烦,嚷道:“好了少爷,就剩一传统君子标准啦——路见不平一声吼,风风火火闯九州!这总该明白了吧?”

   蛤蟆听完,终于一个“触类旁通”,愉悦不止,咧着嘴巴大彻大悟了。

   青儿亦柔声规劝自己大哥,做君子固然好,但一定要明辨是非,小心变成伪君子,像那只壁虎。对对!我忙跟着追加施教,记住了,生翅膀的,可不一定全是天使噢……

   这回呆子可算得了正果,好一通小鸡啄米:“那是当然!还有天鹅呢。”

   说句心里话,我是真服了人家那份洒脱,管他什么孬形象、烂名声,爱谁谁——俺的爱好就一口,天鹅and天鹅肉!

   见时候不早,我一把拽了公主,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灭鼠计划的具体环节再推敲推敲,回头瞅瞅,谢天谢地,那只正忙于憧憬自己美好未来的癞蛤蟆,终于没再跟来!

   这一口长气还没出完呢,另一个也不怎么令人省心的声音,自分水岭处传来:“蝎子哥!蝎子哥!”

   我恶狠狠地吞了一坨口水,及时坦白:“公主,是小麻雀回来了,前日我派她去猫族出差,听她那兴奋样,可能有什么收获呢。”

   “没收获……见了你就不能兴奋了吗?”青儿故意撇着嘴笑笑,“不过真的很想认识认识这位小可人儿。”

   说时迟那时快,小麻雀转眼已飞到跟前,只是速度太快刹车不住,滑出了老远才回旋过来,嘴中却“蝎子哥蝎子哥”地叫个不停闲。

   麻小丫直至近前,才看清了我身边的青蛙,狂奋的表情,迅速升华到相对矜持,声调也悬崖勒马,小鸟依人般淡定下来:“噢,这位……一定是蝎子哥常常提到的公主姐姐了。”

   我正支支吾吾地上前,试图给她们作个简单的相互介绍,青蛙哪由我多此一举,上前一伸小手:“我叫青儿,很高兴认识你!早听到蝎将军提过,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我叫小丫!青儿姐姐,一直听蝎子哥说你漂亮,没想到竟这么漂亮呢。你是怎么保养的啊,哎呀,看这皮肤真光滑啊!冬眠有作用吗……”

   “别客气了,哪有你漂亮,看你这身衣服,呃呃,怎么长的嘛……”

   “?#¥%……—*……”

   “@#$%^&*>……”

   娘啊,没出三句,基本就没我啥事儿了。

   我就纳了闷了,眼前……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吗?聊天还真是女儿们天生的看家本领呐,这劲头,什么相见恨晚,什么酒逢知己,此刻,就算以老爷们动辄为荣的“千军万马”来较量,也断然顶不上其磅礴气势的十分之一啊!

   好在小麻雀身后,还有另一支人马需要我来接待。

   麋鹿是熟人,还有一花一白两只小猫,公的略带惊奇,一刻不停地四下张望,母的娇小可爱,只是一味地依在丈夫身边腼腆,二位想必是鹿雀口中“先是自由恋爱、结婚时又被包办了”的男女主角了,果然,随之从麋子结结巴巴地介绍中,基本证实了这一点。

   我赶紧上前,谨代表整个塘潮,热烈欢迎贵伉俪的到来,蝎子和猫爪是没法握了,正转身打算组织几个人拼命地呱唧两下,没成想,身后的气氛却变得尴尬无比——小麋子早抛下我们直奔那口泉水而去;公主那对儿,一时半会儿的又没了指望……心里正急着呢,谢天谢地,不远处的牛大少,终于慢悠悠地朝这边爬来,唉,无论如何,总算腾出位有王室身份证的成员了,哪怕是只蛤蟆!

   “牛少爷,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猫族公主、驸马!”双手随之来回一比划,“二位,这就是我们塘潮的二当家,牛少爷!”

   经我一番媒婆般地卖弄,双方终于高喊着“幸会幸会”,从各自的心事中开脱出来。

   猫驸马不愧身出名门,拉着蛤蟆爪子可劲地夸,塘潮在牛总领导下,传奇频出,尤其全歼蛇族一役,以弱胜强,的确是神来之笔啊!

   直把癞大少捧的红光焕发,咧着大嘴不住重复着“哪里哪里区区战功何足挂齿”,我晾在一旁暗叹,这呆子关键时刻邀功的功底,与智商还真不成正比呢。

   左右寻不到自己的位置,正打算去趟水边看看——麋鹿那头儿还指不准呛成啥样了呢,却听牛少爷在身后朝我高声招唤:“蝎儿,蝎儿,过来过来,你要去哪儿啊,猫兄还要跟你交流一下具体的作战细节呢。”

   心说我的牛牛,本公子堂堂一将军被你一口一个“歇儿歇儿”地唤着,我还瞎忙活啥啊?

   心理落差再大,外宾面前,我还是不情愿地停下脚步,慵懒地转过身去,呆子急急地爬来附声耳语:“蝎将军,还是你介绍一下吧,提到战役,我又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别忘了替我问问,他们呆过的那户人家,有没有养过鹅。”

   呃?又是该死的鹅!我双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

   “鹅没养,倒养了窝耗子!”小花猫提到耗子的字眼时,已然火冒三丈,“那群贼眉贼眼的家伙,着实可恨,曾咬死过我四五个同胞呢!”

   耗子吃猫?兄弟,你是说老鼠敢进攻猫——那小耗子……胆儿够肥的啊!

   花猫接下来的解释,才消了我心头的迷团,原来这群耗子极其狡猾,他们先是派三五只探子把成年猫们引开,然后再派二三十只大部队进攻小猫崽儿。

   当我再疑问道,猫族不是集体住在一起吗,少说也有一二百只啊,怎会轻而易举地就中了别人的“调猫离窝”之计?花猫解释说,富人家的猫才住在一起,穷人家的猫就分散开住,而那群耗子呢,富人家的油水讨不到,穷人家又没的讨,饿急了就会算计穷人家的猫崽子。蝎子与青蛙蝎子与青蛙噢,原是如此!

   但是,听说猫王还把他们当贵宾了,这……说起来不好理解啊——因为有猫公主在场,所以我在提到她老爹的不轨行径时,语气和措词拿捏的还算柔和,始终没用“认贼作父”或“卖祖求荣”来定性。

   这次倒是小女猫抢先回应起来,显然是生了为父亲开脱的意图。

   原来,猫王在很小的时候,曾流浪街头,衣食无保,在一次快要饿死的关头,一只鼹鼠用一口干粮救活了他。后来,那只鼹鼠做了松潮鼠族的王后,所以,上次婚礼上,猫王才会对鼠区大使礼拜有加。直到前几天麻雀和麋子去作了一番说明,老猫才明白,自己那叫一个刻舟求剑——当年的救命恩人,一大家子,早被同类迫害的毛渣不剩了!所以才同意女儿女婿来帮塘潮灭鼠……

   我用力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这都啥世道啊,比中东局势还一团乱麻!

   双方再客套几句,蟹参忽然急急赶来,习惯性地惊叫着,兔子来了!远远望去,果然发现大白兔正从分水岭上一路跳跃下来,看来那场冬泳后引起的不良后果,影响不大啊。

   没多工夫,那家伙就欢快地蹦到了我面前:“蝎将军,好久不见!”

   哪等我来得及回礼,狠下心来与青儿停了话聊的小麻雀,早早地赶来帮腔:“哟!兔子先生,感冒好了?当时多酷的发型,球星小贝都得哭着模仿呢,咋又变回去了?”

   兔子小脸红红青青,转换着颜色,装作没听见,偷偷把我拉到一旁,告诉我上次挖洞的那群家伙,又在老刺猬家忙活开了,老刺猬正在监视呢!

   事不宜迟!我赶紧安排麻雀和二位猫老师去一趟,尽量逮只俘虏,最好是把他们的头头儿弄来。

   花猫却忐忑地顾虑起不知道敌人头头的模样,要说这问题还是人家当过一把手的有发言权——大白兔不以为然地分析:老远瞅见那只光指挥不干活的,定然是了!

   勇士们一路狂奔而去,青儿却跟在后头,朝着一群背影,不厌其烦地叮嘱:“要活口,尽量别伤害他们!”

   我酸酸地猜,青蛙显然对那只死去的杂交鼠弟印象极为“卡哇依”,一时间连亲爹的仇恨都忘却了呢。

   我想,“天敌”应该确切地理解为“从天而降的敌人”吧,不信,问问眼前这两只瑟瑟发抖的老鼠,噢,不对,严格来说,是一只老鼠,另一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鼹鼠了。

   我慢慢凑到这只珍奇动物脸前,注视了半天,然后用脚尖踮了踮对方长长的趾爪:“鼹鼠……听说,你们是小王子的亲属?”

   鼹鼠蜷缩的身躯,渐渐伸展开来,眼神也在惊恐中夹杂了怨恨:“今天,本王落入你们手中,是没打算活着回去的,但是,我们一百多名官兵正在日夜挖通你们的湖底,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蛙族就会干涸而亡,我的小王子表弟一家,也就瞑目了!”

   嘿嘿,心说有你们这帮是非不分、恩将仇报、助纣为虐的混蛋亲戚,他们一家不气地挖掉眼珠子就不错了,还瞑什么目啊?我上前一步托起鼹鼠的下巴:“壮士,小王子的尸首你们见过吗?”

   “哼,那倒没有,但是老大王的尸体却明显得很。”说着说着,这长爪子家伙竟坚挺地站了起来,“瞎子也分辨得出,他体内存的是致命的蝎毒,任你们再不认账,这证据可是明摆着的!”

   我尽量压抑着胸中的怒火,不轻不重地用螯钳拍着这厮的腮帮子:“就没人告诉过你,那只老耗子先是中的蛇毒,本将军用蝎毒留了他一小会儿性命吗?就算没人说过,你们这群呆瓜也不会动动脑子吗,塘潮一群青蛙,闲来没事害只耗子做什么!”

   任我百般责问,无知的鼹鼠不但毫无悔意,且越发的气宇轩昂,边上那只纯种硫磺耗子竟也受其感染,开始大义凛然地回击:“用蝎毒解蛇毒,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我扭头找猫,故意问道:“猫老弟,这是从哪冒出的杂种?”

   小花猫一脸饿相:“噢,我发现整个鼹鼠群中就他一只另类,所以就一起逮来了。”

   灰毛老鼠闻听,竟高腔一抬,摆起谱来:“什么另类不另类,我乃清潮鼠区的督军是也!”

   噢,那就先斩妖除魔,我轻轻上前,阴柔地问道:“您老,贵姓?”

   “免贵姓灰!”

   “灰督军,有一点常识您一定要清楚喽:当兵当将的最讨厌的人,就是督军。还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不解,论说鼹鼠一族对挖洞的确在行,但是谋杀却不是强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能在重重戒备下害死我家大王的,方圆百里内,的确只有您具备这个能力了?”

   我边说边步步逼向凶手,这家伙却想必自恋疯了,原地一杵,双手卡腰,满眼的不逊:“哼,老实说了,就是我做的,咋了?甭说一只老蛤蟆,就是整个塘潮,不久之后也会是我们的,算算你们还有几天活头哇,小蝎子儿,有头脑的话赶紧放了本督军,我或许高了兴,替你求个情,日后在鼠族谋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准。”

   “那先谢过灰督军了。”杀机由心而起,最终凝在我因过度愤怒而扭曲变形的小脸上,“不过,俺想先试试穿裘皮的感觉,猫老弟,交给你了!”

   我一手拉起小鼹鼠,朝公主的住处走去,当然不忘回头嘱咐那对舔着舌头跳将过来的小花猫,大批耗子进攻之前,他俩就这点口粮了,节约点吃,顺便给我留张皮毛!

   可怜那位老鼠督军,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利索,便一声惨叫,彻底姓灰了。

   第十八章

   节气,清明。

   窗外,依稀落下了零星雨滴。

   仿佛为了配合这个适合流泪的季节,青儿自看到第一眼鼹鼠,哭声就没停过。

   虽说我心中明镜般通透,这张小耗子脸儿让她想起了另外一张,但还是赶紧及时地提醒一下,可千万别一不留神,给“爱屋及乌”了:“公主,小王子已经去世了,您注意身体……”

   鼹鼠的心理防线,相比长城,自然牢靠不了多少,敌意早给哭倒了大半,开始半信半疑地问,公主是否真与小王子殿下义结金兰了?青儿不但哭着点头,还声称,自己曾与他以姐弟相称,而且,互赠过信物!

   咦?还有信物?心想,这青蛙耗子暗渡陈仓的本事,还真不小哇,在我眼皮底下,就把信物给互赠了!

   果然,青儿慢慢打开一只荷叶包,取出一小片心形硫磺石,我忙凑上前去,还有字呢:送给救父恩人青儿姐姐,王子弟弟留念。

   没想到小鼹鼠竟双手捧了石片,大叫着,弟弟哇,你们好惨哇,夸张地哭到死去活来。

   我在旁边暗忖:这家伙连表弟死了都这般伤感,论说没理由那么残忍啊,可为什么要害掉老刺猬一家呢?但瞅瞅那对儿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泪人儿,哪有机会去询问什么,唉,再等等吧,反正事情总算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下来。

   心念至此,忙不迭寻了两片厚厚的荷叶,口中不停唠叨着节哀节哀,临时充当起“劝哀夫”来。

   试想这活儿哪会轻松,结果几炷香过后,果然人家嚎啕未减,我却累了个半身不遂,只好努力爬出屋外休息会儿——好在气候温和,所以我本不介意在外面再多呆点时间,但抬头瞅瞅日头,估计鼹鼠弟弟和青蛙姐姐在屋里掐头去尾也该三四个时辰了,这哭完了谈,谈完了哭,最后干脆边哭边谈,哪是只蝎子能劝得住的!

   我正急得用爪子刨坑呢,老远瞧见刺猬在小麻雀的引领下,一路吭吭唧唧奔了过来,近前才听清,老家伙口中骂得正欢:“那会挖洞的耗子呢,哪去了?我一定要剥了他的皮!”

   我急忙拦上前去:“老人家,您先消消气,我……”

   “蝎将军,今天这事您别掺合,否则别怪我反脸!”

   “老人家,这事情还没搞明白呢……”

   “蝎子,你秀逗了,还不明白!怎样才算明白?你以为我是买拐的啊,被忽悠进医院才明白……”

   耶?这老小子知道的还真不少!推搡中,门帘一掀,鼹鼠和青蛙并肩走了出来,我艰涩地咽了口唾液,迅速钻进两人中间,扁着身子酸笑:“嘿嘿,公主,您看这老先生,拦都拦不住……”

   青儿忙整了整愁容,红着眼睛微笑:“老人家,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我都跟鼹王谈过了……”

   “跟阎王谈过了?跟玉帝谈我也不管!”老家伙显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今天就是来报仇的!”

   眼瞅着小鼹鼠又要上前贴在青儿身边解释,我赶紧一个箭步抢了位置,然后扭头指指刺猬,示意鼹鼠别老傍着俺家公主了,有什么话赶紧上前给老人家说明白啊!

   小鼹鼠倒也识时务,一头扑在刺猬面前,卖力做着痛心疾首状:“老人家,因鼹鼠一族的失误给您带来的不幸,我感到非常愧疚,但是,当时我们只是想把您的家人抬出洞口,等挖好洞后再抬回去,没想到清潮鼠族会暗地里串通秃鹰……”

   “一派胡言!”老刺猬声都变了,在原地愤愤地蹦跳,“鹰会跟耗子合作?你当我猪头啊!什么阉鼠,还不都是一窝里的耗子!没听说耗子当了太监就从良的!”

   受此大辱,鼹鼠的语调中已然掺满了委屈,抿抿嘴巴,努力忍着泪水解释,当初秃鹰行凶的时候,自己曾带领几个就近的同类,拼命救出了三只幼小的刺猬,并一直随身照顾着。

   什么?在场众人无不异口惊呼,老刺猬更是激动百倍。

   释然的鼹鼠开始面露微笑:“嗯,要不我怎会在刺猬家门口被捉呢,当时我正在寻找您家幸存的成员。”

   “他们在哪儿?”老刺猬迫不及待地上前,夯着鼠肩猛摇,“在哪儿呢?快带我去!快点!”

   还真苦了这位单薄的鼠小弟,本就不大的脑袋,都成拨浪鼓了:“在离您家……左转百米……”

   心急如焚的老刺猬哪能等到完全听懂,拽起鼠爪拖着便走,小鼹鼠却拼了命地往回挣脱:“老人家,您听我说,如果我回去,在场诸位一定会对我的话存有疑心,因为存有危险,您最好也不要亲自去,这样吧,就麻烦塘潮另派勇士跑一趟,噢……把我的王戒带上,他们见戒如见我!口令是:鼠年快乐。”

   说完便自食指处脱下一易拉罐拉环儿,嘿!想想这鼹鼠家族也真够抠门的……我捂住嘴巴正要偷笑呢,猛地瞥见伪戒上面赫然印有“奖金500万”的字样,忙一把抢了过来!

   青儿立马宣布,让蝎将军跑一趟,我却暗自算计着:这来来回回怎么也得大半天,留下一对“孤鼠寡蛙”在一起,哪会放心得下啊。

   心念至此,赶紧向公主请假,理由是自己忽然腰疼的厉害,可能年前爬鹰崖时落了病根,清明期间多阴天,就犯了!没想公主听后,瞬间转型成贤妻良母,围着我左转右转,不停地嘘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啊?

   温情耍得正浓呢,头顶冷不丁传来一声讨厌的鸟叫:“哎哟蝎子哥,病犯得够快嘛,唉!为了照顾身强力壮、虎背熊腰的病号哥哥,也只好麻烦我麻小丫亲自飞一趟了。”

   我深情地剜了一眼这只阴阳怪气的死麻雀,衷心地祝福着那条长舌头,能尽快被人连根拔掉!

   远处灌饱泉水的小麋鹿也嗒嗒跑过来,嗡声嗡气地凑热闹:“是不是俺也得一起去啊?”

   麻雀一把抓起我恋恋不舍的拴扣,没好气地轻叱:“那还用说!”

   我忙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地叮嘱,丫头莫要贪玩,早点回来,小心王戒啊,可千万别弄丢了,然后呆呆目送着两个活宝和我挚爱的500万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实在忘记注视了有多久,直到青儿慢慢把嘴巴靠进我耳边,咬着牙和风细语:“黄哥哥,我想人家大概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不觉得需要休息一下自己的眼睛吗?”

   我忙傻笑着切断目光,顺便收起了暴富未遂后的那份惆怅。

   果然没用多大工夫,他们便一路返回。

   除了三只小刺猬,还多了只大白兔,老远便扯破嗓子地喊:“老刺球,你不是冤枉俺吗?现在俺把你的三个孙子救出来了。”

   麻雀和麋鹿却在后面不屑地撇嘴,其实人救出来就好,谁还计较是哪个的功劳,尤其老刺猬,早连滚带爬地迎上前去,抱住他硕果仅存的三个宝贝儿,狂耍父爱去了。

   众人远远地看着,由衷地高兴。

   小麻雀扑到鼹鼠面前,小翅膀一伸:“任务完成,还你的王戒。”

   我目不转睛地瞅着鼹鼠抬手接过,却没有戴回食指,竟直走向青儿,说什么小弟有个请求,能否将小王子的石片留自己作个纪念,这枚王戒算作交换。

   “当然可以!”真不明白,那张向来庄重的青蛙脸,咋一看到长相顺眼点儿的鼠辈,就乐成了油菜花,“石片您尽管拿去,只是王戒为贵族信物,我实在不便接受!”

   想我黄蝎子何等机警,煮熟的鸭子想飞,门都没有!一个箭步上前:“哎?对呀对呀!随便送女孩子戒指,总是不慎重的,这样吧,为了纪念我们两族友谊,您就把它交给我,回头我存到蛙族博物馆,也好日后给子孙们留个见证!”

   嘿嘿,要说人家鼹鼠头头,就是明白事理,啥话没说,便将环扣递将过来,我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抢在手中——嘿嘿,我的扣扣小宝贝,房价就是打着滚涨,我和青儿也能住上复式高层了!

   青儿却嘟起小嘴,跺脚轻斥:“黄哥哥!你不能要,那是人家的国宝……”

   心说国宝咋啦,大熊猫还国宝呢,不也天南海北地赠……正尴尴尬尬无所适从,牛大癞却破天荒在关键时刻帮我解了一次小围——过来传话说,母后召我们入宫一趟!

   小鼹鼠闻言,忙拱手辞行,并发誓,回头立即召集所有部下,永不再犯塘潮,而且世代修好……谢天谢地,终没提到通婚的话题。

   临了,这只鼹鼠声称自己人只会挖洞,不会堵洞,麻烦塘潮赶紧做好善后工作,向来宽厚的青儿不但未露半点不满,还口中念着感激不尽,祝人家鼠丁兴旺呢。

   小鼹鼠起身与众人一一握别,尤其临到刺猬一家时,竟冒了挨扎的危险,逐个拥抱起来,从这家伙一步三回头的劲头看,估计先前的敌意,基本荡然无存了。

   我扭身寻到兔子:“兔王,兄弟还有一事相求。”

   “说!不过赛跑俺是不干了!”

   “哈哈……刚才鼹鼠说了,挖好的洞他们填不了,我想这活儿能不能麻烦一下贵族人民啊?”

   这兔崽子立马仰头、踮脚、拨弄指儿:“那倒不是难事儿,但这报酬……”

   “什么报酬?”冷不防小麻雀扑扑楞楞飞了过来,“报酬就是雨季来前,你们家成不了灌汤包儿!这都什么火候了,咋就一点公益心都没有哇!”

   兔子显然不是头一次领教,双手忙不迭地捂耳朵,嘴上一味地告饶:“麻小姐,是俺玩笑开过了,俺哪会真有要报酬的想法,上次塘潮救我一命还没报恩呢,大家忙着,我这就回去安排!”

   话音未完,便丢个鬼脸,逃也似的窜去,众人无不哄然大笑。

   丈母娘的心情,显然有了极大恢复,语气也从一度低郁,变回官太太们特有的高腔。

   今天叫我们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原来每年的清明时节,牛大癞都要去一趟上游源潮,祭奠他母亲祖上的先人,今年虽然出现变故,但礼数是不能少的,再说塘潮的水源直接来自上游,关系绝不能恶化,上次癞癞娘去世时,就惹恼了人家,切了水流,结果塘潮给旱了大半年。

   牛大少一提及自己的海外关系,顿时显得洋洋自得:“王后说的极是,今年我打算代表塘潮继续去扫墓。”

   青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哥,我跟蝎将军商量的灭鼠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水攻,所以与上游的关系极为重要,我想这次能否我俩一起去啊。”

   呆子却慢慢将五官猥琐成包子状,忽然眉毛微扬,语气轻佻:“哎呀妹子,听说源潮那只癞蛤蟆头头……特别好色呢,你敢吗?”

   青儿小脸瞬间红透,口中嘟囔着:“哥啊,光天化日说啥呢!”

   我禁不住在心中骂了几遍呆瓜哥哥,恋鹅未遂也不能拿亲妹子开涮啊,然后冷声上前请求王后,自己愿一同前往保护公主,再是希望麋鹿和麻雀也能随行,如有意外,可及时反馈。

   王后思量片刻,仰声定夺:“这个嘛……既然青儿当家,我就不参加意见了,你们商量着办,只是结果一定要遂本宫所愿,万万不可弄巧成拙!否则唯尔是问,决不轻饶!”

   老佛爷一放权,“最终结果”遂谁的愿就不得而知了,但“目前结果”却率先遂了本将军的愿——草草与蟹子们交待几句,我便伴同青蛙、蛤蟆、麻雀、麋鹿一行五人,浩浩荡荡,朝传说中的源潮蛤区开拔而去。

   第十九章

   节气,谷雨。

   节气,名为谷雨,天气,却忘我的晴朗。

   涓细的溪流,清澈见底,两边稀疏的青草,轻轻摇弋在暖洋洋的春风之中……如若再添进几声啼血的鸟鸣,相信这画面就真的完美无瑕了。

   当然,我所指的鸟,绝不包括麻雀:“大家快点啊,我再飞慢点就掉下来了!”

   我自安静地趴在匀速前进的鹿角上,惬意地欣赏着青儿柔美的泳姿,远远落在后面的癞大呆子,却明显感受到了肥胖对自己的眷顾,一个劲地哀求妹妹稍慢一点,等等自己!

   每每这时,青儿都会款款爬上岸边,我自然也迅速翻身下鹿:“公主,累吗?”

   “嘿嘿,跟帅哥踏青,累点儿也值。”

   心跳立马美美地加速,要知道,若非关系特别亲密,是万万听不到青儿这般暧昧的揶揄之词的。

   “公主……”

   “以后叫我青儿吧,我们没那么生疏的……”当然好!哈哈,怪不得昨晚梦见了桃花,我邪了巴唧的沾沾自喜,然而自己躺黄梁上做的那场小梦,显然与事实严重地脱了轨,小恋人的话还没完呢,“……还有小麋子兄弟、花猫哥哥、麻雀妹妹,大家都是朋友,告诉他们也都喊我青儿吧!”

   呃?这,不太体统吧——脑袋一阵木麻,我抬头望望大晴的天儿,刚才明显听到一声霹雳啊。

   “蝎子哥!”小家贼老远从前方折回,盘旋在头顶上喳喳,“再有几百米就到水坝了,快点儿走吧!”

   青儿抬头瞧瞧下游,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的大哥——那呆子正趴在不远处的一块砾石上,苦丧着肥脸儿,伸脖子捶腰呢,好在精灵的麻雀叼了一条草绳飞落过去,一头拴住荷叶,指挥癞蛤蟆爬上爬下……

   最后,小丫扭身朝着正低头吃草的麋鹿叫嚷:“饭桶,吃饱就行了,来来来,干点儿活!衔着衔着,拉少爷一程,慢点啊,注意交通安全!”

   纤夫显然极不专业,大癞也未必玩过花样滑水——时不时地叽哩骨碌连滚带爬地落入水中,大家一路笑得前仰后合,但速度总算提了上来,没几个时辰便依稀望见了源潮围墙。

   源潮,果然是座被人类遗弃的拦河大坝!只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整个坝体早已破旧不堪,流入下游的细溪,正是自坝体的裂缝中渗出的水线,汇集而成。

   远远看见坝口处,有几只纯种的癞蛤蟆把持着,此时,混血牛大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几个箭步上前,与近亲们熟悉地打了招呼,又把小组成员们逐一介绍。

   几个哨兵倒也热情,奋力地把棘门打开,以便麋鹿的身躯安全通过,青儿也忙拿出备好的蚂蚱一一打赏。

   得了好处的蛤蟆们自然越发殷勤起来:“大王正在湖边散步呢,公主,我带您去吧?”

   我忙客气地婉然拒绝,抬螯拦住几只塞完蚂蚱伸向青儿的癞手:“诸位都有公务在身,坚守岗位最重要,我们自行去找便是!”

   心里却想,蛤区果然个个花哨儿,这几位自看到青儿第一眼,口水就趵突泉似的直咕嘟,若非有满嘴的蚂蚱咀嚼着,源潮的水位不暴涨才怪呢。

   湖边寻了半天,终于听见牛大癞一声高呼,蛤王叔叔!便手舞足蹈地奔离了人群,大家急忙尾追过去。

   被称作蛤王的,也是只地地道道的癞蛤蟆,除了年龄大点,倒没什么特别之处,对于我们的小组成员结构,也只是略显惊讶。

   牛大少此行,是免不了要多费点口舌的,在介绍到青儿时,老头子的目光明显添了不少神采,嘴里不停念叨着,早听说牛老头生了个漂亮的女儿,果然是个美人儿……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便拦挡了,只好眼睁睁看着青儿的小手,被紧紧地握去。

   忽然发现,蛤头儿的另一只癞蹼却莫名其秒地久久藏在身后,忙悄悄绕了过去看个究竟,哈哈,老小子手上正紧箍着一只河蚌呢,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大王,这个……”

   老蛤蟆可算松了青儿的手,不好意思地举起河蚌,还没等开口呢,牛大少就讨好地嚷嚷开来:“哎呀,王叔,都配上公文包了?让我看看,我看看……”

   老疙瘩嘿嘿窘笑几声,嗡声解释说,刚才看到晒太阳的蚌肉白嫩,忍不住想尝一口,结果……你看,这家伙还不松口了,大家帮帮忙给取下来吧!

   众人忙捂住口鼻,努力把到嘴的哄笑压回腹腔,但痛苦的咕咕之声还是彼起此伏。

   小麋鹿率先忍了俊意,上前轻轻用鹿角插进蚌缝儿——蛤王前爪是得救了,自己头上却多了个发卡!

   大伙儿见状,终于爆笑成了一团。

   摆阔、感恩、媚色……无论哪种成分在作祟,都会使老蛤王招待的一顿普通工作餐,升华成一场盛宴。

   要不说人家大地方办事儿,就是气派,除了庞大的陪酒队伍,竟还请了乐队、歌手、舞女,而且连KTV中的卡拉OK都一应俱全呢!

   酒过三巡,牛大少爷俨然成了全场的麦霸,但那歌喉……怎么说呢,反正如果形容成“鬼哭狼嚎”的话,那鬼和狼非得哭着含冤上访不可!

   望望整个混乱的场面,我附着青儿的耳朵,轻问,癞哥每年就这么扫墓啊?青儿回了句,入乡随俗嘛,脸上还是显现出极度的厌恶之色,坚持没多久,就拉起我,说想出去走走。

   结果刚一起身,老蛤王也不知自哪个旮旯冒了出来——或者说压根就没离开过青儿左右十公分,热情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顺手将青儿往身后一拨,说想参观参观源潮的美景,对方却阴魂不散地要求当向导,我们不得不随之悻悻地走了出去。

   刚走到湖边,看见小麋鹿正埋头将鹿角浸入水中,隐约听见小麻雀在旁边不住地打气:“再坚持一会儿,再一小会儿,河蚌就会松口了……”

   只见埋在胯下的一张鹿脸,早已涨得通红,本就低沉的声音,显得更加气力不支:“小蚌蚌,你快松口回家吧,要不渴死你就不好了,您行行好吧,我的脖子都快断了……”

   老蛤蟆摹挲着手腕处的勒痕,恨恨地咬牙:“晒死她算了,费那劲!”。

   那善良的二位自然不去理会,继续坚持着倒栽葱,好在老蛤蟆正一门心思地当导游,径直引我们沿湖边前行,没出多远,便听身后扑通一声巨响,想必体力不支的小麋鹿已经翻身落水。

   果然,接着就传来小麻雀的狂笑:“哈哈,你个笨蛋,竟被只河蚌拽进水去……哈哈……”

   我和青儿相视一笑,心说这对活宝冤家,一静一闹,倒也相得益彰,再扭头一瞧蛤王,妈呀,俺家青儿那张碧绿的小脸儿,都快给老蛤蟆两只火红的眼珠子烤出油来了!

   我赶紧提及了鼠患问题,看这位源潮一把手,除了“善于团结年轻女性”外,到底还有啥“异于常人”的才能——谈到正事,人家果然就隆重地收了色态,官架子也端的得心应手。

   “噢,这个嘛,我也考虑过,你们计划的水攻,也的确是个好办法,但是,水是我们源潮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啊,如果我们大量地放水,万一今年不下雨怎么办?”

   “大王……”青儿立住脚步,指了指前面的拦河闸,“我们只是希望,到时候,您能把最上面的闸口打开,借用贵国不到五分之一的水源,而且无论成功与否,塘潮去年库存的所有荷花蜜,将全部进贡给贵国,希望大王考虑一下。”

   看老不死那迷离的眼神,兴趣完全不在花蜜上!

   呸!我早就揣摩出了这家伙的心窍,赶紧捅他的软肋:“大王,本将军想提醒您一句,那窝耗子的胃口可是不小,如果我们被攻陷,那源潮……也是早晚难保的。”

   果然见效,老蛤蟆的脸色,立马忧郁起来,青儿也忙趁热打铁,说目前两潮的任务,是尽一切力量消除鼠患,保卫源塘两潮人民的安全,而且发誓,今后塘潮的所有物资,绝不独享!

   一番唇枪舌箭外加糖衣炮弹,好在见了点回报——老蛤蟆最终答应我们,可以考虑拿出五分之一的水源,但依旧质疑我们的整个计划,还有很多不妥之处,而且建议我们,不防去大坝最东头的那间小屋看看,里面常年住着一只老白鹅,听说自库区有人时,就住在这儿,他是这片地方最博学的智者,听听他的意见,会有帮助的。

   这自然是再求之不得的好事!

   我和青儿不由喜出望外,赶紧顺着蛤王所指的方向应声而去,也就走出百八十米,身后牛大少呼哧呼哧地追来,问我们是否要去见一只鹅,而且执意让我们带他一起去!

   青儿竟自惊讶老哥对“鹅”的热衷,我虽对呆子这份心思一清二楚,嘴上却不便点破,笑着问大癞,您不练您的歌,去见什么老鹅啊,我们这有公事儿,没办法,说实话还真没听够呢!

   呆子倒也不谦虚,说正唱得起劲呢,一只母蛤蟆非要上来跟自己合作《知心爱人》,还要跳着舞唱!

   我一咧嘴角:“你俩帅哥美女,不挺搭嘛,载歌载舞的!”

   呆子却一脸惘然:“啥?什么宰鹅宰驴的?俺听那妮子就是个宰猪的,那表演,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再说咱向来德艺双馨,咋能整上绯闻呢,本王子当场拂袖而去!”

   听到这儿,我的肠胃哪受过这刺激,禁不住猛一阵翻腾,好在说话间,众人已走到水坝尽头,呆子也惊讶地闭严了嘴巴。

   再走几步,果然有间房屋,正是当年人类守塘时的值班室,如今,却有了更为高雅的称谓——屋顶赫然突兀着三个斗大的泥字:养心殿,心想这家主人,也太会玩穿越了吧,没听说哪朝皇太后有看过水库的啊!

   近前,再仔细一瞧,门口两边,竟模模糊糊地印着两行对联,上联曰:睡宁屋闭户谈字,下联曰:卧脚塌弄笛声腾,横批:赐以天食。

   正打算情真意切地赞赏几句,旁边癞大呆子却抢前一步叫好:“哎啊!我来源潮多少趟了,咋就没发现这圣地儿呢!人家鹅族就是出人才,看这对联写的,多有深度!”

   随之用半土不洋的音调大声念了起来:“谁拧我屁股蛋子,我叫他弄地生疼。呦,还有横批!”不过,这次他给念反了,“十天一次!”

   任我和青儿再有涵养,也受不起这般刺激,听到此处,不约而同地双双出脚,生生将呆子跺进了湖底!

   好在老白鹅开门时,癞大少恰好从水里爬了上来,大家进屋寒暄几句,老先生便基本了解了我们的来意,尤其知道了癞癞的母亲是何许人时,语气竟莫名激动起来,连声称赞牛母,是世间少有的才女!

   刚在冰凉的“学海”里遨游了半天的癞大文盲,意外发现自己原系“才俊之后”,神采立马飞扬了起来:“鹅爷爷,你真的认识我妈咪?”

   “嗯,你母亲年轻时非常好学,经常来我这儿读书,看书架上那几本……就是她读过的。”

   呆子赶紧爬了过去,一字一顿地念道:“老、孔、庄、孙、子……”

   青儿忙不迭单手掩着半边脸,小声提醒自己的哥哥,竖着念,竖着念!旁边的老鹅,差点口吐白沫,心中定然疑问,孔老二咋惹了这团肉疙瘩,连“装孙子”那点儿糗事都给抖了出来。

   青儿顺手拿过一本,刚打开扉页,一片小荷叶便飘然落在地上,我忙弯身拣起,青儿的小脑袋也凑了过来,上面还有字呢——何水无鱼?何山无石?何狱无门?何子无父?何女无夫?何城无市?

   我扭头询问白鹅,这是什么藏品,对方回答,是当年塘潮蛙王送给牛儿他娘的信物,牛大癞一听关系到自己父母的往事,赶紧将手中的《孙子》插回原处,伸着胖头央求老鹅讲讲细节。

   据白鹅所述,当初,青儿父王想娶一位有才之女,共同治理国家,所以在塘潮出了这张征婚帖,答应谁给出答案,就娶谁为妻,而癞大娘其实一直是恋着大王的,只是蛙族规定,向来不与蛤族通婚,没想到老粉丝竟疯狂到在闸门上蹭落了自己的背部皮肤。

   牛少爷开始泪兮兮地感叹:“后来一定是俺娘最先想到了答案,嫁给了俺爹。”

   从老鹅惊呆的表情可以看出,癞癞能有这智商,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半天才点头称是,而且表明其实答案也不难,只是其他母蛙们笨点儿而已。

   白鹅正要公布答案,青儿却已轻声道破:“雨水无鱼,泥山无石,地狱无门,老子无父,天女无夫,荒城无市,答案应该是……与你地老天荒。”

   青蛙说到此处,口中反复呢喃着那句“与你地老天荒”,眼神也渐渐迷离,漫无目的地平视着前方,显然不知神游到了哪方天际。

   癞少爷关心的,自然又是另外一个话题,拉着鹅翅膀,不停地问对方,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咋没见有什么亲戚啊,比如说天鹅什么的……

   估计白鹅的家史也比较辛酸,显然不想提及往事,但终经不起这位故人后裔的软磨硬泡,只好翻着白眼勉强回忆:“我在这儿,已经呆了三十多年了,当初被主人带来时,这边的环境好得多……”

   呆子却完全不顾老人的心情,贼心不死地问:“当初主人就带您一个来的,没有别的亲戚?”

   白先生哪能吃透癞蛤蟆的心思,一五一十地回答,说不只自己一个,还有一头猪,一只狗,只是后来,主人撤退的时候,骆驼只能驮两样东西,狗是主人的心腹,丢不得,剩下鹅和猪,没办法,主人让他俩剪子包袱锤定去留,当时白鹅竟忘了对手是偶蹄目,只会出剪刀的,而自己的蹼掌又偏偏习惯出包袱,结果……

   此时的癞大少,哪有心思听别人家的陈芝麻烂谷子,早一溜烟搜集天鹅艳照去了,独留下老家禽自言自语、没完没了地抱怨。

   我眼瞅着兄妹俩正各忙各的心事,心想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忙爬到鹅掌边,轻声唤道:“鹅爷爷……”

   “……那头笨猪拾了便宜,我也不能就此罢了,要求主人把满屋的书籍留下……”

   “鹅爷爷啊!”

   “呃?小蛤蟆呢……怎么了,小蝎子,你妈贵姓?”

   “鹅爷爷,我的事儿与俺妈无关,关于下游的鼠患问题,您听说过吗?”

   “鼠患?怎么,耗子成灾了?”

   我赶紧用最短的时间,尽量言简意赅地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个明白,听到歼蛇处,老人家只是不住地摇头;待听了我的水攻灭鼠计划时,神情竟变得异常阴森起来!

   沉默良久,白鹅长长地嘘出一口浊气:“孩子,你们这是饮鸠止渴啊……你来看!”

   老白鹅一把将我托至窗台,朝最近的一座山峰指去,问我看没看到那雕在山腰的文字,我定睛望去,果见刀削的峭壁上,深深刻着八个清晰的朱红大字:正本清源,塘松遍野。

   “小伙子,以你的智慧,应该不难理解这两句话吧?”

   我思索片刻,从字面上看,应该是说“从根本上改善一些事情,才能让池塘和松树遍布原野”。白老头也点着头认可,说当初人类在此建立拦河坝,主要目的就是想改善生态环境,治理沙患,所以才有了这片湿地,才有了源、塘、松、清四潮,才有了蛤、蛙、鼠、蛇四族,而且湿地中的生物链环环相扣,不可或缺哇!

   噢!照白鹅这么一说,我倒成罪魁祸首了!而且,不难听出,老头正责怪我们歼灭了蛇族,而使生态失衡,才最终导致鼠族成患的,说实话,那一刻我也怀疑起自己的对错,可转念一想,生死面前,谁又能真正地坦然面对啊。

   不!我们没有错,错的是战争,错的是贪欲,错的是人类的环保意识!青儿不知何时也爬上了窗台,我深深望了眼心上人,越发铁了心的认定,如果我们再灭掉鼠族,自然就天下大吉了。

   白鹅却一再解释,大自然中,没有哪条生物链是由一种动物串起来的,无论是益是害,他们总有生存的意义所在,就算我们真的灭掉鼠族,虽然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却加速了整个湿地的灭亡速度,这就是人类常说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仿佛为了配合老鹅的分析,正站在高处捧着鹅照憨笑的大癞,一个踉跄,把持不住,树立于整个架子上的书本立马一边顺倒了下去!老鹅闻声望了望旁边的烂摊儿,无奈地耸耸肩膀:“看到了?就这效应。”

   我才不管什么骨头、什么效应,固执地咬咬嘴唇,暗忖:谁要灭我的青儿,我就灭谁,大不了同归于尽!

   老白鹅不愧号称智者,竟能一眼挖出我的心思:“小伙子,你想的也对,生存固然重要,但是不顾朋友的安危,委屈求全,苟且偷生,的确不是男子汉所为!唉,既然耗子该死,就让他们死去吧!来,我们分析一下大坝的构造……”

   彤灿灿的夕阳,慢慢隐没于湖边的西山,绚丽的彩霞,奢侈地点缀着亮丽的天空。

   曾几何时,这种美景,在塘潮的黄昏中,亦属司空见惯,而现如今,那儿却多的是沙尘满天,疾风似刀——老鹅的话,的确不无道理,如果今后,面对比鼠患可怕百倍的沙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可能什么也做不了。

   第二十章

   节气,立夏。

   随着气温的一路攀升,众人的工作热情,也越发地高涨。

   其实,在遇到鹅大师之前,我们针对耗子的水攻计划,根本只能算个粗略的框架,通俗一点说,大家只是有了“用洪水淹死老鼠”的良好构思,至于具体到如何控制洪水、如何引来耗子、如何把握时机等诸多问题,心中完全没底儿。

   但经过鹅老前辈近十多个昼夜的润色后,整个计划的可行、可靠性,已经提高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层次!

   老人家揉揉血红的双眼,倦意一览无余:“大家回去,按我说的着手准备,第一步,先彻底断水……”

   在场的塘潮成员,无不心惊肉跳起来,青儿首先不解,担心如果给塘潮断水,现在正是旱季……老头耐心地解释,自己所说的断水期限,要控制在半个月以内,相信对塘潮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彻底断水的目的,是为了让流往塘潮水洼的河道完全干涸。

   白鹅继续——接下来的第二步,准备药饵……这次轮到癞大少爷迷惘了,打着保票肯定,塘潮附近从没听说有卖耗子药的!

   鹅师爷的身体本就困乏,加上自己酝酿多日的成套计划,被一次次打断,实在不爽到了极点,一肚子闷雷终被大癞点了个正着,只听爆喝一声:“你这呆子,细节稍后再商量,先听我把整个计划讲完,会憋死你吗!第三步,大宴群鼠!第四步,洪水淹鼠!第五步,战斗结束!”

   老鹅吼完,竟自陷入了“气喘如牛”的不满中,众人自然大气不敢再出一声……过了良久,我掐指算算,若真要开口的话,该临自己了吧,再说身边的一群嘴巴,早朝我呶老半天啦。

   我仔细探察探察了鹅脸,再咧嘴媚笑了半天,见对方怒气稍平,这才发话:“老爷爷,听了您周详的计划,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六体投天,没想到,在这穷山僻壤,还归隐着您这么一朵军界奇葩!真乃晚辈平生见过的第一高人!”

   说完忙朝身后挤了挤眼儿,众人恍悟,纷纷朝白鹅伸出拇指:高人!24K纯高人!

   想必这世间万物的自豪,百分之百是从马屁上拍出来的,“奇葩”自然也不例外,扁长的鹅嘴,转眼乐成了三尺黄绸,我看进一步提出疑问的时机基本成熟,赶紧抓住!

   “专家爷爷,您的这几步灭鼠谋略,环环相扣,计计相连,的确非一般凡人所能及,尤其第一步,断水!真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良计,我想断水……一定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老先生美滋滋地点着鹅头,其实我也知道这没啥难度,早就听说前年牛儿他娘遇害时,惹恼了老癞蛤蟆王,一声令下,三二个时辰就用黄泥堵死了裂缝,差点没把塘潮给旱死不是,我的“必修课”主要在第二步,相信老白鹅一定藏了妙招。

   我先脑残兮兮地建议:“那第二步的耗子药,我回去,立马派人到附近的村庄买去!”

   “你还将军呢,脑子生锈了!附近哪有什么村庄,就是有,你拿什么去跟人家做交易?”老家伙果然恨铁不成钢起来,“青儿,你不是每年都与蜂王有交易吗?”

   青儿赶紧夸着老爷爷消息灵通,承认每年的确会提供给蜂王大量的荷花粉,然后对方会送一部分荷花蜜来。

   老诸葛进一步分析,既然蜜蜂能用荷花酿蜜,自然也能用其他的花来酿,比如说狼毒花!狼毒花蜜对昆虫无害,对哺乳动物却具有极强的麻醉功能,虽然不能药死耗子,却能让它们在半个时辰内动弹不得,狼毒花在源潮遍地是,而且现在正是盛开的季节,关键问题是,能不能说服蜂王,为塘潮酿造毒蜜。

   青儿闻言,已然变得忧心忡忡,我心中一懔,的确看不得小恋人有半点困扰,立马拍着胸脯表示后续的工作包在自己身上,只是希望鹅大师能够从中周旋,促成蛤王同意与塘潮合作,才是整套计划成败的关键所在。

   老白毛双翅一展,伸了个懒腰,声称自己从不涉足政治,要想最终成事,主要还是靠塘潮自己!说毕,双翅却迟迟没有放下,显然有了送客的意图。

   青儿自然识得时务,忙招呼众人,与白鹅一一拱手道别。

   递给蛤王的《合作协议》,算来已经搁置了五六天了,但仍然了无音信。

   我倒诚心诚意地盼望,老东西别急着回复,这样自己才能多陪青儿坐坝上看会儿月亮——青蛙的心态却没我来得浪漫,静默了半天,好不容易开口,却问我,是不是塘潮的报酬,没达到蛤王的要求啊?

   “别担心,他总要有个答复,下游养上窝耗子,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我嘴上应付着小领导,心里却美美地畅想,青儿,你看,现在,月亮正高高地挂起,柔和的月光,沐浴着我俩身边的每一个角落,百兽哑音,千虫齐鸣……多适合谈点情说点爱啊!

   青蛙有的时候还真不大解风情,扭头便冷冷地恢复了沉默,显然仍在担心,蛤王真不答应咋办,想我向来提倡节俭的主儿,怎会浪费如此美好的夜景,一把牵了青蛙的小手,认真地说:“这事,明天我再去问一下。今晚这点空档,咱先聊点儿别的,青儿,你最喜欢的是什么东西啊,噢!当然除了雪花……”!

   原来,青蛙还算是一种相对善解人意的动物,果然没再提半句雪花,只是莞尔一笑:“月亮……”

   呃?天啊,我的女朋友就从没喜欢过人间烟火吗?净整些500万买不着的东西。

   见我难堪的表情,小妮子却添油加醋地描述起了月亮的优点:月亮会给你亮光,却从不求你用多少水分来回报,而且朋友也多,看那满天的星星,不像太阳,终生孑然,还贪污我们那么多贮水,所以真的希望,每天的昼夜都能看到月亮呢。

   心说大妹子,这一点甭说蝎子了,目前谁也不好办耶,就算玉帝能办喽,但当初追嫦娥时老小子已然答应了那娘们儿,现在能再答应咱?赶紧提点别的,哝?

   我正想再努力努力,青蛙却毅然停了嬉戏,语气正经得都有点冷若冰霜了:“黄哥哥,反正也是闲着,要不,咱合计一下蜂王酿蜜的事情?”

   完了,完了,男同胞们,这就是喜欢上女强人的代价,你想——连月光下都得谈工作,还有哪个地方能谈感情呢?

   我消极地搭理着:“蜂王?你们一般怎么约会啊?”

   “约会?哈哈,黄哥哥真逗!我们一般不约会……哈哈!”

   “不约会……人家会送你花蜜?”想必小时候《美猴王》看多了,我的脑海里,一只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甲的帅哥蜂子身影,久久挥之不去,话中明显地夹杂了浓浓的山西特产味。

   “嗯……那家伙一般每年来两趟,春末来一趟,夏末来一趟,春末来是为了讨点柳树汁,夏末来自然是为了荷花粉。”

   柳树汁?我大吃一惊:“蜂子喝那玩意酿蜜,这不假冒伪劣嘛,小心被315查出来,告你同案犯啊!”

   “黄哥哥想哪里去了,那蜂王跟我是姐们儿,又好打扮,是用绿色的柳汁涂身体呢。”

   姐们儿?哦,蜂王是雌性啊——心地一宽,立马复原了喜上眉梢状。

   再往下,听到青儿说,每年会早早地给她采好,就吹柳笛唤她过来……柳笛?看小妮子这能耐,美丽、高贵、能歌善舞也就罢了,还外带会吹笛子,太高不可攀了吧?

   青儿却讲着讲着,忽然神情一黯,说去年那只笛子,作为“龟兔赛跑”的亚军奖品,给颁出去了!

   亚军?也就说现在兔子手里!我立马贼心不死地打起了如意盘算:回去或偷或骗,实在不行就抢,总之,一定得取回来,自己收藏。

   “蝎子哥,蝎子哥,你在哪儿啊!”黑夜中,忽然传来小麻雀焦急地呼唤,青儿迅速拉起我,高声回应着,寻讯赶去。

   不远处,小麻雀正蹒跚飞来,而且隐约看见脑袋好像肿了一圈,惊骇之余,我正打算问问丫头的头咋了,嗨!近前才看清,小妮子竟不知从哪儿整了顶破帽子,扣在头上,忍不住责备了句,臭美得不要命了你!

   小家伙难为情地低头搓脚:“蝎子哥,别说人家了,是小麋子当初落水后,挂了顶白帽子上来,非要送我当礼物,不要还不高兴,戴着又不合体,结果我刚说了句,要送就把你的鹿角摘下来,结果那呆子……呜!”

   青儿赶紧上前,连哄带劝了半天,询问小麋子到底怎么了?小麻雀这才抹干眼泪,说那呆子还真的拿角去撞大坝,现在鹿角给卡在坝缝,拔不出来了!

   我顿时给气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青儿却止不住地焦虑,催促我,赶紧想想办法,要不,小麋子会有危险的!

   三人到达现场时,情圣已经暂时停了挣扎,好在被钉在墙上的大脑袋,还呼呼喘着粗气。

   我迅速爬到鹿角与墙缝亲密接触的部分,一点一点用双螯抠着老化的水泥,口中自然少不了一番调侃:“兄弟,下次记得追女孩子时,千万别送白帽子,那东西,人家不一定喜欢。”

   “嗯,记住了蝎子哥,俺下次给她顶带色的。”

   我忙不迭地摆手:“兄弟,我看你还是送点儿裘皮啥的吧!”

   “俺倒是想,不过如果人家到时再说句——我看中你那身……俺岂不得被活剥喽!”

   对对,兄弟所言极是,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鹿皮不是袄,能说抛就抛?想到这儿,禁不住感叹,自己也真够幸运的,虽说女友口中的雪花啊、月亮什么的不太近人情,但毕竟人身安全没什么问题!

   完全将麋子从混凝土里“挖”出来,东方早已透出了鱼肚白,一对小家伙不好意思地互相对望一眼,非要请我们吃顿宵夜不可!说着,小麻雀变戏法似的从帽子里掏出一把水藻籽,嘿,这俩小仔,竟敢私设金库,没说的,赶紧“双规”——双双归我们喽。

   四个小人儿坐在坝边,悠闲地嗑着藻籽。

   青儿见我每往嘴中送一颗时,都会在嘴边停留片刻,便问我,是否想到了什么?看见了没,这才是传说中真正的心有灵犀——不点,都能通!

   我会心地笑笑:“嗯,是有点想法……”

   凭我的预测,如果我们请求蜂王酿造毒蜜,是万万行不通的,所以软的不行,咱就来硬的!但是要捉她,很难……刚才小麋鹿的险境,让我想到了一点,如果我们能骗到蜂王,让她将自己的毒刺,深深刺入韧性十足的柳树干中,自然也不能自拔了,那样,我们就会软禁到她,到时再跟她谈条件!

   “这个……”青儿明显担心起自己老相好的安危来。

   “青儿,到时候我出面就是了,你回避,啊?”

   “只是万万不能伤了她的性命啊!”

   那是自然!我会事先备好荷叶,她一旦被困,我就用叶子裹上去,免得伤了内脏……忽然想到自己曾安排小麋子去查看过坝西头那扇闸门,赶紧问问怎么个情况。

   小麋子回答说看清楚了,而且自己大体试了试,如果直接顶提起闸门非常困难,好在边上有个当年专供人类使用的开关,顶开开关绝对没问题,只是开关一开,闸门会在水的压力下直接倒塌,再也不能复位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自私地咬咬牙,打算明天再去找蛤王,只要老家伙答应完全切断水流就行,至于后面的事儿,哪由得他们做主。

   接下来,我又安排一下细节——麋子先在源潮附近找个地方潜伏着,小麻雀每天一个来回,往返于源潮和塘潮间报信,一旦下游准备妥当,算准了时机,麋子就将闸门打开,相信这场洪水,要淹千八百只耗子,绝对绰绰有余!

   小麻雀竟稀罕地谦虚起来,声称自己对“送信工作”不太专业耶——哼,越抹越黑,受了这份爱情小美差,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我没好气地回了句:“鸽子倒专业,可现在不是搞物流买卖就是忙着拉邮政储蓄,你见过还有几只送信的。让你送你就送呗,这是领导安排的任务,不会有人说你与麋子的闲话。”

   青儿欠了欠粗细适中的小蛮腰:“好吧,那先这么定下,我去通知大哥一声,告诉他今天回家。”噢,竟忘了还有位专程来扫墓的癞家少爷,相信此刻,定然在全心全意“背床”呢!

   说话间,天已大亮,大家赶紧起身,依计四下散去。

   说老蛤蟆故意怠慢我们的,确实冤枉了人家,原来最近王室内外,家丑不断呢!

   隐约听了几耳朵,好像是蛤王与王后正闹离婚,孩子们正闹离家出走,想想这头蛤蟆,一天到晚,公事私事的哪忙得过来啊。

   我嘴上客套着:大王日理万机,还要烦心我们塘潮的事情,小蝎真是有愧啊!心里却暗骂:什么东西,让俺等了整整七八个时辰,汤米都没进一滴。

   “蝎将军啊,这几天老夫也前后寻思了一下,总觉得灭鼠一事,的确是我们当今时期最紧迫的事,所以我决定,只要塘潮需要,源潮是要钱出钱,要力出力。”

   “谢谢大王,依鹅大师之计,确实需要贵国在近期将大坝裂缝全部堵死。”

   “小菜一碟,这活儿我们熟络,说啥时堵,决不出半日。”

   “大王,前几天公主提到的借水之事……”

   “不就五分之一的存水嘛,没问题!”咦,这老滑头,瞅他诸事答应的痛快劲,难不成是“品格升华”的结果——哼!打死我也不相信,果然,没一会儿,自己的狐疑便有了根据,“蝎将军,另外呢,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

   我双手一拱,面如土蜡地望着对方:“大王请讲!”

   “老身膝下,有一小女,排行十三,平常在家娇生惯养,不学无术……嗯,我想借塘潮灭鼠之机,让她前往历练一下,将军不会反对吧?”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塘潮又不是没养过癞蛤蟆,当然没理由反对!

   “不过……”蛤王的目光随之显过一丝狡黠,噢!感情我这心放的,还是早了点儿,“王后一直最疼这老幺,她这一去,老太婆难免相思,我看,嗯……你家公主与小女年龄相仿,而且善解人意,将军回去商量一下小公主,能否留在源潮,小住时日?一旦战争结束,老夫定当派重兵护送回塘……”

   这老不死的,怪不得今天肚量大得出奇,原来里面憋了这么泡骚尿!

   我毫不犹豫地厉声打断:“大王,青儿公主,现已成为我塘潮之主,若公主离职,潮内所有事务均难决断,所以大王之要求,恕难从命!”

   我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对方在身后喊了声蝎将军,我暂停了脚步,头却依然没回。

   背后,传来蛤王嘎嘎的干笑:“公主只是在源潮小住,而且我绝对保证她的安全,如果你们不同意,源潮就得拿出大量的人力,来陪王后出去旅游、散心,到时候难免会耽误截流的工期……请将军三思啊!”

   午后的阳光正烈,走出黑暗的蛤洞,顿感满目刺痛,我干脆逆来顺受地闭目屏气,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澎湃。

   等我慢慢习惯了这片炫白,徐徐睁开双眼,赫然发现,一只青蛙正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刚才与蛤王的对话,青儿显然听了个只字不漏。

   “公主……”我杵在原地,张口结舌,喉结剧烈地上下窜动,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青儿的泪,早已迸流而下!

   第二十一章

   节气,小满。

   源潮的四季,还算得上分明……

   雪峰山顶虽已看不到白白的冰帽,但自下而上,依然顺序而生出了一幅四季植被:有春的繁花争艳,有夏的枝草繁盛,有秋的水杉耸天,有冬的寒梅傲顶——出使源潮的塘潮“使团”成员,在纷纷与“团长”道别,我却执拗地望着远处的山峰出神。

   其实,我早已料到,青儿为了塘潮,一定会留下做这个人质的,但内心那份痛楚,还是越发地剧烈。

   小公主慢慢凑近我身边,未语,泪已潸然落下:“黄哥哥,以前,你说过的很多话,做过的很多事,我都不理解,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是真还是假,但是现在,我渴望你好好地活着,到时能够亲自把我接回去,然后永远留在我身边。”

   “青儿,别哭了……”我开始呓语般低喃,“泪珠流过你的嘴唇,我会吃醋的……”

   小恋人果然就强忍了泪水,只是神情更加忧郁,这让我想起了她在白鹅书房里,曾吟咏过的那段小诗:你,变成我眼中的一滴泪,我,便再也不敢哭泣,因为,会害怕,失去你……

   原来,世间所有的感情汇聚,大都建立在水到渠成的基础上的,相信若没有此刻的生死离别,青蛙的这份情感流露,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按国际惯例,女方表明心迹,男方应该马上自谦一番才对:“青儿,我有很多不良习气,而且过去还有众多不良记录……”

   “那都已经过去了,再说,如果黄哥哥过去比现在优秀,那青儿的爱,岂不大了罪过。”

   再谦一番:“大家都嫌蝎子外表丑陋,而且肉也比不上蟹子肥美……”

   青儿终于开始用小于30度的眼角逼视着我,声音也变得嗔怪:“这么说,黄大将军是在嫌本姑娘血是冷的,心也热不起来吗?”

   不好,再谦,就成番茄酱了——我赶紧厚足了脸皮,自豪一下下:“没错!站在我美丽善良温柔大方的青儿公主面前的,的确是一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侠骨柔情、爱憎分明的大英雄、大豪杰、大……”

   “哎呀蝎将军,您这样评价我,人家就不好意思了嘛!”

   娘啊,牛大癞啥时不声不响趴到了我的身后,起先还堆了满脸的牛粪笑,转眼便面容一整,严肃地批评我,说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的就在公共场合夸自家少爷,做人要低调、要淡定、要谦虚谨慎……

   我从没吝啬过对这呆子咬牙切齿地暗骂:少爷,不必刻意去打压,您老的综合水平,就从没高过地下室!青儿却早已破泣为笑,揶揄自己的老哥,刚才不是跟人家蛤族公主聊得正热乎吗?咋逃差了?

   牛大少一连几个“呸”字不止,摆着手说可千万莫再提那小妖精,当晚要跟自己合作《知心爱人》的就她,烦死了!听说蝎将军还答应蛤王,要带她回塘潮?古人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看还是千万别答应!

   不愧我塘潮的二当家,看待问题的确有一定的见地,不过,如果“异类”换作是只天鹅的话,相信癞癞王子该忙着往自己身上粘鸡毛了吧!

   青儿继续笑问:“咋啦,嫌人家歌唱得不好?”

   癞蛤蟆一捏细腔:“好好,实在太好了,那歌喉儿——像云像雾又像风……”那……不错嘛!呆子再白眼一翻,“就是不像人!”

   我刚要捧腹笑个痛快,青儿却匆忙刹住笑意,食指堵唇,嘘~人家过来了!

   说句心里话,平生的确没见过打扮到如此妖艳的癞蛤蟆——首先长相就出众:一颗范德彪的大脑袋,正中坐落着一只成龙式的蒜头鼻,下边一张毛阿敏的大嘴直裂耳际,只是最上方,却独独出落了一双林忆莲的眼!

   且浓妆艳抹,肥脸一扬,得!整个一聊斋最佳女主角——当然,是现了原形的!

   “画皮”一出场,便呼天喊地地叫:“表哥,表哥啊,我上了趟厕所,回来就找不到你,原来躲这儿呢!”

   我忙咬咬大舅哥的耳朵根儿,夸奖人家,声音还是满甜的……呆子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开始漫无目标地四下张望。

   表妹怎肯如此罢休,窜上前来,一把热烈地揽住表哥胳膊:“表哥啊,甭看了,剩下的都是菜瓜,本潮的潮花,就在你身边!”

   “表妹!”大癞显然缺少人家“芙蓉姐夫”的勇气,“你看这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的,不好……”

   正要提醒妞盲:人家要有那教养,还号称什么“刁蛮”哇——果然随着一声“怕什么”,蛤手是松开了,两只蛤臂,却径直朝我家少爷的粗脖子环去!

   大癞终于在众人的哄笑中,落荒而逃!

   回到塘潮时,已近黄昏,小麋子因怕引起源潮的怀疑,并没立即潜伏,所以回家时人员的总数没什么变化。

   小麻雀的提前报道,早引来了塘潮居民的夹道欢迎,同以往一样,还是蟹参谋长第一个跑上前来,殷勤地一一握手:“将军,辛苦了!少爷,辛苦了!公主,辛……耶?公主,整容了?嗯!时髦!高雅!越来越像职业女性了!”

   “去去去!”憋了一路闷气的牛少爷可算寻了个出气筒,“瞪大你那两只蟹子眼,看清了,这是蛤族的十三公主——癞小姐!不是青儿!”

   癞公主却神情一嗔:“表哥啊!人家说过多少次了,以后叫俺英文名,哈玛·玛莎~”

   大少忙重新隆重介绍,噢……这位是来自源潮的小公主,“磨沙蛤蟆”小姐——唉,可怜一位如此高贵的富态公主,竟生生给俺家少爷唤成了一廉价地摊儿工艺品!

   旁边,青儿娘也堆着笑脸儿,迎上前去:“哎呀呀!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源潮小公主啊,青儿早托麻雀捎来书信,嘱咐我,要好生接待,啧啧!你看人家这闺女长的,真大气、真有气质,什么时候,我家青儿能出落成你一半,哀家就知足了!”

   我的胃部猛得一紧,赶紧找个角落,狂吐了起来——原来,恭维的最高境界,并非拍拍马屁就算完事,而是天昏地暗地让周边观众练习“吞吐量”啊!

   正聚精会神吐得兴起,没成想,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只“志同道合”的兔子,也在那儿“哇哇”亮着午餐菜谱!

   半晌过后,我率先抹干净了嘴唇,冲“呕友”一笑:“耶?兔王兄,中午胡萝卜吃的不少啊!”

   兔子百忙之中,红着小脸解释,实在受不了了,王后那番夸奖,太“排山倒海”了……说完,又是几声惨烈的“哇~哇”!

   足足费了大半个时辰,兔子王终于空着肚子,坐在同样饥肠辘辘的蝎子身边,不停地抱怨,这还有点儿饿了呢,刚才吐得太彻底了!

   我随手掏出几粒源潮特产,分他一半,大白兔边吃边向往说,还是人家源潮地大物博,“草根”都比本地的香,新鲜玩意一定少不了!

   我说,那是当然,人家那是发达地区,新鲜事儿多着呢!兔子一听,突然热情地蹦了起来,摇着我的手问,那边有没有兔子,那边的兔子流行什么,比如说发型啥的。

   光癞蛤蟆就整的我心力交瘁了,还有空去关怀兔子,但转念记起“柳笛”一事儿,心想不防钓钓这小子!

   “人家的发型,当然时髦,嗯……不过的确一言难尽呢,好在当时我留了个心眼,记录了几款!”

   兔子迅速讪笑着伸过小爪:“嘿嘿,我就知道,蝎将军忘不了哥们儿!”

   “兔兄别急,可惜,走的时候给忘公主手上了。”

   “那……咋办啊?”

   “这个嘛,你也知道公主个性,冷不丁派人去取,她不一定给呢!哎?你手里不是有只公主的柳笛吗?”

   “对,那是去年赛跑的奖品!”至于是第几名,兔子却没过多赘述,我自然也懒得揭短。

   “那你把它拿来,我让人带去,当个信物。”

   “这绝对不行!这是我一生唯一的奖品,意义很重要的,我还得天天吹呢!”

   我心中禁不住暗骂:好你个二细兔子,不揭你短就罢了,还真拿个破鼓励奖当回事了!再说塘潮也是,当初就算没萝卜青菜,整块泥巴晒干,刻上“银牌”二字往兔脖上一挂,不就得了吗?非给这“三瓣嘴”颁发什么吹管——倒是能同时欣赏到“口哨”和“乐器”的二重奏!

   眼睛眯了片刻,我忽然计上心来:“那这事儿就难办喽……不过我脑海里倒多少记得几款。”

   “好啊好啊,那我赶紧找笔去!”

   “光笔不行,我这给吐得头昏脑涨的,要不这样,明天一大早,你带着那柳笛来,在旁边整点音乐,帮我恢复恢复记忆,怎样?”

   “这当然没问题了,蝎将军,您早休息,我这就回去取,明儿见!”

   看着兔子欢快地离去,我自豪地拍拍脑门,心想,这顿饭,吐得值!

   第二天早晨,就知道会在一片“悠扬”的笛声中被吵醒——确切一点说,其实,自己是被笛声所带来的并发症所吵醒的。

   先是麻雀——让人睡不睡了?吱吱的,吹个没完了!

   接下来是刺猬——兔子,你吹口哨就吹口哨,整根柳条含嘴里干什么?声音不伦不类的!

   自然也少不了癞蛤蟆——兔子,你小子能不能照顾一下俺脆弱的小耳朵呀!

   还是小麋子善良,意见也相对中肯——兔王爷,我看您还是把两只碍事的门牙拔了,笛声才能出效果。

   想必兔王也不是头一次遭受这般唇枪舌战,任众人百般阻挠,我自忘情地怡然陶醉,结果?无非是,周围的噪杂之声不绝于耳,兔子嘴中的笛音却一枝独秀,至于音律……怎么说呢?如果我的描述还不够直观,那“放屁”的声音,大家总该熟悉吧?

   这种水准,自然达不到“招蜂引蝶”的效果,关键是犯了众怒,场面就不好控制了!我赶紧窜出小屋,这才发现兔子身边,蛤蟆刺猬的早已聚了一大堆。

   “兔兄啊,稍停稍停!”我一边按捺住大家的不满,一边用力朝兔子摆着双螯,曲过三巡,可能是某节乐章间歇的原因,“演奏家”终于扬手示意,中场休息。

   接着兔脸一扬,藐了眼群雄:“诸位,怎么样,这首贝多芬的《第五交响乐》,大家没听过吧?”

   唉!贝大师都死多少年了,再生气也不至于从坟墓里爬出来,但现场若有个把卖钢琴的,岂不得活活整出人命来?

   为了塘潮的治安工作,我匆忙上前一步,鼓励说吹得不错,有效果,我这脑海里还真记起了一款头型——你试着把两只耳朵用力下拉至脖子,绕一圈,在胸前打个领结……感觉怎样?

   小样儿,我勒不死你!

   没想到那长耳朵的家伙闻听,却禁不住狂喜不止,大叫着太高明了,有创意,还有呢?说话间便要继续吹奏下去!我赶紧一个箭步窜上前去,用双螯紧紧捂严了兔嘴,苦苦哀求,兄弟,您行行好,让别人替会儿吧?

   兔子从螯缝里拼命挤出几个字:“咋……啦?不……好……听?”

   “哪有!”我赶紧恢复常态,消了兔子疑虑,大赞,“你吹得好极了,只是不同的发型,需要不同的音乐风格来启发,要不,你让小麋子吹回儿?”

   麋鹿刚要上前接手,兔子却一个劲地摆手,喊着,不行不行,万一传染了口蹄疫咋办!

   “那换小麻雀吹?”

   “禽流感也很会死人的!”

   “那让牛少爷来,总没问题了吧?”

   “那一身牛皮癣……”

   这次用不着我来废话了,只听癞哥儿大叱一声,说多少遍了,俺这身皮是天生的!同时,身躯在盛怒之下,高高跃起,照准小兔脸就是狠狠一蹼脚,兔子王哪防备这手,一头便栽进了旁边的水洼子里。

   牛少爷在落地的一瞬间,潇洒地扬手,接住同时落下的柳笛,就着兔子的口水,便卖力地吹了起来,旁边,早有一只母蛤蟆,双手紧紧地扣在胸前,唾液凸流,满眼的红桃跳动!

   虽说韵律基本没什么变化,但音阶却是提高了几个八度,众人大都捂了耳朵,四下散去,独留下了心怀鬼胎的我和一癞蛤蟆粉丝……噢!还有只躺在岩石上晒皮袄的落水兔子,持之一恒。

   也就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忽听眼尖的小麻雀自树枝上叫嚷,那边正飞来只大蜜蜂,好大的一只耶!

   我忙寻声望去,嘿,果然来了!

   一只显然营养过剩的花蜜蜂,裂歪着臃肿的身躯,敦实地落在了吹奏手身边:“哎?牛少,青儿妹妹呢?”

   大癞同志正自全神贯注地领略音乐的魅力,哪能听到蜜蜂的嗡叫,倒是身边的小癞表妹,醋溜溜地接了话茬:“这位姐姐,我家牛哥是王子,不是什么牛少,以后麻烦您把称呼给改喽!”

   哥们儿,蜂王是什么主儿,您晓得吧?那可是一大群工蜂中唯一的女性啊!小蛤蟆这点“刁”虫小“钻”,岂不小巫见了大巫!

   果见蜂王双眼一斜:“哟?这位……想必,就是未来的王子妃了,那就麻烦癞蛤蟆王子妃,问一下癞蛤蟆王子,他这么急着招我来,是不是想着哪位美女,需要老娘搭桥啊?”

   想俺家牛少哪受过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训导方式,赶紧拉了表妹,一个猛子扎入了水底。

   惹的半干不湿的兔子,在岸边追着狂喊:哨儿,我的哨儿啊!

   第二十二章

   节气,芒种。

   这天儿,真好!该是播种的季节了吧。

   我百无聊赖地望着一干“聒噪”陆续离去,等场面完全清静下来,才慢慢傍到肥婆身边——自己邪恶的外表是没法子整改,只好努力打磨着声音,至少听上去不那么讨厌:“蜂王姐姐,我是黄蝎弟弟……”

   贵妇斜了我一眼:“有什么事吗,你们青儿公主到底在不在家?”

   “姐姐,公主出差了,我是她朋友,公主临走时交待,务必按时邀您来取柳汁。”

   “嘿!这小丫头,心还真细,替我谢谢她了……柳汁在哪呢?”

   我扬手一指河边的垂柳:“在那儿!”

   “哪儿?”蜜蜂手搭凉棚,四下里搜寻。

   “柳汁当然在柳树里啊。”

   “你个小蝎子,还用你废话!在墨水瓶里的,那叫墨汁。”

   “姐姐先别急嘛,公主走时说过,往年,姐姐每次来,柳汁都是备好的,但早取出来又会变质,所以这次公主想干脆把取汁方法告诉姐姐,让您亲自取新鲜的。”

   “嘿嘿!这死丫头,终于良心发现了,以前我总缠着她说出取汁方法,她就是不答应,还不是怕少了她那点蜂蜜……现在却大方了,哈哈!”

   这一点,我倒是听青儿提起过,但不是为了蜂蜜的多少,而是担心蜂王取汁时会出危险,既然这老娘们儿要如此不识好歹,那就只好适当满足一下人家小小的好奇心喽!

   我指着一块韧性十足的老柳树皮,诱惑老富婆:“公主提醒过,您要的黄色树汁在树干的最里层,所以您在取汁时,一定要用尽全身力气插到最里面——我常用的器具是我的尾刺,不过最近我的腰部不适,医生建议不能干太重的体力活儿……”

   蜜蜂一族,果真如传说中的勤劳勇敢,我这话音未落呢,蜂王便扬起尾巴,狠狠地刺进了树干,当然,接下来免不了一声脆生生的惨叫——得,播种完毕!

   我赶紧取出备好的荷叶,附着蜂王肥胖的身躯,佯装失色:“哎呀!我的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千万别再动了!你看看,我的身体不好,塘潮不还有的是荆条棘刺吗,您那小嫩身子,怎么能干这粗活!小麻雀,小麻雀!赶紧过来帮忙,把蜂王姐姐的身体绑结实喽,可千万别松动,小心伤了姐姐的身子!”

   蜂王毕竟是个明白人,眼下这境况,如果自己不安安分分地被捆成粽子,就只好办场“个人内脏展”了——关键一点,人家在落魄后的语气上,让你受用,小蝎子早换成了小兄弟。

   “小兄弟,老姐的这条烂命就全靠你了。只要过了这一关,今后的荣华富贵,姐有的,你就有……”

   我一把拽了麻雀上前,嘴上不住地宽慰蜂王,姐姐放心,青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咱这不还有只鸟吗?我就是让她不吃不喝,也得把树干啄开,救您出来!

   麻雀却噘了小嘴,嘟囔,人家又不是啄木鸟!

   “死丫头,计较什么计较!”我表面大声呵斥着,双目却卖力挤眨,使着眼色,“蜂王姐姐遭了危难,咱就是拼了性命,也得把她救出来,啄不动,你可以慢慢啄嘛,一天不行一个月,一个月不行一年,一年不行……”

   粉嫩嫩的蜂王对这类无期徒刑,显然心有余悸,口中的小兄弟又换成了大兄弟:“大兄弟,你看,蜂巢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我这天长日久地不回去,还不乱了套,还是求大兄弟多想想法子,越快越好。”

   感觉火候已然适中,我赶紧踏前一步,建议蜂王唤个管事的蜂族部下来,我跟他合计合计,蜂王自然满口答应,指示我从自己腋下取点香精,放在砾石上晒晒,会有
蜜蜂赶来。

   我用螯尖挑了一丁点,依嘱晒在日光下,果然不出一袋烟的工夫,就听蜂王惊呼:蜂将军,蜂将军,这边!这边!

   被称作将军的公蜂,匆忙飞落主子身旁,显得焦虑万分:“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是谁想谋害您?”

   “没……没有,是哀家自己不小心……噢,赶紧拜见塘潮蝎将军!”

   两个男人双手一拱:幸会!幸会!我接着抬手把公蜂招至一边,说明贵主在塘潮落难,实属意外,我们定然集全潮之力进行营救,请将军放心!

   老公蜂差点老泪纵横:“那就有劳蝎将军了!不知我们蜂族可以帮上什么忙?”

   我心中一喜,说这次把将军唤来,兄弟的确有个难言之隐,您也看到蜂王这种情况了,是急也急不得,慢也慢不得,就算大家齐上阵,怎么也得个三五天的时间,对吧?

   对方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继续不咋专业地瞎掰,这粗活呢,我们慢慢干着,只是最担心的是,这柳树干里,长年生就了一种害虫,专以蝇、蚊、蜂、蝶为食——编到这里,心里却禁不住暗笑,若真有这类虫子,自与青蛙近亲,相信也算不得害虫了。

   老公蜂开始心焦如焚,一个劲地问那咋办?说得赶紧灭害啊!对,是得“灭害”——耗子的确算一害,所以鄙人此计,谋归谋,却算不得“阴”。

   我短暂地酝酿了一下草稿,继续说,塘潮以往的做法,是去源潮偷点儿狼毒花来,插树干上,那东西驱虫最有效!不过,要想药效更长更烈一点,最好莫过于酿点狼毒花蜜,灌进树干……嘿嘿,酿蜜,我们可没那条件的!

   料想谈到专业,蜜蜂必不会推辞,对方果然连声表示,不难不难,塘潮尽管全力营救我家大王,至于花蜜,明天起就派人送来,只要将军给个数量,每日多少为宜?

   我指指早已备好的藕条——每日十藕,连送五日!

   蜂将军的确务实,口中应着没问题,起身便要回返,蜂王却忙不迭地叮嘱,记住是狼毒花蜜!别再整些蜂王浆来,净提高人家免疫力了!

   老工蜂显然有过类似的前科,果不其然,部下一走,蜂王便开始不耐烦地唠起了家常,原来,以前蜜蜂住的地方在四川境内,那可是出了名的好地方,风景秀丽,四季鸟语花香的,蜂王曾让蜂将军拿罂粟花蜜,去毒害隔区的母黄蜂,老光棍却色迷心窍,用自己的蜂王浆把人家补得虎背熊腰的,害得蜜蜂们被逼到这片兔子不拉屎的什么湿地,饥一顿饱一顿地吃荷花……

   我心境一宽,噢,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那更有义务齐心协力共同抗鼠啦,否则日后连荷花也没得吃,心念至此,对蜂王仅存的那点愧疚,也在瞬间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死气沉沉的塘潮,果然就变得热闹起来!

   千万蜂族大军,个个衔了狼毒花粉轮流进出于藕房中,昼夜不停,说句心里话,要论起干活来,人家可真算得上兢兢业业,上至领导下至工人,竟没一个脱产的——哎,不!除了那个把土黄色的,咦?那品种……应该不是蜜蜂才对!

   刚要上前仔细盘查,早有蜂王姐姐高声起了官腔,让自己的蜂将军前去探查一番,怎么发现有几只土蜂混进了队伍?咋回事!

   那将军忙脱离了蜂群,飞过去解释,待我赶近时,正说至“……以前的邻居,四川遭了震灾,赶来投奔我们……”

   住在河东边的狮子,终于开始厉声吼叫,好你个“二拐子”(想必是这位仁兄穿开裆裤时的昵称了),谁给你的权力,赶紧让她们滚蛋!当初把老娘逼走时,咋想不到有今天!对了,先把她们召来,我倒要看看是群什么货色!

   被亲切地叫着“乳名”骂了祖宗八代的老工蜂,哪还敢有半点怠慢,不一会儿,五六只母黄蜂便被齐刷刷地带到怨妇面前,个个卑膝一屈。

   “蜂王姐姐好!”

   “蜂王姐姐,几天没见,年轻多了!”

   “蜂王姐姐,您这减肥方式……可真时髦!”

   可见谁吃了人家的也会嘴软!不过再恭维下去,可能会南辕北辙了,趁着蜂王正被姐妹们顺得迷迷糊糊之际,我赶紧跳出来转转话题,打个圆场:“听说……四川地震了?”

   众小三儿积极响应,回答说对啊,死了十万多蜂子……怎么,塘潮那边有亲戚吗?

   噢!不是不是……这玩笑可开不得!

   在我转回思绪的同时,美女蜂王的意识也基本清醒起来,抬手一扫群妾:“你们几只狐狸精甭废话了,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蜂王姐姐,就留下我们吧……”

   老泼妇哪有那善心,一指头定住蜂将军:“老家伙,还不送客!”

   几只小蜜同时乞望着自己的蜂王姐夫,花心老萝卜仿若“被捉了现形且正待扭送公安”的扒手,一边唯命是从,一边磨着洋工。

   我想自己再不出面,估计有人要开狗头铡了,赶紧央求蜂王,说塘潮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如果蜜蜂不咎、黄蜂们不嫌,我们愿意收留她们——唉,全当支援灾区了!

   蜂将军感动得差点跪下,连声高喊如此甚好,甚好!

   蜂族女王可能实在不便驳我的薄面,只好勉强应允,但对下属的奚落却不能偷工减料,眼珠子也不忘恶毒地剜着众情敌:“哀家正与人家蝎将军谈正事儿呢,你搁这儿肾好腰好的显摆什么,还不赶紧干活去!”

   得了大赦的公蜂哪敢有半刻迟疑,一路风尘,便赶往了工地,相信今日蜂族的重体力活,基本没别人啥事啦。

   当然,为了不让塘潮背负“藏污纳垢”的罪名,我给几位川妹子安排了份“前沿哨兵”的实职工作,负责日夜不停地监视耗子们的一举一动,且严禁擅离职守。

   酿蜜工程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该是安排其他工作的时候了。

   我偷偷朝正慢悠悠啄树干的小麻雀一摆头,丫头会意地叫醒昏昏欲睡的蜂王,说自己要暂时离开会儿,去涂点“唇膏”啥的。

   蜂王自然不便反对,甚至赶紧讨好地推荐起了几种品牌,要命的是小麻雀竟请教起了个没完没了,若不是可怜一只在树后抓耳挠腮的瘦蝎子,我想仅针对“口红”这一话题,二位女同胞交流到本世纪末也难说。

   抬头数数,入会人员基本到齐。

   猫呢?这几天比较忙,忽然发觉回来后就没见到猫夫妇,刺猬赶紧解释,在蝎将军自源潮回来前,那两只猫说要到下游的鹰崖处,监视耗子们的动向,便一直没回来。

   我一再担心他们到了那儿吃什么,刺猬说,花猫声称与住那儿的老鹰好像是远亲,食宿应该没问题。

   远亲?猫和鹰……噢!猫头鹰的关系!我聪明地分析着,然后在人群中寻了兔子,想了解一下,上次拜托填洞的事儿,进展如何?兔子骄傲地回答,早填完了,只是要想完全结实如初,要等到下几场雨,才能实落喽,否则总会松动——唉,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接下来,我先吩咐了兔子跑一趟鹰崖,把猫夫妇请回来,告诉他们我已安排了黄蜂前去监视,长期在别人家里吃喝,总是不方便,况且他那窝嘴巴带钩的亲戚,也不是什么慷慨的主儿。

   剩下的时间我又逐一分工:小麋子去源潮;小麻雀救出蜂王后前去会合;刺猬爷们儿负责收集蜜藕;癞蛤蟆伉俪负责训练水族成员,以防鼠族入侵时受害;至于乌龟蟹子,自然还是老本行,蛙区巡逻。

   众人依嘱四下散去,各自忙活开来。

   我独自一人,寻个角落,默默坐下,努力想象还有哪个环节没考虑到,为什么总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呢——对啊,心中空荡荡的,哪儿不对呢!

   心头忽然一惊,额滴个天儿啊,自己在空虚呢!一阵狂笑,脑海里立马显现出一个幽怨的怨妇形象。

   哈哈!空虚这个词儿,居然跟我只没心没肝的蝎子结缘了,十多天来,我忙得连睡觉时间都谋杀了:要准备材料、要安排工序、要处理矛盾、要总结经验、要思考不足……

   我发誓,我真的很忙,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忙,但是,忙忙的我?居然,空虚了!

   青儿……笑声,戛然而止,泪水,瞬间狂涌出眼眶!

   原来,空虚,的确与忙不忙无关——只是,与心有关。

   第二十三章

   节气,夏至。

   气温,已然闷热不止。

   五天过后,算算狼毒花蜜的数量,要请三五千只耗子喝顿下午茶,应该绰绰有余了。

   蜂王也被成功地解救了下来,众工蜂们拥着大难不死的主子,头也不回地飞离了塘潮,估计塘潮的柳树,算是跟蜜蜂结下深仇了——好在人家不太需要花粉传情。

   我望望日渐毒烈的太阳,沿塘边慢慢独行,小麻雀飞去源潮不久,上游的溪水便彻底地截了流,蛤族果然按计划完成了第一步,也就是说塘潮自现在起,已经完全处在了一潭死水的状态!

   前面不远处,两只癞蛤蟆正一板一眼的对水族居民进行着防钓训练,先是听癞大少对着水面,一个劲地苦口婆心,让众水族听令,看见带钩的食物,千万莫张嘴!然后是癞家媳妇客串钓者,先穿了片树叶,没鱼上钩;换了截蚂蚱,没上钩;后来又锲而不舍地换蚯蚓,还是半天没上钩。

   癞公子在旁边,开始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集训成果,待表妹又要换饵料时,顺嘴揶揄了句:“你那么迷人,我看倒可以挂上试试。”

   您想堂堂源潮潮花,哪受过这等蛤蟆气,一句“塘潮的鱼怎都这般挑食”!说着一把拽下自己贴身佩带的名贵玉片,奋力摔入水中,大骂:“天杀的,想吃什么,自己买去!”

   这招还真灵,不一会儿,就有黑鱼殷勤地将玉片托出水面,嘿,这家伙倒也聪明,玩归玩,若真惹怒了这位未来的王子妃,自己还不得被活活“葱油”喽?

   癞大呆子这次却表现得异常机灵,一个鱼跃,抢玉在手,“扑通”一声,便没了音影,半天才远远地露出脑袋:“嘿嘿,表妹,权当嫁妆提前陪送了吧!”

   蛤蟆表妹自然改怒为喜,一个猛子扎过去,追逐起来。

   “哎呀,蝎子哥,羡慕人家了吧?”正想借景生情,回忆点什么呢,被小麻雀喳的一声,吓了一跳。

   死丫头!真后悔,当初怎么没把她爱慕人家“四蹄动物”时的傻样,拍照留念呢,否则,非拿出来晒晒不可!我费力地吞了口唾沫——本来是阴谋啐她一脸的,但想想目前可能要有求于人家,只好作罢。

   “丫头,告诉蝎子哥,有什么喜事儿啊,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本丫头倒没什么喜事,只是有人要请客吃饭了——遥远的南方,有一只青蛙,托本邮递员捎了点东西,据说,还得由塘潮姓黄的蝎子将军亲启,先生,您贵姓?”

   “丫头!别废话了,公主给我什么东西?快拿出来!”

   “哟哟哟,这还没卸磨呢,就想杀驴了?要想签收就注意语气,重来一遍!”

   我的牙齿已经吱吱作响,这只鸟……人!恨归恨,脸上还是痛苦地堆了笑:“好妹子,别急哥了,给我呗……嘿嘿,哥请你吃栗子。”

   一只手却暗暗伸到身后划拉着石子——书信一旦得手,立马请她吃顿“爆栗”!

   小麻雀自知情况不妙,撒手扔下一只小荷包,便振翅飞到了树顶,口里笑嚷着,谋杀啦!谋杀啦!有人要谋杀亲妹子啦!

   我恶狼般扑向荷包,轻轻打开……荷叶最上方,一张可爱的蛙脸,画的虽不怎么太逼真,但看眉宇间的英气,必是青儿自画像无疑,下方,却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绢秀笔迹: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多日来沉积于心的思念,终在这一刻,被搅动得荡气回肠,青儿……我低吟半晌,再将荷叶反复颠覆着,搜了几遍,不解馋地抬头望望树上的鸟:“丫头,就这么一点点儿?”

   小麻雀一耸鼻子,语气夸张地委屈兮兮:“我的蝎大将军,公主倒是哭哭泣泣的,写了一大堆,可你以为,小丫是装载机啊?这一张荷叶,就给累了个半死!没小费也就罢了,安慰的话却也没一句,天下竟有你这般没良心的哥哥!”

   心想毁了,什么人落这张小刁嘴里一颠簸儿,要不脱层皮,算他穿得厚!

   我一边向丫头承认是自己的不对,一边尽量满足着对方横流的物欲:“你小人不计大人过,啊?一会儿哥请你吃萝卜籽,兔子王给我的,我都没舍得吃呢,嘿嘿,嗯……你青儿姐姐,她……好吗?”

   “好……”小麻雀翻着四两眼皮,漫不经心地回答,“挺好的,见天儿,哭得挺好!”

   这家伙,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赶紧窜回屋里寻了萝卜籽,双手高高捧着,嘿嘿,来丫头,吃点吃点,能美容呢。

   想必世间只要是女人,但凡听到“美容”的字眼,就基本不考虑什么口感之类的问题了——没一会儿,小麻雀便被辣到蛇一般地吐着舌芯,我却另有所急:这都见了兔子,咋还不撒鹰呢?你青儿姐姐她……

   小麻雀呼呼吹了半天辣气,好不容易相对安静下来:“她一直在老白鹅的书房里看书,再就是写写画画,噢!对了,临走时,还告诉了我一个老白鹅讲的笑话,让我讲给你听,估计是怕你郁闷吧。”

   嘿嘿!我善解人意的小可人儿,赶紧催促小麻雀,说来听听!

   说:主人特烦自己养的那头猪,就想把它给扔了,但是此猪认得回家的路,扔了好多次都没有成功。某日,此人驾车弃猪,当晚打电话给他的妻子问:猪归否?其妻曰:归矣。男气愤不已,大吼道:快让它接电话,我迷路了!

   哈哈……冲着老白毛的文才和对猪的憎恶,要杜撰出类似的笑话,自然经典,但是此刻洋溢在自己脸上的笑意,却是完全为了附和青儿的一片苦心,我的心中,正有万般挂念在痛苦绞割着,哪容得下一丝喜悦。

   原来,有些时候,笑,只是一种表情而已,与高兴……无关。

   对了,丫头等会要回去呢,给公主捎点东西!想着,便掏出早已备好的一纸情书:I  MISS  YOU!下面,还画了两颗心,中间用一支红箭射穿——哥们儿浪漫吧?

   小麻雀左右端详了半天,果然疑惑不解:“哥,这是什么文字啊?”

   哼!我得意地一扬小脸,就为了让你丫头看不懂,省得四处宣扬——小麻雀倒也刻苦,再按图索骥半天,终于中肯地评价:“前面,看不懂,不过,下边……那串羊肉串,倒挺像那么回事儿……妈呀,救命啊!”

   小混蛋,若非逃得快,非给你毛拔光了不可!

   等小麻雀飞得无影无踪了,我才恍然想起,有极重要的事情落下,想问问小麋鹿,印象中的水流,最快时速是多少,这对于能否全部淹死老鼠,的确关系重大!

   正自着急呢,一只前哨的黄蜂匆匆赶来,口中“啊巴啊巴”地叫着,手脚前后比划——心想这蜜蜂将军的招工标准的确脱俗,竟连哑女也纳入麾下。

   我正忙着与哨兵现场进修着手语,远处兔子急匆匆地赶来,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猫……一只猫遇害了!就在后头!

   我迅速地迎了过去,此时,天色已晚,花猫夫妇静静地坐在分水岭的岩石上,准确一点说,是丈夫独自一人坐着,另一只……是卧着的!

   花猫显然觉察到了我的贴近,呆滞的神情却丝毫没变,声音亦忧伤如焚:“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我不应该把她一人留在鹰窝里自己去巡逻,更不该让她跟鹰们一块吃饭,我该想到,耗子会给鹰下毒的……”

   后来,经兔子进一步描述,原来,耗子在给老鹰的蛇肉中,下了一种叫“毒鼠强”的烈性老鼠药,除了下山巡逻的花猫,其他在鹰窝就过餐的一干人众,全部遇害!

   毒鼠强?这种鼠药……人类不是早就列入违禁了吗?耗子是怎么搞到的啊?我百思不得其解。

   神智稍稍恢复的花猫,自然明白其中的详情,狠狠地报怨:前几年因为出现“猫肉药死人”的案例,人类政府查出,根儿就在毒鼠强身上,于是三令五申禁止上市了,但是民间却一直流通,猫族每年都要因此损失很多成员!

   控诉完药贩子,花猫猛地抹了一把眼泪,坚强地站了起来:“将军,耗子既有了灭鹰的心,定然离进攻塘潮的日子不远矣,我想,咱该做好迎敌的准备了!”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我抬手把哑女黄蜂招来,用极小的一片荷叶写了四个字“知水速否”,然后一指上游,又在头上比划了半天鹿角形状,小黄蜂终于做了个四蹄踏地的动作,我高兴地点点头,那小信使便极速飞去。

   大概过了五六个时辰,蜂女便带来回信,嘿,小麋鹿!这傻小子头一次办事如此效率!我兴高采烈地打开一看,当场便昏死过去——回信全文,就俩大字:“知道!”

   苍天呐,世间如果少生几个智障,地球就真的不转了吗?

   正在我呼天喊地、以头撞墙时,好歹有只聪明点儿的麻雀飞了回来,劈头盖脸地问我,那头傻鹿有没有误我的事,我回答说,没,我们在来往书信中,聊得很“投缘”呢。

   原来小麻雀回去,看了我给鹿呆呆的信,赶紧报与公主姐姐,青儿从资料中查了一些数据,赶紧让小丫送来,看我能不能用上——嘿!贤惠的小内助。

   我一把抢在手里,迅速打开:

   第一,洪水自源潮至塘潮需一个时辰(流量及减速度已考虑在内);

   第二,洪水单位冲力等同于十米高空落下的砖头(拍死耗子没问题);

   第三,泄洪量达三百立方以上,可满足塘潮全年的需求(哪怕在不下雨的情况下)。

   正在这时,留守的几只黄蜂全部返回,七嘴八舌地说着前沿的敌情,费了半天事儿,好不容易听明白一句:耗子们已经在鹰崖底安营扎寨了,总数在三四千只左右。

   对着齐集塘潮的数千生灵,我爬上一块高高的岩石,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

   大家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塘潮存亡,在此一役,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我们的亲人,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让我们团结起来,共同铲除鼠害吧!

   众人齐呼:灭鼠!灭鼠!灭鼠!

   接下来,我安排以种族为单位,分成两组:

   两栖组由牛少爷带领,在上游干涸的河道中摆放四百张荷叶,必须呈纵一字型摆放,而且必须摆在河道中间最深处的位置。

   刺猬组由猬大叔带领,在摆好的荷叶上分配蜂蜜,要做到张张荷叶带蜜,而且够十只耗子食用。

   花猫,爬上树稍,负责全区警戒。

   并且一再要求大家,整个准备工作,必须要在一个时辰内完成,结束后,水族人员入水、其他人员上岭,全部潜伏!蝎子与青蛙蝎子与青蛙等我安排完毕,兔子却一个箭步自人群中窜将出来,嫌我欺生,大家都有工作,咋独不安排兔族。

   我解释说,兔兄莫急,等会儿同我一起去鹰崖,会会耗子头,鼠族大军来聚餐时,你们兔族负责接待工作。

   一听让自己当配角,几只母兔子便在人群中不满地嘟囔起来,兔子王却官威凛凛地大叱:“你们几个娘们儿懂什么,蝎将军的安排自有道理,若安排别人接待,洪水来时,谁能有兔子的速度逃离河道!”

   言下之意,在场的众族中,跑得最快的,自然非我们兔子莫属!

   我微微一笑,心说这家伙,啥时都忘不了显摆自己的看家本事,但在此关头,包括乌龟在内,谁还有心思跟他计较什么“短跑排名”啊——早一哄而散,各自忙活开去。

   走近鹰崖下的鹰崖谷,远远望去,正有几只全副武装的耗子在把守着。

   兔子目标较大,被首先发现,对方集体窜到他跟前,大喝一声:“站住,什么的干活?”

   兔子很少出访,礼数自然不太赶趟:“嘿嘿,你们的眼睛还真残疾啊,我乃兔子王的干活!”

   耗子们倒也配合:“什么狗屁兔崽子王?这是鼠族军事重地,小朋友到别地方玩去!”

   兔子大怒:“你们这群小杂毛……”

   我赶紧上前,拦住正要“捋袖子拼命”的大白兔,低声慰抚,小不忍则乱大谋。然后双手一躬,扬声唱喏,塘潮蝎将军求见,劳烦通报!

   对方竟一副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蝎将军,我家大王早就吩咐过,只要蝎将军一到,立刻引见,将军请随我来!哎?兔子留步!”

   我朝兔王做了个止步的手势,吩咐他就在此等候,如果我一个时辰内不出来,塘潮后事,就有劳打理了。兔子红着双眼躬躬手,便不再多说什么。

   我尾随小耗子,一气爬上鹰崖底部的一处高岗,正是老鹰们经常晒太阳的地方,此时,上面却半躺着那只灰不溜秋的耗子头儿。

   远远地便听到老恶棍正声严厉色地教育下属:“……去埋个鹰尸,也馋的啃上几口,毒死了还不活该!等攻下塘潮,有多少水鲜不够你们吃的,没出息的家伙……”

   哨兵贼眉鼠眼地上前,报了我的消息,鼠王立马彰显热情有加,朝我拼命地挥舞着两只前爪,口中客气着,哎呀,我的好兄弟,可想死老夫了——身体却基本没动。

   我忙施以大礼,问鼠王近来安好?

   “哎呀兄弟,可别提了,你老哥现在可算是落魄了,上次你去过的那片草原啊,现在成不毛之地啦,整天那沙子、那风……唉,哪是人住的地方啊!这不,无奈之下,我就只好领着一家老小,投奔老弟来了。”

   我瞅了瞅老耗子活动不太灵便的下半身,正满心欢喜地猜测,这厮,不会得了什么致命的大病吧?

   老不死的果然痉挛着语气,解释说,自己祸不单行,刚走到鹰崖这边,又被老鹰啄伤了腿!听说他们也攻过塘潮?干脆,耗子们一涌而上,把窝给他端了,也算给塘潮送了份见面礼。

   我按捺不住,一阵恶心,心想,老耗子,“卑鄙无耻”都能被您卖弄的如此“踌躇满志”,您这官做的,还真叫一个“境界”!

   咬牙归咬牙,脸上却不忘堆笑:“不瞒大王说,上次大王的话,小弟是记忆犹新呢,这不,按您的吩咐,我跟塘潮蛙王提了提您大湿地共荣圈的构想,那老家伙,竟大骂我逆贼,咱哪受得了那气,干脆,咔!”

   我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老耗子见状,果然两眼放光:“真的?蛤王真的死了?”

   “嘿,这都多少日子前的事了,还能有假?接下来,我瞧着塘潮已没了主心骨,一不做二不休,使了个离间计,让他们与上游的蛤族结了仇——您猜,怎么着?”

   老耗子呆张了嘴巴,贪婪地等着下文。

   “蛤族竟然断了上游的水源,也就是说现在的塘潮,早已是一湾死水,想那湾里的鱼鳖虾蟹、蛤蟆青蛙的,还不是咱哥俩的下酒菜?”

   老耗子闻听此言,竟暂时忘却了腿上的伤痛,一个打挺蹦了起来:“哈哈,塘潮终于到手了!蝎子兄弟,有咱俩合作,下一步,再把源潮整到手也不是难事,到时……嘿嘿!这整个湿地,可就咱哥俩的天下了!”

   老狐狸!话虽诱人,不过有几说几,到时,整个湿地,应该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与我无关——在这星球上,会“过河拆桥”的,可不单单只有人类这一种生物。

   眼瞅着鱼饵投了个足量,该收收鱼钩了——我故意压低了声音,以示消息的可靠性十足:“大王,小弟在昨天清理塘潮物资时,发现了一大批荷花蜂蜜,这可是出了名的补品,兄弟不敢独享,早早地安排人摆了餐桌,请鼠族的众英雄们前往品尝,也算小兄弟为大家接风,表表诚意。”

   “你小子,嘿嘿,就会办事,我喜欢……唉,不过,老夫这腿不太方便啊。”

   “大王放心,我随身带了一兔子护卫,可由他背您。”

   “兔子?”

   “对,兄弟正有一事相求,等鼠族入住塘潮后,请大王给兔族们留出一席之地,因为兔王曾有恩于我。”

   这句话的作用,本就为将鱼钩藏的再隐蔽些,耗子果然上当:“这个……嗯!兄弟说哪里话,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大家都是性情中人,不必多心,你说咋办就咋办!”

   我忙躬身谢过,心中虽生出了几万个“呸”字不止,但眼瞅着宿敌正步步落入圈套,脸上狂喜无比的表情,根本就是真情的流露,所以任老耗子头再多狡诈,也起不了半点疑心,更猜不到针对自己族群的灭顶之灾,正在步步逼近!

   第二十四章

   节气,小暑。

   门外,正烈日当空。

   被晒得大汗淋漓的兔子王,估计向往了不止百遍的秋水长天,半晌过后,终于被宣召进殿。

   虽说兔子演戏的天份没蝎子高,却也没露什么大的破绽——结果老耗子终于受不住诱惑,扛了根拐棍便跳上兔背,指挥着数千臣民,浩浩荡荡地随我而去。

   我不时地回头,望望这片黑压压的鼠族队伍,心中暗喜:嘿嘿,今年塘潮的营养补及,总算够数了——鱼儿可以不喂自肥,莲籽可以不理自丰,其他食肉朋友,也可以变着口味料理鼠肉了!

   按照兔子一般的生活习性,这季节、这温度、这钟点,正该午休呢!现在,却平白无故驮了只耗子满河道里跑,心情能好到哪里去——结果,短短一个时辰的路程,除中途休息了八次,还上过三次厕所(包括一次耗时三十分钟的大便),而且一路上基本处于默哀状态!

   我诚然明白兔王内心对耗子的不齿,但眼下哪能让敌人察觉出半点嫌疑!趁耗子一个不注意,我赶紧用前螯扣扣兔脚,朝上方扬扬眉呶呶嘴。

   兔子虽不情愿,却也勉强扭头佯笑,口中说着:“热烈欢迎鼠族大军莅临敝潮指导工作!”

   想这老耗子又不缺心眼儿,对这张苦瓜了一路子却突然反常的兔儿脸,自然不会心存多少好感,闷闷不乐地回了句:“本王莅临敝潮,也是为了整个湿地日后的繁荣昌盛啊!”

   这“莅临敝潮”本是兔王绞尽了脑汁才整出的自谦之辞,老耗子故意照搬,显然大有轻薄之意。

   说着说着,老耗子便开始凶相毕露:“蝎将军,我看塘潮遗民,并不像你所说的那般识实务嘛,你的心思,还是放在共荣圈的建设上吧,至于某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是安是危,那得看人家自己的造化!”

   兔子今天的收获着实不小,首先学会了身为“一把手”应具备的不怕劳累、不计报酬、甘心替别人当家做主的基本素质;其次,还明白了另外一点——桑树除了喂蚕,原来还可以指着骂槐的。

   凭兔子以“针眼”为单位计量的气度,要想在盛怒下表现的笑逐颜开或若无其事,显然困难——稍后,在老耗子拿拐棍捅着兔子腋下问“这是不是塘潮”时,兔子竟没好气地回了句“这是排骨”!

   耗子王终于气极,翻身落地,眼瞅着就要号令群鼠,先来顿兔肉大餐开开胃!

   我猛窜上前,暗想先擒了贼王再说——剑拔驽张的紧急关头,前方忽然蹦来了三五只母兔,跑在最前面的中年妇女,竟临时客串了老板娘的角色,专业地喊着:“姑娘们,来客了!”

   我将抬起的双螯顺势下摆,做了个迎客松的手势,劝说鼠王,先消消气,那只老兔子神智出了问题,但他们家族的小姐,却是出了名的体贴。

   人家老领导不愧为大人有大量,转眼便明白了什么叫大局为重,完全没了跟只公兔子斗气的精力,眯了桃花眼招呼着手下,左拥右抱,竟直坐到了河道中间的荷桌旁。

   一干众鼠早“自觉”地争食起桌上的蜂蜜,与鼠王同桌的几位将领,却显得极其素质,都个个垂涎三尺了,却还强端着道貌岸然的恣态,等老当家下令开饭呢。

   我心中暗忖:那老色鬼正神魂颠倒的,等完全清醒过来,我的大好计谋,必败露无疑!忙朝老母兔使个眼色,兔大姐一个手势,鼠将身边的兔妹妹们,果然个个不是吃素的,一人一杯,软磨硬缠,愣给灌了下去!

   宴会持续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忽听的母兔子一声高喊:“姑娘们,送客!”

   正是当初拟定的逃离暗号!抬头一瞧,果见小麻雀站在树枝上,用力挥舞着翅膀,口中长念:“十五、十四、十三……”

   兔子的速度绝对不含糊,眨眼便集体不见了踪影!

   我刚一起身,却被惊觉的鼠王一把捉住双螯,毒尾,也被鼠爪死死地踩住:“将军,何必急着走呢,再陪陪老夫……”噢,这老狐狸,原来早有防备,竟一点蜂蜜也没吃!

   几度鬼门关口过来,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我坦然一笑:“黄泉路上有个伴自然好,只是与尔等恶毒残暴之辈同行,实在不是咱家本意!”

   瞬间恍悟的鼠王,开始操着求饶的语调,语无伦次:“蝎将军,你以为我愿意过这种生活吗?但你看现在这环境!我别无他法啊!原本在松树林里生活时,我的心,也是善良的,后来,小王子不愿与塘潮开战,害他时,我也哭过,南方受了震灾,我也想去献血……”

   我鼻子不屑地一声冷哼,心说就你那品质,献血?谁敢输——不过四川有的是辣椒,建议你再适当捐点毛肚,我送你点豆芽,炖盆毛血旺端去,倒是可以先缓缓人家的粮荒。

   树上的麻雀却急红了眼,口中念到九、八、七……及时大喊,蝎子哥,快逃啊,洪水到了!

   的确听到了“隆隆”水声,正迅速逼进,我抬头释然一笑:“丫头,麻烦你给公主传个话,说声……我很想她。”

   麻雀狂嚎着,你自己说去!便不顾一切地俯冲下来,老耗子张嘴迎向鸟脖!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花猫自树叶中猛然窜下,口中高声谩骂着,死耗子,还我爱妻命来!

   鼠王本能地松开困我的四肢,与花猫扭在一起,小麻雀双爪怒张,拼尽全力,将我拖至树顶。

   洪水,轰然而至,树下,瞬间一片汪洋。

   “猫兄弟!”任我等百般召唤,巨大的漩涡中,哪还存有半点生命迹象。

   分水岭上,塘潮众人,一字排开,岭下的水面开始慢慢回落,上游的水流也渐渐变的涓细,被淹死的耗子,成片成片地水落“尸”出。

   鼠族虽属穷凶极恶之辈,但面对这横尸遍野的场面,仍然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残酷与凄凉——众人无不缄口默视,思潮暗涌。

   半晌过后,我徐徐舒出一口长气,的确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得还是失,是对还是错啊!人群中,年龄最长的刺猬却嗡声回应,战争中,只有生死存亡,哪分什么对错。

   兔子也摸出胡萝卜,猛啃一口,说如果此刻躺在地上的是我们,场面也一样,说不定更悲惨呢,因为我们会死无全尸。

   我抬头望望天空,骄阳似火,天气太热,为了防止疫情,尸体必须迅速掩埋!我扭头询问,哪位兄弟的家族可当此任?兔子忙停了萝卜,吩咐兔大姐:“咱干,咱干!”

   说实话,无论从个人体力还是挖洞技能,兔子干这活的确首屈一指。人群中,果然兔音再现:姑娘们,帮客人埋单喽!众兔子纷纷奔向水边。

   没过多久,老远瞅见四只兔子抬了溺水的花猫,自岭下奔来,众人忙快步迎了上去,刺猬伸手探了半天猫脉,慢慢摇头,太迟了,体温都没了。

   我狠狠抹了把眼泪,拜托兔子,将猫兄夫妻的遗体,一起合葬在柳树下,树干刻上“塘潮恩人花猫夫妇同眠于此”,并提醒牛大少,在塘潮有生之年,务必日日供奉,月月朝拜,年年吊唁!

   二人依嘱而行,在场众人,无不神情黯然,默哀了良久。

   这夜,正深,我望着头顶的半拉子月亮,静静地出神。

   小麻雀却轻轻飞落我身旁,心想这丫头,啥时也生了三更半夜起来看月亮的兴致啊,我报了微笑,问咋还不睡啊?小家伙柔声回答,小麋子回来了。

   哪儿?在哪儿!我一个蹦子站了起来,四下里张望,公主呢,一起回来了吗?小麻雀却扭扭捏捏地沉默不语,麋鹿慢慢从树后面闪了出来,也支支吾吾的,半天没吭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开始急不可耐,怒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主出事儿了咋地?

   “没没没……”笨鹿终于缓缓开口,而且尽量字正腔圆地表达,原来,闸门打开后是不能复位的,老蛤蟆非常生气,说我们破坏了源潮设施,声明除非我们恢复原貌,否则就要断了塘潮的水源。

   恢复原貌?那千斤巨石谁弄得动啊?他当初不是答应借水了吗?这不无赖无耻加无聊嘛!麋鹿也点着一头树杈赞同,说是有点反复无常……不过,老蛤蟆最后也提了个“折衷”的建议。

   我一跺脚:“快说!”

   “就是让……公主留在……源潮!”

   “留在源潮!想做什么?”

   “做……做媳妇呗……”

   声音如蚊,但钻进我的耳朵却不亚于当头炸雷,早就看出了老蛤蟆有这花花心肠,没想到竟如此现报,耗子刚灭就非分起来——我毫不犹豫地号令小麻雀,赶紧吹起床哨,集合队伍,进攻源潮!

   小丫头可能没防备,蝎子急了也是会跳墙的,忙一把将我揽住,劝我务必冷静,而且公主对小麋子还另有交待呢,先听完再说。

   青儿有交待?我这才暂稳了身形,眼巴巴地望向鹿嘴,渴求从那儿能吐出点儿更有价值的消息。

   麻雀嘴快,率先开了个小头:“公主知道你会动粗,所以一再劝你要稳住军心。蝎子哥,以公主的性格,如果知道因自己而给塘潮带来浩劫,公主会做出什么事来,蝎子哥不难猜到吧?”

   我痛苦地点头,知道如果塘潮因此而湮灭,我的青儿绝不会苟活的!

   鹿嘴也在我的注视下,终于缓缓开张,原来青儿的确交待过:一是蝎将军不可到源潮,因为老蛤蟆最耿耿于怀的就是我,说弄倒闸门就是我的主意,所以去了会有危险。二是两边都想想有什么绝妙的法子,定个缓兵之计,最好可以让公主先回到塘潮再说,但是公主声明了一点,不可让自己以“暂且答应老蛤蟆的要求”为前题,那样,她宁愿困死在源潮!

   这点我也早猜了个十之八九,青儿冰清玉洁,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去换取自由,但是,又不让我们强攻!这……小麻雀早停了往日的雀跃,安静地趴在鹿角上,眼珠乱转,却一言不发,当然不会指望她有什么好点子。

   至于小麋鹿?噢,说实话也没多大指望,不过人家最起码会时不时地安慰我几句:“将军,我觉得你当务之急是稳下心态,太急躁了,反而想不出好的办法。俺就遇事不急躁,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俺从小就是慢性子。大家笑我,可妈妈却夸我,说性子慢,是超凡的优点呢。”

   小麋子移花接木的水平还真不低,我刚才的万分焦虑,竟被他“慢得非凡”的语气,化去了大半。

   干脆!彻底转转话题,定定心:“麋子,说说妈妈,待你好吗?”

   小呆子立马洋溢了满眼的幸福:“当然喽,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宝宝,妈妈现在哪里啊?”我赶紧打断,若让这只破锣嗓子继续唱下去,塘潮下一步又该灭狼了。

   “妈妈现在……”麋子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死了……被猎人打死了,都怪我不好。”

   小麻雀凑上前,急切地问,猎人的错,怎怪到自己头上来了!

   这段往事,小麋鹿倒是记得清晰,当初,自己刚出生三个多月,过百日那天,妈妈用藤条编了四只袜子送给麋子,那是小鹿一生中收过的唯一礼物——收礼物是很开心的!

   麻雀在旁边低声嘀咕:怪不得非送人家帽子不可。

   麋鹿翻了一眼麻雀,继续:“那天早晨,我正在洞里睡觉,忽然听到妈妈在外大喊:麋子,快出来,有猎狗!你们知道的,猎狗后面肯定有猎人……”

   我俩听众重重地点头,表示对猎狗和猎人的关系,确信无疑!

   “过了大约有五分钟,妈妈又急切地叫了一遍:麋子,快出来,有猎狗……”

   五分钟?麻雀惊叫:“你这呆子,躲洞里干什么?”

   “穿袜子啊……”

   “笨蛋,这时候了,你还穿什么袜子啊!”

   “是啊,妈妈也这样朝我喊……所以,俺就不穿了,又过了五分钟,妈妈又在外面催:麋子,快出来啊,有猎狗……”

   “这……这五分钟,你又在做什么啊?”我和麻雀异口同声地惊叫了起来!

   麋大呆子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脱袜子啊……”

   唉,不用问,接下来肯定是一声枪响!生养出这般超凡脱俗的品种儿子,麋子娘为了以谢天下,也只有慷慨赴义了——死的时候,还得闭着眼睛!

   麻雀气愤不过,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小麋子同学,以您的智商,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说着,便一翅子钻进了夜空。

   我起身拍拍呆鹿耷拉的脑袋,除了摇头,实在想不出安慰点什么,只好打算先回屋,平息一下自己“澎湃”到了极点的内脏器官再说。

   走出老远,还听到那头孝子,不住嘴地自责:“都是俺害死了妈妈,脱袜子,不该那么慢的……”

   日后,所有的猪们听着,再敢当我面夸自己世上最笨,别怪老蝎子翻脸——也太瞧不起俺家麋麋兄弟了。

   第二十五章

   节气,又见大暑。

   气温,已然变得酷暑难当。

   池塘边的柳树上,两只聒噪的知了趴在一只沉默的异性旁,拼命地叫板,柳树下,无法入水避暑的动物们,集体挤在狭小的树荫中,静静地乘凉。

   我却被蝉鸣感染了噪动的心情,望着垂悬于头顶的烈日感慨:屈指算来,自己满打满算才做了一年的蝎子,这辈子还要再捱十五年呢,接下来的十五年中,自己应该先与青儿订个婚约好呢,还是先用“见利饱”奖金装间时髦洞房合适……猛然想到此刻青儿正身处险境,便狠狠赏了自己一记耳光!

   “将军,干吗自虐啊?”

   啧啧,你说也巧了,怎么我一有点糗事儿,癞大呆子就会比救火车还及时地出现在现场!

   我不耐烦地一翻眼皮,心说个人爱好,不允许啊!

   哎?忽然发现这小子的右脸……怎么好像比左脸胖了许多哇!呆子一看我眼神,早明了就理,赶紧捂着大半边“浮华”的腮帮子解释,唉,您是自虐,我是被虐啊!

   我一捋袖子:“谁敢这么大胆,我找他算帐去!”

   “嘘……”呆子四下望望,面露窘色,“将军,您可千万要给兄弟保密,那主儿惹不得,是源潮公主!”

   嘿,打情骂俏呢!

   不过下手也忒狠了点儿,至今呆子那半边脸还不停地往外胀呢,转眼都成墨西哥面包了。

   我快步上前,体贴地托了严重失衡的蛤蟆头,左右查看着伤势:“都咋回事啊,不是聊得好好的吗?”

   “唉,说出来丢人,都是为了个亲嘴!”

   “少爷,你也太饥不择食了吧,没得到允许就……亲了人家!”

   “什么啊!是因为——得到了允许,却没亲她!”嘿,那的确该打!呆子却忽然狡黠地阴笑,“蝎将军,你帮兄弟个忙,好不好?”

   心说,少爷,不瞒您说,我虽没您“成天惦记天鹅”的眼界高,但对于“亲母癞蛤蟆”——呃呃……俺这心理承受能力,还有待提高呢!

   “这忙我帮不了,您还是找别人去吧!”惊恐之余,我火速寻了退路,打算溜之大吉。

   呆子不由纷说,一把抱死了我:“哥们!哥们!想哪去了,我哪能让你去跳那火炕?我的意思是,你见多识广,又善言辞,能不能去跟那位公主谈谈,就说嗯……我俩的关系呢,一切顺其自然发展,别急喽,多给对方点选择的空间。”

   我悬在半空的心可算落了地,而且转眼堆了满脸的坏笑:嘿嘿,明白,明白,俺家少爷想多掰几个棒槌呢!对方却忙着表明心迹,一再强调,好男人要有责任心,一只脚踏两只船的事,坚决不干,自己应该先把“初恋情鹅”那点鸡毛打扫干净了,再去奢谈另一段感情。

   我志同道合地点着头,同时由衷地叹惜:天鹅这辈子的名声,算是跳进哪条河里也洗不清了。

   砸媒,还真不是什么馋人的活儿——我一边不停将桌上的饮料往前推,一边漫无边际地舔着嘴唇,估计都快舔到额头了。

   “蝎将军,何必这么见外,有事说呗,喝什么下午茶嘛。”嘴上客气归客气,蛤蟆公主还是毫不留情地嘬了一大口荷花蜜。

   “公主,真的没事,主要是这次灭鼠一役,贵潮的确帮了大忙,微臣只是略表心意。”

   “哪里,主要是将军足智多谋,才得以成功!”

   “公主过奖……呃,公主,不知闲聊点家常,您介不介意?”

   “将军请便。”

   “公主,微臣受人之托,有一事说明……”

   “蝎将军甭绕弯子了,我表哥是不是看不上我?”

   耶?呆子这表妹倒机灵得很,总感觉,两栖家族在善解人意的能力上,都多少有点阴盛阳衰耶——既然当事人英明,那接下来的工作,也就省事多了。

   我先是猥琐地一笑,打了个低级趣味的底子,然后赖皮兮兮地说,其实我家少爷,也不是您想的那么完美,再说看他那呆样,能配上您?公主您地位显赫,又羞花闭月的,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骏马,何必单恋这头驴,您就把他当个屁,给放了吧!

   我语气中故意粗俗不堪,无非是想证明,癞大少与自己共事一族,素质自然也高不到哪儿去。

   没成想,这小妮子竟对自己的爱情死心塌地,坚贞不渝地表示,自己看中的就是表哥的实在,还有他的善良、无私、大度、助人为乐……停!俺家蛤蟆少爷的半边小脸都被你抽成屁股了,还夸呢——我赶紧起身,语气,十足的真诚:“公主,您稍等!我这就去找纸笔,您看他哪里好,我全记一下,回头,让他改去!”

   “蝎将军,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啊?”我低头撮了撮脚,不置可否,心说:讨不讨“人”厌,不知道,反正是没讨几只“蛤蟆”喜欢,“但要我怎么做,表哥才满意呢?”

   “公主多心了,其实少爷他……”

   “将军不用解释了,我又不是瞎子。这段时间,为了讨他欢心,我是每天换一副面孔,心想从燕窝到豆腐干,总有他喜欢的口味吧?可他倒好:我整漂亮点吧,说太惹眼;不漂亮吧,说拿不出手;活泼点吧,说招蜂引蝶;矜持点吧,说装腔作势;打扮吧,说妖精;不打扮吧,说没女人味——在他面前,做个女人咋那么难啊!”

   说到伤心处,竟朱唇一噘,哭了!

   接下来“劝哀”的活儿,我可不在行——竟自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再也咿呀不出半句!好在人家祭奠自己单相思的岁月并不算“漫长”,也就把太阳从“西斜”一直哭到“落山”。

   黄昏时分,蛤蟆公主终于抬起眼睑,显然惊讶于我的耐性:“咦?将军,还在呢!”

   “嘿嘿,陪客陪到底,送佛送到西呢,公主没哭完,末将哪敢离开。”

   小蛤蟆终于破涕为笑:“好了,哭过就没事了,其实你们不知道,我一生太过于看重自己的爱情。因为,我的家庭,缺少这种东西。”

   “怎么,父母不恩爱吗?”

   “唉,都是父王的错,成天说公务繁忙,还不是整天泡在酒桌上,一年到头盼不到回家吃一顿饭,回家还要跟我母亲吵。”

   刚要规劝这叛逆的女儿,不可这样说自己的父亲,忽然想到要想尽早救出青儿,最重要的便是全面掌握点儿蛤王的弱点,便话锋一转:“这话批的对,父母怎能动辄在孩子面前吵架呢,影响多不好哇!”

   “哼!在我面前,那倒没有,他俩还是爱我的,每次吵架都背着我,只是本小姐养了一只鹦鹉,所以我一回家,小鸟就复读机似地重播一遍,可惜,父王后来得知后,气得差点晕死过去,下令把全潮所有的鹦鹉统统送烧鸡店去了,好在我把自己那只藏在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才幸免遇难。”

   我起先也对老蛤蟆的做法忿忿不平,可再转念一想,癞公主口中的污点,的确太过于大众化——老蛤蟆身为政府要员,喝点小酒,实在算不得什么罪过,禁不住由衷地夸了句,你家老头,真清官!

   “嘿,可别夸他了!这不上次你们去源潮的时候,传闻父王要跟母后闹离婚呢,据说至今关系还僵着!”

   蝎子坏坏的本性,开始在体内作祟:“那么,公主,想不想让老两口破镜重圆啊?”

   “当然想了,万一离婚,我落一单亲家庭,再平白添一后爸后妈,岂不惨了!”

   “嗯,我倒有个主意,保准成功!你看,在两栖动物中,感冒传染性最强,禽流感、猪流感名扬天下时,都死过蛤蟆呢,但传播的唯一途径是亲密接触。公主想想,如果你先感冒,然后亲亲父母——他俩传染后,肯定得躺在一起,治个三五十天,这样,感情不就重新培养出来了吗?”

   蛤蟆果然大喜,不停地夸我真乃当世“诸葛葛”啊!我讪笑着客气,心中却不屑,不是我“猪哥哥”,主要是公主您太“猪格格”了——比“还猪格格”还“猪格格”!

   “蝎将军,我这感冒,咋得啊?”

   这不难,我眼珠一转,嘱咐蛤公主,明日正午,在日光下晒到大汗,然后一个猛子扎进冰凉的湖底,保您重度感冒——运气好,还会染上肺炎呢,对了,一定记住,什么药也不能吃啊!

   蛤蟆公主欢快地应承着,一路美滋滋地爬回了寝室。

   小麻雀刚从源潮飞了个来回,得知青儿总算暂时平安无事。

   我瞅瞅远处正在晒太阳的蛤蟆公主,把自己的流感方案说与丫头听,并且嘱咐她回头见到青儿公主时,一定告诉她,等源潮流感盛行,我就去接她回家!

   “蝎子哥,这个办法可靠吗,到时源潮不放咋办?”

   “整个源潮,只有公主懂得,用鹰毛治疗流感的方法,老蛤蟆为了一家老少的性命,自会放行!”我老谋深算地哼了一声,成竹在胸。

   “公主姐姐不会被传染吗?”

   “青儿在年前得过一次流感,应该有抗体。”

   小麋子冷不丁惘然地插了一嘴:糠底?多少年没尝那滋味了,告诉公主给俺留点!

   对于呆子的无知,咱丝毫没觉意外——早习惯成自然了!

   我拍着鹿蹄子表示:“好说,只是现在得干点活,那源潮公主晒半天了,也没出点汗,你得帮帮人家啊!”

   麋鹿果然盘腿闭目,像模像样地算计开来——我本只想让他闭嘴完事,莫乱了自己的思路,没意料这边刚和麻雀讨论出点儿头绪,那呆子竟猛地站起,朝蛤蟆少女高喊:“癞公主!癞公主!来来,过来一下!走快点!”

   两者相距,至少也得三十米,那癞公主爬到鹿蹄前,早已累得大汗淋漓,口中满是埋怨:“喊嘛大个儿,你就不会跑趟腿?再是以后不准癞公主癞公主地叫我!没文化!”

   “好好,那……叫您小甜甜怎样?”旁边众人,好一片踉跄,天啊,布兰妮妹子,您一定要挺住哇!

   “嗯,那感情好!鹿哥哥,喊我啥事儿?”

   “嘿嘿……也没啥大事,呃,俺的游泳裤丢了,想看看……是不是你穿了去。”

   “你!好好……我答应过表哥,从此不再说粗话,好你个九木山夕(杂岁),你等着!”若不是烈日当空怕极度脱水,相信麋鹿这顿蛤蟆咬是免不了的。

   小麻雀早乐得涕涎满面,一手拍着鹿角,一手捧着肚子:“哈哈……小麋子……哈……出这馊……哈哈……主意……哈哈!”

   呆子却是驴上树不动容的主儿,惘然地问我:“将军,那妮子说的九木山夕——啥意思啊?”

   “没啥,就一比较普遍的日本人名,九木禾中(杂种)的兄弟。”

   “噢,看来她气得不轻,都把俺骂成日本人了……”

   说话间,却自三十米外传来一声“扑通”,没过半分钟,小蛤蟆便喷嚏连连了!我赶紧一扬手,嘻嘻!给源潮送病号去喽!

   先是求来麋鹿送给小麻雀的帽子,沾湿作成担架,再把癞小姐裹里面,固定在鹿角上,我爬上鹿背,抓紧麋髦,坐骑担心地问:“将军,她不会咬俺吧?”

   “放心吧,她正迷糊着呢,不过还是走快点的好,早到早安全!”

   小麋鹿果然听话,撒开四蹄,一路狂奔,到达源潮时,竟比平常生生快了一二个时辰。

   两只看门的蛤蟆,满脸凶相,参差叫嚣着:“干什么的?”

   我端着小心上前,耶?兄弟,才几天就不认识我了?我就是上次送你们蚂蚱吃的塘潮将军哇!对方却坚定地一个推搡:“对不起,我们只认蚂蚱,不认人!”

   小麻雀自头顶翻身落下,翅子一指当值的蛤蟆头,厉声问道:“那你们认不认的自家公主,她可病得不轻,有个闪失,你们承担得了吗?”

   门卫赶紧上前查看,无不大惊失色,一只口中大叫着,果然是小公主,不过大王有交待,严禁塘潮人员进入啊,我们又不能擅离职守,这可咋办……另一只却忽然寻到了蹊径,哎?那不是公主的私人教练吗?正在那边游泳呢!游先生!

   叫了半天,被称作游先生的公蛤蟆才慢吞吞地闻声爬来,眼见其身宽体胖,四肢发达,我心中不禁暗笑:若真如流言传闻,这体格都能给传染上,老胳膊老腿的蛤王自然不在话下。

   教练傲了吧唧地扫了扫众人,不以为然地问,怎么啦?一班狗腿子赶紧上前解释,麻烦先生,将小公主送到王府,塘潮人说她病了……

   老家教粗暴地将毛巾搭在脖子上——确切地说应该叫后脑勺,全然不在乎甩我一脸的肥皂沫,再不逊地瞄我们一眼:“哼,当初我就反对小公主去什么塘潮,那些低等民族住的地方,能好到哪里去!”

   说着上前解开湿漉漉的礼帽,一把抱起自己的学生,却冷不防被对方喊着“父王父王”狂亲了一番,蛤蟆教练边躲边嚷:“你个妮子,病糊涂了!我是你游老师,好好……老师这就带你去见大王……啊啾!”

   嘿嘿!真不好意思——热烈祝贺,源潮首例流感传染者,成功发病!

   第二十六章

   节气,又见立秋。

   又一轮余威未尽的太阳西下,整整三天过去了。

   我在源潮坝下来回爬窜,渐渐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看门的那两只混蛋,我不但舍了仅存的三只蚂蚱,而且挖空了自己库存多年的甜言蜜语,又说尽了拜年的话,结果,就换来仨字:不准进!

   真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忍不住生了“野蛮拆迁”的冲动,大不了咱也学学愚公和精卫,平了个狗源潮!

   刚要回家取铁锹、镐斧什么的,忽听小麻雀在高空中喳叫:“蝎子哥!快看,公主出来了!”

   我迅速奔爬至源潮入口处——青儿!果然是我的青儿,正急匆匆地跳了过来,我一路狂喊着飞身上前,与青儿同行的老白鹅朝门卫摆摆翅膀,宣布蛤王有令,请塘潮公主回潮,研兑治病良药,速速放行!

   看到青儿泪水划落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中,一阵刀绞,青儿,委屈你了……

   心里暗暗盘算着,多久没看到这个可爱的动作了——稍稍仰歪着脑袋,眼角微微斜视,双目含泪,语气却无比坚毅:“黄哥哥,就知道,你会来接我!”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我俩基本扼杀了身外的一切事物,一味地四目相对,道不尽地相思,叙不尽地衷肠,表不尽地柔情……

   仿若过了几百个世纪不止,小麻雀寻了个“不会被伤到”又能“准确无误将风言风语送进蝎子青蛙耳朵”的高度,大叫:“哎呀二位,人家牛郎织女一年只见一面,也没你们这般作秀!依我看,表示表示就行啦,回头让那两口子学去,搭桥的喜鹊们还不得累死。”

   这只烦人的鸟儿!哥哥今个儿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见识,我狠狠地朝上瞪了一眼,随即牵了青儿的小手,一路朝塘潮慢慢走去……

   没成想,那丫头竟学会了变本加厉:“我说帅哥美女,就你俩卿卿我我这速度,到家年都过了——蝎子哥,我倒无所谓,关键别忘了,你那位小美人,还得冬眠呢!”

   我一翻白眼:“丫头,麻烦你早一步赶回塘潮,告诉大家公主脱险的喜讯!”

   “哟……蝎子哥,嫌妹子烦了?”

   “哪里,不是怕你呆久了,染上禽流感,来年就不能去新马泰旅游了嘛!”

   有青儿在身旁,总不好直接野蛮地去摸石头——麻雀显然也看穿了这点,竟肆无忌惮地飞落到青儿一边,大摇着公主姐姐的胳膊,控诉说,蝎子哥是不是偏心?我这当妹妹的,没白天带黑夜在呵护他,不但一点也不感激,还见天瞅我就烦!

   青儿抿嘴一笑:“哪有啊?”

   “不会吧,姐姐,刚才你没看出来,他标准的公报私仇!”

   “青儿,你自己先行一步,我办点正事……”我弯腰抓了块砾石,抬头寻到小鸟,“嘿嘿,小丫妹子,走!哥陪你到河边散散步去,顺便聊聊咱那乏善可陈的兄妹情谊。”

   小麻雀何等机灵,早一个筋头翻出了十多米,大叫着,“哈哈,恼羞成怒了吧,姐姐,看到了没,蝎子哥要下黑手呢,小丫逃命去也!”

   青儿果然嬉笑着搜寻我的双螯,我早已丢了石子,无辜地拍着爪子,口中嘿嘿道:“那丫头,净瞎说!”

   “黄哥哥,咱还是骑鹿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小娘子说得对!一个呼哨,正聚精会神目送麻雀远去的小麋鹿,哒哒而至。

   刚过分水岭,就瞧见塘潮众人悉数拥簇于柳树下,为首的自然是王后娘娘,一把揽了宝贝入怀,口中喊着,我的青儿啊,可把为娘想死了,我看看,伤哪儿了没,哎哟,你看瘦的。

   母爱表达完毕,其他不同形式的情感,逐一泛滥——蛤蟆、螃蟹、乌龟、兔子……分别握手、拥抱!若非我极力阻拦,相信青儿还得跳进池塘,接受水族亲吻呢。

   青儿的卧室内,王后可能正为女儿拍打身上的污渍,因为口中一直在抱怨我们这群脏鬼,抱女儿时也不洗手,整得衣服上全是泥巴。

   偷偷躲在室外的我,立即不满,塘潮再紧张,为公主多做几身衣服的荷叶总是有的吧——这老太太向来节俭,于一切生活上的花费,必明察秋毫……

   听到老王后说到“给你做衣服的荷叶你总拿去写什么破信”时,我这才明白,冤枉丈母娘了,原来我收到的情书,竟都是青儿的穿戴!

   却听青儿打着哈哈转了话题:“哎?妈妈,上次我感冒时,壁虎配的药还有吧?”

   青蛙妈妈回答:“没了,后来得知,是那家伙害了你父王,我一气之下,下令把他动过的东西,全部销毁了——怎么,谁感冒了?”

   “噢,源潮那边,染了流感,若不是我告诉他们自己有解药,还不会放我回来呢!”

   “是这样啊……哎,我记起来了,那壁虎的药,是当我面配的,好像是十粒莲子与三根羽毛,合碾成粉,为一剂!”

   “不对啊,妈妈,黄哥哥不是就采到两根鹰毛吗?”

   “嗯……这个——你可不要说出去,其实,普通的羽毛就可!当时那壁虎说必须采鹰毛,是故意难为蝎子,想害他的命!”

   “妈妈!您当初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呢?”

   王后淡淡地辩解:“那奸细甜言蜜语的,一个劲地说蝎子不是好东西,存了祸心,我想,反正都非我族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

   我在门外听个真切,心中不禁暗自叫苦,多险呐!倘若没有两下子,还真给昏君和谗臣给谋害了!

   忽听青儿在屋内高嗔一声,“妈妈!你怎的这般糊涂?”话音未定,门帘一挑,正好与我撞个满怀。

   “黄哥哥……”

   我若无其事地哈哈一笑,言称自己刚来,想与王后商量一下源潮的事儿。

   小青蛙何等机灵,萌萌地支吾:“刚才妈妈的话,你……听到了?”

   “没听全,不过听王后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在训练瞄准吗?”

   “黄哥哥……”说女人是水做的一点没错——愣愣地看着我,又要哭!

   我上前轻挠着小青蛙的头顶,微微一笑:“傻瓜,上次在源潮分手时,是怎么答应的黄哥哥!说好了不再哭的!只要青儿平安,黄哥哥有什么不可以放弃的?一条烂命而已嘛。”

   青蛙小嘴一噘:“你答应过青儿,要好好活着,陪在青儿身边的……”

   心说,那是当然!怕青儿一个伤怀起来,没完没了,忙话锋一转,建议公主赶紧去商量一下源潮的流感问题要紧,如若再晚几天,让H1N1流行起来,明年清明,大舅哥可有的忙了。

   小麻雀远远地躲在树杈上,树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向她行着注目礼。

   “将军,鹿毛行不行?”小麋子辛苦地袒护着自家小鸟,“小麻雀拔了毛,还不得冻死。”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兄弟,我说过一百遍了,除了羽毛,其他什么毛都不行!再说也没打算拔小麻雀的毛,只是把她叫来一起商量商量——丫头,赶紧下来!”

   小麻雀却死活不进套:“不!蝎子哥,我这身羽衣多久才长全啊,却要拔去喂蛤蟆,就不!”

   还是青儿的可信度高点,柔声劝妹妹,下来吧,不会拔你的羽毛,只是想商量一下有没有别的办法,毕竟我们对羽毛都不懂——小麻雀半信半疑地缓缓飞落,但最终还是停在相对安全的鹿角上。

   青儿见状,扭头朝我莞尔一笑:“黄哥哥,还记得老白鹅吗?”

   我小脸一苦,认为拔他的毛,难啊,他可都快赶上“国际铁公鸡”了!

   青儿也认同,鹅毛坚如铠甲,是万万拔不下来的!不过当初发现在他书房的鸟笼里,倒是养着一只鹦鹉呢!噢,原来蛤蟆公主所提的那只肇事鸟,移民到了那儿!

   我仰头朝向麻雀:“丫头,哥给你指条活路——把白鹅书房中那只鹦鹉的毛拔光,咋样?”

   青儿赶紧凑上去,说黄哥哥说笑了,哪用拔光,源潮不过传染了大王、王后、公主、教练、保姆五人,每人一剂,每剂三根,十五根足矣!

   小麻雀眨眨眼睛,针头线脑地落实:“那鸟……真的在笼子里关着?”

   见青儿坚定地点头,小麻雀立马来了神气,那 Who 怕 Who,麋子,走!麋鹿自然迫不及待,一路奋蹄,追在麻雀身后,玩“士兵突击”去了。

   眼瞅着麻壮士一路走远,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向青儿确认,刚才是否说过,源潮流感传染了王室五人?

   青儿点头应是,而且分析,根据病情轻重,应该不会再对外传染,此时,忽然想起了哪位大师的诗句中,曾暗示过,大意是“想摘两片树叶,却收获了整个春天”什么的——想这窝源潮王室,如果被流感集体“超度”了,岂不“春天”至极!

   我斜了眼青蛙,阴森森地暗示公主,想过没有,咱如果……不救他们,会有什么结果?青儿却善恶分明地拒绝,口口声称自己当时出源潮时,是答应过人家的,怎可失信于人!

   哎呀,我的姑奶奶,天生这豆腐心眼,还玩什么政治,真不如往脸上涂点鞋油去扮拳王来的前途呢——但权衡再三,俺俩目前这关系,远点叫“爱鸡随鸡、爱狗随狗”,近点就得叫“妇唱夫随”了,禁不住扬天长叹,小的认栽!

   过了约四五个时辰的光景,小麻雀大老远便站在鹿角上,高声朝我们炫耀:“蝎子哥,公主姐姐,成功了!采到了!鹦鹉毛采到了!”

   青儿急切地迎上去,口中不停道着辛苦,我却质疑胜利者,肩膀上的毛……咋没了?

   小麻雀几声嘿嘿,不好意思地解释,没想到那家伙一身蛮力,若不光了膀子,还真干不过他!小妮子显然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借”人家鹦毛时,被人家扣了点雀毛作为利息,但大伙儿瞬间存了敬意,哪还会有人点破。

   正想再赞麻雀几句,小麋子却一把拉着兔子,扭扭捏捏地来到我面前:“将军,俺在白鹅书房,拣了两张图片,您给瞅瞅,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我好奇地伸手接过,一张是头“身穿军装满头礼帽”的麋鹿;另一张是只“西装革履肩挎皮包”的兔子——显然是当初书房主人为抨击时事政要而作的漫画,无非是讽刺当权人:无知如呆鹿,自大如傲兔。

   见我沉思良久,先是兔子满脸期待地提示我,是不是自己的祖上是“商坛巨子”什么的?麋鹿也不甘落后,说那俺的先辈一定是“军界明星”了!

   呃……唉!这不难为人吗,我一摸鼻子,不置可否地嗯啊了半天,口中呶喏着:“看这张图上所示……一目了然嘛!”

   两位“名流后裔”自信得了认可,忙屁颠屁颠举着图片,四处展览去了,我摇头感叹了半晌,猛一转身,差点与癞大少撞个满怀!

   蛤蟆神秘兮兮凑我耳际,说有件事忘了告诉我——难不成那两位的举动,顺便勾起了牛大呆子的遐想?心说这白鹅的书房,可别再拣到什么光宗耀祖的图片,你看呆子们头上那一圈圈光环,个个都快成奥迪了。

   我正猜度这位少爷是又找到了天鹅的踪迹,还是又想起了三条腿的祖宗!没成想人家却半点“鹅毛蛤蟆腿”的事没提,只是告诉我,老刺猬一家在我去源潮时,搬走了。

   我不禁大惊,走了?为什么?

   大少坚定地点了点头:“噢,他走的时候说,耗子已灭,自己想带了老小,另谋家园……不过,据说是王后,因生活费的事儿,说了刻薄的话。”

   心中不禁埋怨丈母娘,都是盟友,何必到锱铢必计的地步啊,脸上却微微一笑,宽慰着蛤蟆,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要走的,终究留不住。

   众人散尽,我美美地望着源自上游的潺潺细流……

   雨季转眼就要过去了,但目前为止,老天爷连半滴唾沫星子都没舍得给,这老小子最近是不没上班啊,要不也有太多忙不过来的事情,给淡忘了?

   再将目光移向满满的池塘——嘿嘿!既然源潮石闸难以复位,塘潮水量自然有了足够的储备,今年,再旱也无忧了。

   第二十七章

   节气,又见处暑。

   气温,终于盼到了宜人的夏末秋初。

   虽说白天并不比盛夏凉爽多少,甚至会更燥一筹,但夜晚却没了那份蒸笼的感觉——尤其像现在这样,有个讨人喜欢的可人儿陪在身边,真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小青蛙久久仰头,凝望着夜空,那儿,正一钩弯月,漫天繁星。

   我猴急地抓耳挠腮,四下瞅瞅没人,轻唤了声青儿——最近因忙于源潮那点感冒药,像如此单独与心上人相处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好不容易约出来聊聊,多少整点亲热场面嘛,总不至于“板门店谈判”似的,坐到日出东山吧!

   青蛙在关键时刻,却极不解风情,语气不冷不热地跑题:“黄哥哥,父王现在应该变成星星了吧?”

   所有燥热的狂想,瞬间化为乌有,我赶紧一收暧昧的神态:“呃……当然。”

   “从小,父王就待我特别好,记的有一次,邻邦送来一颗糖果,哥哥要争抢,父王就让我们回答问题,答对了的才能吃……”

   我眼巴巴望着青儿温存的小脸儿,爱惜地想:嘿嘿,等打理完了塘潮事务,哥挪用点儿“易拉罐”奖金,给你砌座糖果房子都不在话下,还费心跟那呆子抢!

   小女友全然没注意听众的走神,一味美美地回忆:“……父王先是问我——青儿,天上有几个月亮?我回答说一个,父王又转身问大哥——牛儿,那你说,天上有几颗星星啊?”

   我刚要破口大笑,却忽然瞥见青儿恬静的双眼中,已噙满泪水!咕!呃……只好生生把那股戾气咽回肚里,忙不迭地开导小恋人,亡者逝矣,大王看到你现在的成就,一定会在天上替你高兴的。

   小妮子听后,果然自满地朝我一扬小脸:“黄哥哥,多亏认识你,我的一生才变得完美。”

   这话儿,太受用了!开始,我还只是美得鼻子冒冒泡而已,沾沾自喜的时间一长,泡泡便蹬鼻子上脸了——心中的“豪迈”,也像草儿一样疯长开来:嘿,傻丫头,“完美”哪够,有黄哥在身边,你的人生,至少应该算“彪悍”呢!

   “黄哥哥,其实青儿不想做什么公主,如果能选择,我更喜欢找一处四季如春的池塘,一栋朝阳的房子,再有一块可以坐着看月亮的砾石……”

   我咧嘴等了半天,青儿只顾眯着双眼畅想,久久没了下文!

   心想人家一姑娘家家,哪好主动,可能需要点儿提示呢:“青儿,除了池塘、房子、石头——就没想点儿别的……比如说,谁陪你住啊什么的?”

   “噢!要有黄哥哥……”

   哈哈!差点没跳水里去——青儿却不顾我的死活,轻轻抿了抿大嘴,残忍地补充:“当然,还要有小麻雀、小麋子、牛大哥、兔子王、刺猬叔、小黑鱼、小龙虾,噢还有鼹鼠弟弟……这些朋友,都要住在一起!”

   天儿啊!我顿时双眼一黑,差点不省人事!

   半晌过后,我理了理思绪,甜甜地凑上前去,诗情画意地开导:“青儿,你既然如此喜欢月亮,看,今晚夜色皎好,气息如羊乳般甘醇,就让黄哥陪你,多看会儿吧……”

   话音未落利索呢,身后就传来牛大癞独特的噪音:“《本草纲目》曰:羊奶性甘醇,多喝易肚泄!”

   唉!可惜了这浪漫气氛,转眼便作鸟兽散!

   我鼓着肚子别过脸去,指着身边一大窝搬家的蚂蚁,酸酸地问蛤蟆:“少爷,你说这帮傻蛋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瞎溜哒啥?”

   能辨出啥叫“话外音”,人家也就不叫呆子了,对方竟仔细端详半天,再认真地答道:“将军,你有所不知,天太旱,那蚂蚁正日夜不停地往池塘边靠拢呢!”

   “噢,原来如此,谢——牛老师指导!”

   “大哥,夜深了,咋还不睡觉呢?”青儿见状,赶紧转了话茬,再迟片刻,亲哥绕井里去,就不好捞了。

   “嘿嘿,睡了一觉,刚醒,忽然想到了一件大事!”

   切!除了天鹅,还能想到什么大事——我的目光在蚂蚁窝上挪都没挪,青儿却微微一笑:“啥呀?”

   “妹子,你说哥对你咋样?”癞蛤蟆嘴里的关子,开始通货膨胀!

   青儿不急不慢地笑催:“行了哥,别卖了!快说,啥事?”

   “还记得三天后……是啥日子吗?”

   青儿惘然地摇摇头。

   呆子清了清嗓子,庄严地宣布:“三天后,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善良的~纯洁的~聪明的~可爱的~气质的~勇敢的~小公主——也就是我的青儿妹子的……诞生纪念日!简称生日。”

   哎呀!真的吗?我率先蹦立了起来,扳着青蛙肩膀,焦急地证实。

   青儿却一脸地惘然:“不知道啊,我刚两岁,去年又没过……”

   我赶紧望向一口气没提上来的大舅哥——那一张一合大喘的河马嘴,竟瞬间显得可爱了许多:“嘿,妹子,你当然不知道,去年正值我母亲的第一个忌日,所以没给你过!”

   我进一步热心地求证:“少爷,三天后,确定吗?”

   “看将军说的,咱老牛何时做过痴呆的事了?”心想:好好,全当您老二百五,不算痴呆——但如此重要的日子,总得有个出处吧。

   大癞及时地保证,青儿的生日,在去年自己曾清楚记得父王说过,是每年处暑后的第五天!我掐指一算,嘿!前天恰恰处暑!

   癞哥哥半天摸出一张纸片,扭扭捏捏伸到妹子面前——生日礼物,上次在白鹅书房里找到的。小青蛙满心地欣喜:“《本草纲目》美容妙方……谢谢大哥!”

   身处被动的我,禁不住满腹抱怨:“大舅哥,公主的生日不是三天后的事吗?今天……怎么预付了?”

   “将军有所不知,青儿流感解药既成,我打算明天就送去源潮,估计三天二日赶不回来的。”

   青儿却神情一凝:“大哥,还是我去吧!”

   显然,这次源潮之行会危险重重——我忙拦在青儿面前,说这事你们谁也别争了,身为塘潮将军,我去是最合适的了,凭我的身手,估计那群蛤蟆也不敢贸然动粗!

   牛少爷仰天深吸一口气,再猛地吐出:“你们听我说,对于源潮,我们一不能违心,二不能交恶,否则水流一断,塘潮就麻烦了……我毕竟是蛤族近亲,首先不会有人身危险,再是我想通过嗯……十三公主,劝劝她父亲,消了那些个花花肠子!”

   我和青儿相视而叹,不得不承认,牛大少这次的分析,的确有理有据。

   我上前拍拍二当家的肩头,建议让小麋子和小麻雀同去,好有个照应,青儿却在一旁哽咽不止:“大哥,你一路要小心,青儿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傻丫头,又不是生离死别,又要哭!好了,回去睡喽!”

   少爷故意操着无比洒脱的语气说完,便猛打着呵欠,起身离去,大约走出五六米,复转身回头:“妹子,生日快乐!”

   月光下,显然有东西在哥哥的眼睛里闪烁——青儿却早已伏在我身边,成了泪人儿。

   我一再千叮万嘱,反复吩咐着麋鹿和麻雀,务必见机行事,确保牛少爷的安全。

   等目送他们一行三人奔源潮而去,我这挥舞的双螯刚放下,兔子王就鬼鬼祟祟凑到我耳边,说发现了点情况,让我随他去眠区那边看一下——这几天气温转凉,正安排了兔族们为蛙族眠洞进行提前修整,难道出了啥意外。

   兔子王一步一颠,把我带到青儿的眠洞,指了指洞顶:“将军,请看!”

   蛙族的眠洞,都是呈四十五度角斜挖的,但此时却垂直于头顶又出现了一大洞,也就是说整个眠洞出现了一前一上两个洞口!这问题就严重了——冬天有了串堂风,青儿会被冻死的!

   我疑虑地单手托着下巴,问兔子是什么时间发现的?对方回答,今天!

   我再上前仔细端瞧了半天,最终确定,的确不是塘潮居民所为,兔子也分析昨天巡逻队没发现这种现象,自己的手下,一直自岭底向岭顶忙着修补眠洞,也没时间搞这恶作剧,其他人,根本没能力一夜之间挖这么大面积的洞穴!

   我心中骇意顿生,兔王的意思是……有外族入侵?兔子点头,至少肯定了一点——有外族在附近活动!

   “将军,会不会是鼹族寻仇来了?”

   心想应该不会,当初看那家伙也算条汉子,实在不像口蜜腹剑之辈,我再问到其他眠洞的情况,兔子说都没事,就公主这一眼洞出了意外!

   难不成公主的眠洞有特别之处?我左右对照了一下,嗯,面积果然要大许多——竟忘了这茬儿,当时,的确是自己存了私心,安排士兵多挖了几锹。

   眼瞅着一时判断不出个结果,我只好拍着兔子肩膀嘱咐,鼹族喜欢群出而动,估计不是他们所为,这样吧,咱先不要声张,以免引起塘潮慌乱,只是最近加点小心,半夜时分各洞检查检查,发现情况,立刻汇报,到时我们再行商量对策。

   兔子口中应着明白,起身便让我在洞里指导着,自己想先上去把这窟窿给堵死。

   我爬进青蛙眠洞,寻个平坦的地方徐徐坐下,深深吸了几口青儿曾呼吸过的空气,再仰头望向那眼明亮的天窗——无意中,脑海中竟猛地划过一道闪念:头顶上那眼圆形的洞口,像……对!正像极了一轮满月!

   兔子在洞顶开始唏唏嗉嗉地备土:“将军,我要堵了,你从下面看看严不严实!”

   我正回过神来,赶紧阻止:“兔兄稍等!你先下来——麻烦把前方的斜洞口用荷叶遮一下!”

   当洞内完全黑暗下来,头顶上的那轮“圆月”,更是逼真到了惟妙惟肖!

   接下来的两天内,我摒弃了手头上的一切杂务,亲自将摇挂在柳树上仅存的几片纸雪花一一摘下,拖进眠洞贴在四壁上,再用五颜六色的心形花瓣和柳条,在洞内摆出青儿的名字和“生日快乐”的字样……

   第三天清晨——我一大早便得意地站在青儿卧室门口嚎叫:“青儿!青儿!太阳都出来了,还睡!”

   门帘一掀,一张惺忪的小胖脸钻了出来:“黄哥哥,干嘛啊,这么早?”

   “懒丫头!给!”我自身后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束满天星,“生日快乐!”

   眼瞅着,青儿顿时睡意全消,两只大眼睛也瞬间溢满了光采:“谢谢黄哥哥,原来你还记得。”

   嘿,什么话,太记得了,走走,还有更惊喜的礼物呢!我一把拉起肉乎乎的蛙手,便朝眠区跑去!

   青儿感动兮兮地浏览着屋内的一切,尤其在仰头赏“月”时,竟一时惊讶地张大嘴巴,半天没挪地方!

   “青儿,以后,你就可以每时每刻都看到月亮了。”

   “黄哥哥,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嘿,这创意——你不有一个祖先,曾坐井观天嘛,我一时受了启发。”

   “黄哥哥,这间屋子,是暂住的吗?”

   “当然不是!我另外安排别处挖眠洞,这一间,就作为你看月亮的住处——这花和树枝和雪片,和朦胧月色啥的,都是不再动的……都是你的!”

   青儿竟自陶醉在自己浪漫的小屋子里,久久沉默不语……

   我正猜测着小美女又在憧憬烛光晚餐呢,还是巧克力、香槟、奶糖——忽听兔子在洞外高喊我的军衔,心说,这二愣子,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

   我郁闷地爬出洞口:“兔兄!大清早的喊啥喊?哎——在外面说就行了,别进去!”

   “将军,里面有啥秘密,怕人咋的?”

   青儿恰如其分地配合着来了一嗓子:“黄哥哥,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呆会儿!”

   那兔子竟大张着三片嘴唇,用食指不停地朝我虚戳,俨然一幅“捉到领导小辫子”的得意嘴脸!

   我冷不丁一个“脑嘣儿”弹了过去:“你个歪心的家伙,想哪去了,我和公主在查看地形呢!”

   兔子夸张地摸了几把头皮:“里面黑灯瞎火的,查看地形,将军好眼力啊!嘿嘿,不用难为情——放心,我兔子嘴严着呢,绝对守口如瓶!”

   “别扯没用的了, 快说,有什么发现?”

   “噢!”兔子停了涎笑,从腰间抽出一根十公分长的羽毛,平放在地上,“将军,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认的,鸟毛!”

   “嗨!这谁看不出来,我还看出来是根大鸟毛呢,我是问什么鸟?”

   不是麻雀,也不是鹦鹉,难道……是鹰?我上前弯了弯羽干,深刻地分析:“兔兄,你看,羽干如此柔软,这只鸟定然刚刚成年——对了,哪儿发现的?”

   “唉,说出来不怕将军笑话,我是从一个酒鬼手下得来的。”

   “酒鬼手下?还有兔子好那口?”

   “不是咋的,上次您安排兔族堵耗子洞,他就喝多了糊弄完事,被我关了禁闭,直到前几天需要整理眠洞,缺人手,就把他放了出来,不过我有个条件,让他写份工作总结,惩前毖后嘛——结果,您看!”

   兔子顺手递过一张残纸,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道:兔小二工作总结,存在问题——好喝酒;分析原因——酒好喝;总结经验——喝酒好;整改措施——酒喝好;努力方向——喝好酒!

   我禁不住开怀大笑,哈哈,这小子,不干秘书,真屈才啦!

   兔子却没那好心情,小脸一沉:“不瞒将军说,我当时也给气得半死!但忽然发现这字写的极为工整,一定用了特殊的书写工具,在我的盘问下,那小子就交出了这只羽毛笔!”

   我端详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再问,这东西是从哪儿捡的,兔子说,据手下交待,是在关禁闭的洞口——也就是公主眠洞相邻的地方所捡。

   这么说来,青儿眠洞上方的洞,是只大鸟所为!不过……没听说鹰会挖地洞啊,否则“蛇鼠一窝”早就改“蛇鼠鹰一窝”了。

   商量半天,依然未果,所有一切仅仅是猜测而已,只好再有劳兔族,这段日子,务必要密切监视,而且此事不便张扬。

   见我双手合十深深一躬,兔子却难为情起来,忙不迭地摆手,口中客气道:“将军说笑了,份内之事,我这就去安排!”

   说毕,竟自蹦跳着下岭去了。

   我慢慢爬回洞口,知道此处可能隐藏着极大的危险,但难得青儿如此快乐,实在不忍破坏小女友的那份心情,哪怕让她再沉浸一会儿,哪怕,再一小会儿……

   我一刻不停地爬上爬下,疾目环视着方圆四周。

   我总觉得,如果真正在意一个女孩儿,除了在意她的生命,更重要的是在意她的心情——尽量让她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都拥有一份幸福、快乐、安然的心情,至关重要!

   第二十八章

   节气,又见白露。

   我弹了弹额头的露珠,屈指一算,整整五天过去了。

   警戒的兔子们依然毫无收获——兔子王开始打着哈欠表示,有点草木皆兵了,我也怀疑,青儿冬眠的残洞,不过是只途经的笨鸟恶作剧而已,忽然瞅见被兔王称作“酒鬼”的兔小二,正摇摇晃晃的自岭上走来!

   我暗暗对着身边的兔王腰部捣了一肘子,朝来者呶呶嘴,兔子王揉揉眼睛,半天才看了个清楚,瞬间火冒三丈,捋起袖子就要冲向前去一顿家法。

   我一把按住白兔:“兔兄,稍等,你看他手里……”

   “噢,不就个酒葫芦嘛!”

   “另一只手!”

   “咦?好像是……羽毛!”

   对,的确是一大把做笔用的羽毛材料,难不成这巴哥小子打算下海做毛笔贩子不成?我俩赶紧窜上前去,小醉汉正忙着双眼迷离,小脸红透,口中隐约吟着“酒逢千杯……知音少,果然遇到……一只鸟!”

   外人面前,兔子王自然不忘端一端官架,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了这不争气的主:“你这混小子,狗改不了吃屎,才关了禁闭几天啊,咋还喝成这熊样,立正!快说,这羽毛是哪的?”

   我作证,对面的这只醉兔,是坚韧不拔地想站直了身子,回领导的话,可惜始终未遂心愿,而且舌头都快比嘴大了:“噢……大王啊!我……我赌酒……赢的!”

   显然,兔子王的脑袋更大一筹:“赌酒?跟谁赌酒?”

   “大王……你怎这……笨!赢鸟毛……当然跟……鸟赌!”

   受了部下羞辱的兔王,哪还顾及什么素质,只见气急败坏地高高跃起,抬腿一个猛踹——小二脸上顿时鼓出一只兔脚大的包包,根深蒂固的酒精,也随之飞了大半。

   兔王身形未定,骂声已响彻山谷:“你个不务正业的混蛋,工作不干,去赌什么狗屁毛毛,你真把自己当长毛兔了是吧!”

   我赶紧客串起和事佬,等兔王兄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这才回头打听小二,那只大鸟现在什么地方?小酒鬼抬手指指公主眠洞方向,清晰的回答说,就趴在那儿,也醉得不醒了人事!

   我和兔子王飞奔了过去。

   停在距离二三米远的地方,定睛一看——哇,果然好大一只鸟啊!身子已完全隐埋于公主望月的眠洞中,只是自“天窗”中探出一只硕大的扁嘴鸟头,正以喙支地,昏昏沉睡呢。

   兔子王一个按捺不住,非要上前跺烂那颗酒囊脑袋不可,我忙伸手拦住,低声说,这家伙是敌是友、是强是弱,甚至连种类咱都还一无所知呢,应该首先想个法子,困住这厮,问个清楚才对!

   白兔双手一摊,礼貌地否定了我的想法:“咋困呢,塘潮又没这么大的鸟笼子。”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妙招”,其实与拴狗的技巧无二,无非就是用藤条系一活扣儿,往那鸟脖儿上一套,再将另一端固定在不远处的柳树上……问题是,临时手头没合适的搬运工啊——凭我一己之力,自然抬不动,兔子目标又太大,整不好会打草惊蛇呢!

   正自犯愁,老远瞅见蜂族的“花边将军”朝这边飞来,早就听说这老家伙隔三差五的往这边窜!不但背后怪我谋了他的主子,害他奸情暴露,而且还对我的军纪有意见,难不成这鸟儿是他的帮凶?

   我一边安排兔子在原地留守,一边快步迎出了二三十米:“哎呀,蜂将军,忙什么呢?这么久不见。”

   “噢,蝎将军好!没事没事,经过塘潮,顺路来看看。”切!这儿没花没粉的,鬼才相信一只蜜蜂会顺路?还不是惦记着那几只大黄蜂!

   “噢,蜂老英雄,正好,晚辈有一事相求。”

   “嘿嘿,咱爷俩谁跟谁,说!”

   想想并不是很久以前,“蝎子”一词,几乎不可避免地与“恶毒心肠、残暴不仁”等成语铺天盖地出现在众生口舌中,可谓人人恨之入骨、避之不及。然而现在,竟有人和谐相处到以“父子”相称,对于从小缺少父爱的小蝎子,按道理,应该求之不得才对——可惜,本人向来追求宁缺毋滥,认贼作父的事儿,不干!自然对“爷们”、“爷俩”之类的称呼,极其厌恶。

   我眉头一皱:“蜂将军,咱该见外时,还是见外的好,此系公事,应一分为二……”

   “嘿!咱爷俩……”

   我的反感不自觉提高了八度:“蜂将军,你用不着再啰嗦一遍!什么爷俩爷仨的,咱打开天窗说亮话,此事你若帮了我,回头你那几个老朋友,我立马敲锣打鼓给送回四川,重建家园!”

   “嘿嘿,蝎将军,也太见外了!”老蜂子嘴上客气,眼睛却明显绿了起来,“只要您吱声,老身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英雄,你看到岭上那只埋在地里的大鸟了吗?”

   蜜蜂老眼一眯:“哦,看到了!好像睡着了的样子,塘潮竟与鸵鸟有亲戚?”

   驼——鸟?闻声赶过来打算劝架的兔子,与我同时惊叫!蜜蜂不以为然地点头确定,绝对是鸵鸟,而且看羽毛还是只小母鸵鸟呢,最后解释,这是一种专门生活在沙漠中的鸟类动物。

   我凑前一步,紧张地向蜜蜂了解情况,这种鸟儿的口碑如何,对方肯定地说,此动物的性情,应该没耗子那般恶劣,但也不会有青蛙的好心肠——饿急了,能吃的动物也吃!

   我闻听至此,面部禁不住一番抽搐,心想,那还留她作甚,一不做二不休,只要有与青蛙为敌的嫌疑,没说的,必须灭了!

   老蜜蜂认为我的要求不过是几个动物知识问答题而已——答毕完事,正轻松地唤了众黄蜂,想起身告辞呢,我却再次上前一拦,满脸堆笑:“蜂将军,刚才小蝎所求之事,就是……等会儿,我们准备一条带有活扣的藤绳,麻烦你同几位娘子,套在那只鸟脖儿上,前提是不要惊醒她,咋样?”

   老蜜蜂开始唏嘘起来:“这……危险啊!”

   躁头躁脑的我哪有什么好耐心,没等老小子再纠结半刻,便不阴不阳地甩下一句:“不麻烦您了,我们再找别人!”扭头就要拉着兔子另商他计——切!想在本将军这儿吃不花钱的豆腐,门都没有,回头就下令把几只小妖精给扣住!

   想那老家伙从军多年,再不识实务,也搞得清分寸,忙意气风发地将我抱住,解释,自己不过是在合计绳索的粗细,塘潮兄弟的事情,就是自家的事情,再棘手的忙,也是帮定了的。

   我心中欣慰,语气却言不由衷地怠懒:“那……就有劳蜂将军了。”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六只大号黄蜂和一条带扣藤绳,全部到位。

   看着绳扣一点点移向鸟头,在场众人,无不屏住呼吸,胆颤心惊——想想麋鹿又不在场,如若大鸟果真“抓狂”起来,塘潮还不给“风卷残云”喽?

   天助我也!绳扣套牢之际,那“小糊涂仙姑”正忙着梦游呢!

   我一声令下,拉紧的藤绳,立马被兔子们牢牢拴在了树干上——睡鸟猛醒!小鸵鸟先是惘然地环顾了下四周,立即本能地缩头……那越勒越紧的活扣儿,哪能如她所愿,接下来,自然是好一阵“上吊未遂式”的咳嗽不止。

   兔子见大功告成,上前善意地拍拍鸟头:“小朋友,别费劲了,这副枷锁,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呢。”

   “哇~”稍稍止了咳喘的鸵鸟,竟破口嚎啕起来,“好你个兔子,我好心好意拔了羽毛为你垫窝,你却把我灌醉了谋害我,哇~我的灰兔哥哥,你在哪儿啊!这边的白兔子全部大坏蛋!”

   咦?我一头雾水地望向兔子王,那小子正笨嘴笨舌地忙着为自己正名呢:“哎!我说小鸵鸟,可不是我们先欺负你,是你做了错事,破坏了我家公主冬眠的洞穴。”

   “骗谁呢,兔子还冬眠!谁稀罕这破洞了,还给你就是,快松开,我要回家!”

   大白兔竟急得小脸绯红:“我真没骗你,我家公主是只青蛙呢!”

   鸵鸟哪由兔子分说,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指控:“兔子家里养青蛙?坑爹呢你!算了算了,才懒得跟大骗子说话呢,快放了我!”

   虽说,存活在这个星球上的雄性动物,大部分以“扯谎”为生,但不到万不得已,相信没有哪位会在异性面前,现场甘心伏法的——何况对方的“怀疑”,恰逢了自己偶尔说出的“大实话”呢!

   兔子王的脸色,已然涨得酱紫,还不忘结结巴巴地争辩:“我兔子王从不骗人的!不信问问大伙儿!”

   想想还是正事要紧,总不能一群大老爷们围只被困的小鸟前无休止地表白诚信吧!我上前一步拍了拍鸵鸟的大头,轻柔地安慰:“小妹妹,你不用怕,我只问你三个问题,答完就放你回家,好不好?”

   “好……第二个问题!”

   嘿!这小机灵鬼!我掩嘴一笑:“那……你与谁一起、在哪儿长大、从哪儿来呢?”

   “我……这是几个问题啊?好吧,今日大吉,遇上了你们这群泼皮,本姑娘答二送一,我与灰兔哥哥一起,在动物园长大,从很远的西方,被保姆阿姨用飞机送来,让我回归自然。”

   原来,西方国家扯着腮帮子鼓吹的什么动保协会,也不过是些舍本逐末的摆设啊——这从小靠饲料喂大、毫无野生功能的大洋鸡,随便往沙漠里一丢,就算“放生”了?倒是能及时给狼虫虎豹们打打牙祭!

   我稍加示意,兔子王便迅速上前给小鸵鸟松了绑,而且口不择言地代我问着最后一打儿问题:小妹妹,多久没吃没喝了?饿不饿?累不累……

   试想,刻在鸵鸟脑海中的不良印象,哪能说改就改喽——任凭大白兔百般殷勤地口吐连珠,除了换一声脆生生的“哼”,接下来便是扭头上仰的“冰霜脸”和一言不发的“后脑勺”了。

   我拍了拍张嘴结舌的兔子王,建议最好先让其部下散去,男人在女人面前吃几口“闭门羹”,再家常便饭不过,然而当着下属的面,就另当别论了!

   等众人散尽,我尽量换了副慈祥的表情,试图进一步与鸵鸟交流交流:“小妹妹,我是塘潮将军,你叫我蝎哥哥好了。刚才的事,的确误会了,噢,责任在我,完全与这位兔哥哥无关——与你喝酒的那只白兔子,是他的兄弟,放心,这儿的白兔,与你家乡的灰兔哥哥一样,都会对你好的。”

   兔子王忙不迭地鸡啄米:“对对对,以后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吧!”

   我抿嘴暗笑,花花公子的“品牌形象”显然开始名副其实了——这家伙若非存了私心,哪能为了只陌生大鸟,冒“擅自留客”的越权嫌疑啊?我却不能丢了原则,除详细介绍了这儿的人文地貌,还明确地指出,要想在塘潮久住,必须经过青儿公主的同意。

   “走,咱这就找她去!”我这话音儿未落利索呢,兔子王早一个弹跳,冲在前面带起路来!

   要不说青蛙的工作方式,过于机械化,见到鸵鸟的场面,竟与第一次见到麻雀时,如出一辙——大家都是有经验的男人,我就无需再费口舌详加赘述了吧?女人嘛,话题无非千篇一律的衣服、皮肤、化妆品……

   我瞅瞅太阳落山还早,知道这姐俩儿一时半会儿地不会结束,便想约兔子去挖挖眠洞啥的,一扭头,却发现那家伙竟杵在鸵鸟身后,仪仗队员似的笔挺而立,两眼桃红,聚精会神听得津津有味呢!

   唉!我一边摇着头一边独自爬向工地……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自从有了这眼能看“月亮”的眠洞,青儿除正常的一日三餐外,白天基本就在那地儿办公了,这倒省了我四处奔爬地劳苦,啥时想念了,直接来趟眠洞完事儿!

   见青蛙坐我旁边望得出神,半天都没言语,我不解地轻声问小女友,整天瞅那月亮,上面空荡荡的,能看到什么啊?小妮子目光不移,悠然地回了句,心中有什么,就会看到什么。

   哦,原来我在跟一佛谈恋爱呢!我赶紧对着头顶双手合十,轻声嘟嚷,对对,就像我一样,只要心中有公主了,就能看到公主……

   青蛙立马释然地笑:“黄哥哥,你每天不用来看我十几次,想我一次就来一次,太辛苦了!”

   “当然不是……”我的声音低沉而幽怨,“是想了很多次,才会来一次。”

   “黄哥哥……”才明白恋爱中的语气会交叉传染,“那你……为什么从不说……喜欢我?”

   “嘿嘿,怪难为情的,还用说吗?我对公主,够好了吧。”

   “不行!要比够好再好点儿,必须的!”

   “好好好!”我赶紧满脸肃然地照本宣科,“我黄蝎子发誓,永远对青儿公主好……”

   “哼!不许打马虎眼,永远到底有多远?”

   “呃……如果非要在前面加上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黄哥哥,干嘛要学孙猴子,说点自己的心里话嘛!”唉!感情星爷那几部大片,地球生物都看烂了!

   “嘿嘿,青儿,你知道黄哥哥比较木讷,对感情表白……不甚专业耶。”

   青蛙的语气立马开始发酵:“是吗?但据说蝎子对异性的表白,好像很在行呢!”

   我讪讪地窘笑着,说句心理话,青儿“醋缸”的样子,更加可爱,好在司马光没生在塘潮!

   可惜,青儿各方面都与众不同,想必连吃醋的本领也稍稍地差强人意,见我面露尴尬,忙抿嘴一笑:“黄哥哥,不会怪青儿小气吧?好了,不说别人,那如果青儿以后老了,丑的像只癞蛤蟆,黄哥哥会嫌弃吗?”

   其实提到“甜言蜜语”,蝎子还是满有天分的——我双眉一挑,庄严地坐正:“青儿,没听过情人眼里出青蛙吗,放心,你日后就是真的变成癞蛤蟆,黄哥哥也会生生将你当作青蛙,陪你一辈子的!”

   终于明白,恋爱中的男人要做到“面不改色”的吹牛而彰显“天经地义”,并非什么难事呢——如若此时青儿睿智地问一句,那黄哥哥何不干脆娶了源潮的蛤蟆公主给我瞧瞧,自己岂不现场毕露了原形?

   好在恋爱中的女人也大都愚钝,口中念着,黄哥哥,那我们就说好,一辈子不分开……便轻轻偎在了我的肩膀上。

   极度欢愉下,我却莫名地患得患失起来——那小鸵鸟原本生活在沙漠,人类却将她放生于此,显然塘潮离沙漠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其实从今年的降雨量和沙尘量中,早已有了定论!

   望望身边洋溢着幸福的青蛙,我却禁不住地忧心如焚:

   塘潮,还能维持多久呢?

   青儿,还能维持多久呢?

   我情真意切的爱情……还能维持多久呢?

   第二十九章

   节气,又见秋分。

   天气,稍稍有了凉意。

   蛙族眠洞的整修和挖掘工程,依然巨大,兔子、螃蟹正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兔子王也站在全潮最显眼的一块岩石上,叉腰劈腿,指东挥西,剽窃俺家青儿“王者风范”的心态,一览无余!

   至于花痴故作神气的真正原因,自然与那只坐在旁边不停进食的小鸵鸟有关,可惜,人家大部分的精力基本放在了手中那只宽阔的饭碗上——任你兔子百般作秀,小姑娘只顾狼吞虎咽,头都懒得抬!

   我小心翼翼躲闪着“兔总”张牙舞爪的前肢,凑上那对长长的耳朵,小声恳求人家,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家伙“作威作福”的热度显然余温未尽,将我往旁边一推:“噢,黄老弟,再给我十分钟……那边兔子一队,快点!二队,跟上!三队,赶紧的!”

   耶?这株墙头草还真把自己当井冈翠竹了!我一把夹住兔爪就给拽了下来,拖到一僻静处:“想跟你商量一下小鸵鸟的事情。”

   白兔留恋地瞅了瞅高高的指挥台,白眼一翻:“鸵鸵咋了?”

   花痴!为了我这满口牙齿的安全,求您用学名称呼人家!好吗?

   我尽量压住一口翻腾的胃酸:“你也看到了,以咱塘潮的粮食库存,你小情人儿那饭量,粮库,恐怕……维持不了半月!”

   “怎么,王后说什么了?”

   “没没,王后对鸵鸟不熟,还以为她是吃沙子长大的呢——不过总得给大家留点过冬口粮吧?”

   “那……依将军的意思,该如何?”

   “你看,小鸵鸟显然是人类喂大的,自己一点生存技能都没有,你说老呆塘潮吃白食,也不是办法啊!”

   “没事,我的那份给她!”

   我一口否决了老兄自大且无知的构思——让只杂食大鸟整天啃胡萝卜,时间一长走路不打摆子才怪。再说兔子再情圣,也得食人间烟火啊,天天空着肚子追妞,那日后的光景,可够“短小精悍”的了。

   我倒有个想法,最终小鸵鸟肯定得回到适合她的地方,在这期间呢,最好帮她训练一下基本的生存技能,没想兔子闻听要给鸵鸟上训练课,立马紧张得要死,仿若自己的小娇娇立马要送集中营一般!

   “将军,这不妥吧,人家是客人呢,累坏了,咋向人家爷娘交待呢。”

   “累不坏!”我的语气显然给累坏了,“就练她的本能——速跑,传说这种鸟不会飞,只会跑!”

   瞧兔子这点出息,眼珠一转,合计片刻,便立马神采飞扬起来:“这我在行,我负责做她老师!”

   那是当然,我自然心满意足地答应,再赏几句,若没这交情,我就找乌龟了……兔子王哪还有心思听我啰嗦完毕,早三步并作两步做私人家教去了。

   我刚要爬上指挥台接管兔子王未完的事业,冷眼瞅见“功成名就”的蜂将军一家翩翩而至:“蝎将军,感谢你信守承诺,我们要走了,特来辞行!”

   “蜂将军客气了,我也代表塘潮感谢诸位的贡献,若不是大家急着走,蛙族王室还商量,要给大家颁个名誉市民什么的呢。”

   那些个“奖状证书”显然没啥子诱惑力,老蜜蜂笑着表示,帮忙是应该的,至于虚名,蜂族向来当作过眼云烟,如果没其他事,这就同几位娘子回四川了。

   四川?岂不是往南飞?心想那几位出公差的小朋友,也该来个信儿了吧!

   “蜂将军,如果大家经过源潮,可否告知一下我们的小麻雀,让她给塘潮报一下情况?”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告辞!”

   双方客气完毕,一群蜂子便匆匆离去,显然害怕我们再生出什么劳驾,自己几只小手还真举不过来呢。

   青儿……对了,好象很久没看到了,我迅速爬进眠洞,咦?没人!

   天窗下,一团荷叶青新翠绿,我学了青儿的常姿端坐其中,仰头望去,看看是不是真如青儿所说:心中想到什么,就会看到什么啊……一只兔子,赫然映入眼帘——天呐,不会吧!

   多亏接下来有熟悉的声音传下,否则,还真以为见鬼了呢。

   “小鸵妹妹,今天哥哥就在你住过的地方,训练你……”原来情种老师在授课呢!嘿嘿,反正临时闲来无事,不妨听听这兔子版的为人师长,“第一节,阅读理解——我阅读,你理解。”

   耶?原定不是训练生存技能吗?怎私自改了文课?这么快就学会“追求高分低能、抹杀素质教育”了!

   惊叹之际,教师已然开始抑扬顿挫起来:“传说,女孩,原本有对天使的翅膀,当她遇见钟爱的人时,就有了幸福的眼泪,于是,泪水打湿了翅膀,她再也回不了天堂……”

   小学生倒比较配合,热情地问白兔老师,课文中提到的“钟爱的人”是什么,为什么看了就掉泪,跟洋葱、辣椒、大蒜属同一种植物吗?

   只听“咕咚”一声—— 定然是兔子没坐稳,一个后仰,四脚朝天了!

   过了良久,兔音再起:“呃……小妹妹,这个钟爱的人嘛,他不是植物,他是……对,他是动物——比如说是……兔子什么的!”

   乍听起来,师长的语气还算硬朗,想必长时间韬光养晦的结果,只是可惜,弟子却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动物?兔子?噢,明白了,我的确第一次看见你,就被气得掉了眼泪!”

   学生终于渐渐开窍,开始一本正经地理解:“那么那句——泪水打湿了翅膀……唉!兔子老师,这天使也太笨了,背着手哭不就没事了嘛!”

   我不免惋惜起自家兄弟的教学前程——心中暗叹:鸵姑奶奶,你这不“辣手摧师”嘛!

   我的担心,果然有了结果,转眼便传来好大一声“咕咚”——这次比较彻底,半天没听到醒来的迹象……我不禁替兔兄捏了把冷汗,心说,玩“师生恋”何等危险,可别玩出人命来!

   我刚要出洞探个究竟,忽然与匆匆赶来的青儿撞个满怀!

   自己的心跳立马加速,青儿的心跳却早已超速,气喘咻咻,话不成行,原来是自池塘边一路跑来!我心中一忖: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素质的青儿哪能轻易紧张到如此失态啊!

   事态果然严重——小恋人急喘稍定,便迫不及待地疾呼,自己刚才在池塘边采荷叶,观察到水面下降厉害!

   兔子王早已闻讯跃下,大家一边朝池边疾驰,一边听青儿继续焦急地陈述,昨天,水沿离柳树才三步远,今天,却超过了十步!

   我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诧,问青儿平常水位下降情况如何,对方翻开记录,显示平常在最旱的时候,如果水面到达柳树,一般从第一个月起,每月下降一步,随着水面越来越小,以后各月,会以每月多退01步的加速度消退,也就是说,昨晚的水面,一夜之间消退了平时的……200倍!

   我本能地收住脚步,惊呆地望着青儿,200倍!湖面竟在一夜蝎子与青蛙蝎子与青蛙之间,消退了平常的200倍!

   青蛙无比忧郁地点点头,而且声称以后会越来越快!如果问题出在湖底,加上这大旱的天气,六个月后,塘潮就没水了——再如果,上游的源潮彻底断流,顶多四十天后,塘潮的湖底……就可以建个度假村了!

   小妮子最后一句黑色揶揄,显然为了给几近焦虑至晕的我,抹一丝清凉。

   我感恩地微微苦笑,扭身拍拍兔子脚腕,让他立即召集兔族全体成员,停下手中一切事务,全力以赴在岭外查找有无“管涌”之处!

   兔王得令跑走,蟹参适时而至:“将军,没事吧,再累也要注意休息啊,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我安排个时间给你做个全身体检……”

   我一把将蟹嘴捂个严实,再抬手将马屁味扇个干净:“蟹参,你立即吩咐手下水族成员,仔细查找湖底,看有无漏水的情况!”

   蟹子闻听大骇,哪还敢半句扯皮:“漏水?哎呀妈呀,遵命!”

   议事厅内,人头攒动,气氛却无比的凝重,众人纷纷鸦雀无声。

   平时举手投足尊贵尔雅的王后,此时也如陀螺般,在王座面前转来转去:“蝎将军,如果池塘真如你所说,那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我上前一步回禀,前往查探的兔子王和蟹参谋长仍未复命,还是等完全了解事情的真相后,再作定夺吧!

   话音刚落,兔子王竟兴高采烈地跳了进来,汇报了一通“利好”消息,经过仔细检查,岭外无一点水迹!也就是说兔族堵过的洞穴,没发生一处管涌——包括兔小二堵的那眼,都没事!

   蟹子也紧随其后,横着爬了进来,禀报,湖底没发现明显的漏洞!

   这不奇了怪了吗?我再细问蟹子,湖底有没有发现什么细微的异常,对方回忆半天,忽然记起,前几天据二蛋报告,最近他在湖底练习跑步时,发现湖底的沙面变松了。

   湖底的沙面变松?变松——湖底变松,水量骤减!

   我忽然想到了上辈子学过的地理课程中,曾描述过一种罕见地形,天呐,不会遇上“天然漏斗”了吧!

   (作者注:天然漏斗,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形,主要特征就是因受外力影响,且本身地质较脆,使大量储水在短期内渗入地下。现例,湖北恩施市白果乡的观音塘,8万吨蓄水一夜间突然消失。)

   塘潮的湖底,十有八九是先被鼠挖,后遭水量骤增,压力过大,出现了“天然漏斗”的地质现象——大家怔怔地听我讲解完毕,顿时鸦雀无声!

   王后率先抓狂:“蝎子,你说,这一切是不是你的阴谋,先是灭蛇,后是灭鼠,现在是不是轮到灭蛙了!”

   我的全部心思,早已扑在了堵漏斗上,任凭那老女人百般凌辱,一味沉寂的我,却无言以对。

   得了默认的王后,自然越发得暴跳如雷:“你这毒物,别以为老娘好欺负,今天,我就先拿你的小命,来祭奠我们塘潮的生灵!”

   等我完全回过神来,几条手脚及一根毒尾,早被王室护卫们扭了个结实!

   眼看自己就要在老寡妇的一声令下,为“塘底堵漏”作点贡献了——的确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当时,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任凭王后推波助澜,自己始终木讷如偶。

   “住手!”青儿一声喝叱,接下来不卑不亢的分析,也显得有理有据,我懵懵听出大意如下:

   现在正值生死关头,召大家来,是齐心合力共渡难关的,不是互相指责互相猜疑的!大家想一想,如果没有蝎将军,塘潮一年前命丧蛇腹的会有多少;如果没有蝎将军,塘潮半年前被集体屠杀的会有多少;如果没有蝎将军,又怎会有如此多的朋友来帮塘潮,塘潮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老岳母的脸色,瞬间青白交替,语气阴森十足:“青儿,现在看来,蝎子当时每一个自以为是的灵光一闪,不过是一条条置我塘潮于万劫不复的毒计而已……此事由哀家处理,你且退下!”

   公主固执地踏前一步,声调不减,公然号召那些但凡有脑子的同胞们,仔细想一想,如果蝎将军果真存了害塘潮的心,只要召集一二十只蝎族同类,在蛙族冬眠时,不需五分钟便可消灭殆尽,何苦绕这么大圈子!

   冷血动物的娘,终于恼羞成了冷血的泼妇:“好你个小妮子,老娘费事把你拉扯成人,又帮你坐了王位,你竟这般胳膊肘外拐!风言风语传说你与蝎子的破事,看来是真的喽!你果然中毒太深,那好!你一口一个为了塘潮,那就去答应老蛤蟆的要求,让他们多放点水!”

   一提到这事儿,我立马敏感起来:“王后,不要!就算牺牲公主,再多的水也救不了塘潮的!”

   青儿却微微苦笑:“我小青为人处事,自有原则底线——要我嫁一不爱的人,誓死不从!而且,我早已有了心上人,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

   说完,竟肆无忌惮深情地望着我……那一刻,我的内心好一阵翻腾,顿感世间万物,皆不值一提,自己所谓的一生,仿若只为一人而生,自然,也会为她而死!

   “你个迷了心窍的混蛋!”老太后终于彻底爆发,“他能给你什么呀!”

   青儿这次的微笑中,竟转眼溢满了幸福:“他给了我一座白天能看到月亮的房子……”

   喃喃之间,泪水,已悄然滑落。

   “疯子!两个疯子!”教子无方的老娘被气得一腚坐在王椅上,上气不接下气。

   我伸螯剪断绳锁,自己作为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作不作用的,完全到了该站出来说点什么的时机了:“王后娘娘,以及在场的各位,现在当务之急,我们的确应该定下心来,想条万全之策,以解燃眉之急,如果大家仍相信我,就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让大家全身而退的!”

   刚刚在现场被迫过了场“领导家丑瘾”的观众,可算寻了条宽敞的下台阶,个个连声应着“好好”,迅速涌出大厅,转眼便逃得不见了踪影!

   中秋,除了月亮出名,原来黄昏时刻照在水面上的残阳,也是一样的撩人心弦、拨人情怀。

   我与青蛙在水边并肩而坐,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公主,刚才,谢谢……”

   青蛙宽心地笑笑:“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谢吗?不过,按现在的状况,我可能被废掉公主之位的,你……会在意吗?”

   心说,傻青儿,黄哥哥喜欢的不是公主,是你……想到此处,心中却生了万千楚痛,禁不住咬咬牙:我和青儿,一定会活下去的!

   青儿显然察觉到了我的不适,爽朗地说,记得自己在老白鹅书房时,曾读过一段笑话,要不讲来开开心?噢!自然不是小麻雀带回的那段,另一段!

   好哇!我勉强忍了忧伤,表现出百分之二百的热烈。

   说:一天,玉米和土豆结婚。土豆开着车来接玉米,去举行结婚仪式。但土豆到那儿,只看见爆米花,于是就问,请问您看没看见一位玉米新娘?只见爆米花生气地吼到,人家穿个婚纱,怎么就不认得了!

   “哈哈……”我俩夸张地捧着肚子,前仰后合!终于觉得不太解恨,干脆打着滚一路笑到了湖边。

   原来巨痛之下,除了大哭——大笑,也不失一种理想的发泄形式。

   半天过后,我们渐渐止了笑声,静静地四目相望——对方眼里,竟寻不到半丝恐慌,只是饱含了万千留连,和眷恋……

   “黄哥哥,真希望,老天多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多陪陪你。”小娘子就这点不好,老爱哭,好像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是在水中长大的”似的!

   我轻轻抹掉挂在女友脸上的泪珠,安慰说,其实情况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重,刚才小麻雀回来过,说癞大哥正在准备与源潮小公主的婚礼呢,想想,如果他俩结婚,那老蛤王就是长辈,伦理上自然不能再娶青儿为妻!第二,大家都是牛家的亲戚、朋友和臣民,源潮自然不会拒绝塘潮的迁徙。

   青蛙再次惊惶失措地瞪大双眼:“迁徙?我们一定要搬到源潮去吗?”

   我点头确认,塘潮的地质受损,源潮放再多的水也白搭,唯一的办法就是全体迁移到源潮。

   “可是,青儿不想离开家乡……”青蛙显然是种极具恋旧情结的动物,“再说,就算去了,源潮又能坚持多久呢?没了水源,又不下雨……”

   这点,我又何尝没有想到呢,只是眼下蛙族马上需要冬眠,情况紧急,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太阳西下,温差迅速拉大,我赶紧抬手用荷叶裹住青儿紧抱的双肩,刚要建议回屋避凉,青儿的目光忽然怔定在头顶十点钟的位置,那儿,正一轮圆月,悬挂半空。

   望着佛态佛像的小恋人,心中无比庆幸自己的艳遇——记得做人那会儿,那些忙的跟兔子般的男同胞,身边挎着的三八节主人们,十有八九,都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遇上被四整除的年份还得加一天)不辞劳苦、兢兢业业地奋斗在化妆间、服装店、美容院、麻将桌、各大超市以及韩剧频道前的主儿。

   相比之下,俺家媳妇这点爱好,还算点事吗!

   心念至此,禁不住嘿嘿傻笑:青儿,看吧看吧,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以后,月亮就算与咱家结亲了。

   第三十章

   节气,又见寒露。

   气温,越来越低,连正午的太阳也怠工起来。

   大部分蛙族,开始哈欠连连……

   自灭鼠一役结束,决口闸门处的泄洪,早在半月前就断流了,而老蛤蟆命令堵死的坝体渗缝,肯定再没扒开过,明显感觉到了整个塘潮的水面,正加速退减!

   昨天,青儿根据观察的数据,得出的结果是:一月之后,塘潮干涸!

   我正第N趟爬上分水岭,向源潮的方向眺望——麋子麻雀几位小祖宗,你们倒是抓点儿紧啊!

   “加油啊,小鸵妹妹!”岭底处,兔老师正敦促自己的爱徒进行爬坡速跑呢,想必几堂徒劳无功的“文课传授”,可算让花痴迷途知返了,“小鸵妹妹,速度再快点,冲到岭顶,再冲下来,快!”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鹿鸣:“蝎将军!蝎将军!”

   哎呀妈呀,我的小麋子兄弟,终于回来——这活宝为了赶时间,显然用了极速,在奔到岭顶时,一个刹车不住,竟生生与同样疾速的小鸵鸟撞了个正着!

   麋鹿立马素质地谢罪:“对不起,对不起,哎?将军,塘潮啥时又来了只大号的麻雀啊?”

   兔子王早鸣着“警笛”赶至现场,声色俱厉地埋怨麋子,怎得那么不小心,这位,可是我们塘潮最尊贵的客人——鸵鸟,鸵小姐!

   鹿大呆子果然不负众望,迷惘地朝鸟背瞅了瞅:“骆驼鸟……咦,没见两个肉瘤子啊?”

   兔子虽然“气急”,但在小美人面前又不好“败坏”,只好一跺右脚:“走,小妹妹,咱到那边练去,跟头近亲结婚的产物废什么口舌!”

   留下麋鹿不停地念叨,近亲结婚……产物?啥意思嘛……

   我赶紧爬上前去:“麋子,源潮那边……哎呀!你先别嘟囔什么近亲结婚了,凭兔子那素质,没骂你更难听的就不错了!”

   “啊?原来那三片嘴在骂俺啊——俺这就去给他撕成八片!”

   我匆忙一把拦住,拥着他朝王宫走去:一是当务之急,正事要紧;二是目前水源奇缺,让兔子退化成章鱼,实在不符合当前的国情。

   “麋子,源潮那边到底咋样了,这边都快晒鱼干了!”

   呆子总算大局为重,认真地回答说,那边两只癞蛤蟆结婚了,说完便气咻咻的半天没了言语,我心说兔子也太不地道了,这头鹿对自己的老娘,那可是出了名地孝顺——骂句啥不好,口不择言的!

   “麋子,消消气啊?兔子就那水平,有限!那……两只蛤蟆结婚以后呢?”

   “那两只癞蛤蟆近亲结婚以后……呸呸呸!俺让那残疾气糊涂了!蛤蟆婚后,牛少爷夫妇每天都去老蛤蟆那边求情,最后,蛤王终于答应,可以让少爷的亲戚朋友去源潮长住,就算松口了吧!少爷让俺通知您,源潮那边今天下午开始打开坝缝,水族们必须在明日下午逆流而上,进入源潮,因为老蛤王只答应放一天的水!”

   这应该体谅,一年没见雨星,源潮上下,自然会把水看得比命重要!

   早有眼疾口快的哨兵,传播了鹿儿归来的消息,议事大厅内,再次陆陆续续聚满了塘潮居民。

   青儿站在我身边,台上,端坐着阴云密布的丈母娘——我在众人夹杂着各种成分的目光中,仰首登上讲台,讲稿,全文如下:

   今天,我作为塘潮的将军,最后一次登上这个地方,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信任和支持,也正是我们过去亲密无间地团结,才让一只普通的蝎子,和大家一起度过了一个个险关,取得了辉煌的成就。

   先前,因我的错误估算,成功的“歼蛇灭鼠”之役,却终成了“塘潮之殇”!好在通过努力,源潮已经答应大家迁移,水流只有半天,大家赶紧回头准备,等水路一通,立即转移!

   体形较大而且行动缓慢的龟族、蜗族、蛭族,由麋鹿、兔族、鸵鸟分批用荷叶包裹驼运,其他人员按王室、水族、两栖的顺序,依次前进,千万不可慌乱,不能让源潮居民对我塘潮下眼相待!

   朋友们,说实话,我的确不知道,源潮到底能维持多久,但是在回天乏力的情况下,你们的黄小蝎将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祝大家,旅途愉快!

   说毕,我迎了众人愕然的目光,微笑着爬向王后:“老人家,这几天,相信您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天天梦想着我难看地死去,或者备受不同程度地煎熬——而且眼瞅着就要梦想成真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您,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令您不可思议、难以琢磨的事情,其实,只是您没发现而已,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比如说,蝎子与青蛙的……爱情。”

   同样是逃难,相比之下,动物却比人类淡定得多——无论水中或者陆地,众生皆有条不紊,匀速而行。

   我爬上那棵年久老迈的杨柳,望着塘潮渐渐萧条的山山水水,内心彷徨不已,王后的责难,难道毫无道理吗?想想自己在塘潮的日子里,尽管比骡子累、比蚂蚁忙、比岳飞更忠良,但最终,究竟是帮了塘潮,还是毁了塘潮呢?

   “蝎子哥!蝎子哥!”小麻雀急匆匆地飞了回来,四下瞭望着喳叫。

   我无精打采地应了声:“这儿呢!丫头。”

   “蝎子哥,有个不好的消息!”

   切!还有什么消息坏到让塘潮堙灭啊!我不动声色地斜了眼麻雀,示意对方说来听听。

   “蝎子哥,这次是我砸了锅……”麻雀红着脸,以示羞愧,“上次老蛤蟆答应大家迁至源潮,本是十三公主缠了源潮王后,做的工作,我就想,总得代表塘潮,去谢谢王后不是!一进屋,王后特高兴,还同意让我给她倒茶呢。”

   我百无聊赖地听着,心说“贫富分化”造成的“心理落差”也太严重了,“给人家倒杯水”都成了小麻雀人生中的奢侈理想!

   “嘿,丫头,都给蛤蟆王后倒上茶了?的确值得恭喜,后来呢?”

   “后来,我转身回到王后身边时,她竟神秘地指着水杯边的一只蚂蚁,笑着说,孩子,看看这只蚂蚁——过后我才听说,原来王后自己在家总嫌寂寞,无意中竟发现了一只能语言交流的奇特蚂蚁,便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精力训练它。几年后,这只蚂蚁不但会倒立,还会翻筋斗,令她颇为得意,每每有贵宾到来,都会拿出来表演一番!”

   我讥讥一笑:“哎呀,贵宾的待遇!王后这么抬举你,前途无量啊,丫头!”

   “可是,当时,我却丝毫不知这只蚂蚁的妙处——迅速扑上前,一脚将蚂蚁跺死,然后很抱歉地对王后说了句,对不起,我这就给您换一杯……”

   呃?你这丫头!嘿嘿……哈哈哈!

   麻雀难为情地陪我苦笑几声:“别笑了,蝎子哥!当时那老泼妇疯了似的把我臭骂一顿,而且下令除了牛少爷的亲属,其他族员,严禁入源!”

   我慢慢止了笑:“她……怎么个意思?”

   “很明显,就是你、我、小鹿、兔子,噢还有刚才我看到的那只大鸟——不能到源潮了!”

   竟有这事!为了只奴才蚂蚁,就要置这么多的生灵不顾……的确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翻脸无情还真是人家“夫妻遗风”呢!

   不过,好在鸵鸟总是要回到动物园的,小麋鹿和小麻雀在源潮周边也能生存,我?原本就以沙漠为家……至于这群兔子,如果在源潮外围挖洞筑窝,小日子过得倒也会红火。

   嘿,无碍!只是自己与青儿,从此要天各一方了……遗憾至此,心头一紧,便剧痛起来!

   我抚了抚胸口,抬头找到麻雀:“丫头,我自会呆在塘潮,哪儿也不去,再恶劣的环境,哥也能对付——对了,此事万万不可让公主知道!”

   小麻雀却忽然尴尬地止了声音,我正自纳闷儿呢,树下便传来青儿哀怨地轻叱:“你个大骗子,说什么与我天长地久,根本是骗人的!”

   我这才真正地惊愕起来:“公主!你不是先头随王室成员走了吗?”

   “哼!你骗了我那么多次,就不允许我骗你一次吗?我后来迂回了,怎么啦?”

   我疾速自树上跃下:“公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快走,去源潮,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青蛙一把打掉我的钳子:“没有我,你会开心吗?”

   心说,谈什么开心,苟活都成问题,嘴巴却比牙还硬朗:“公主,别废话了,赶紧转移!”

   小妮子这次倒坚强了许多,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迟迟没有泉涌:“但是如果没有你在身边,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生活?”

   我终于不忍注视那双噙满泪水的蛙眼,低了脑袋应诺,自己会常去源潮看她的,小青蛙一指我脑门,态度已然变得刚毅无比:“是吗?是几月一次呢,还是一年几次?好!那我就在源潮不吃不喝等你!”

   经验告诉我,外柔内刚且轻意不许诺的女人,大都会说到做到!知道青儿不会是随便说说,加上源潮那两只可恶的看门狗,自己与女友时常约会的壮志,注定难酬。

   信心也瞬间消了个干净:“可是,公主,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青蛙的眼泪,按时滑落,语气却坚定得如钢似铁:“对青儿来说,最重要的是,与相爱的人一起……活下去!青儿就留在塘潮,哪儿也不去,这儿,有最疼青儿的父亲,有最爱青儿的黄哥哥,还有,白天能看到月亮的小屋。”

   小麻雀翻身落下,提示,现在溪水已经断流了,我朝上游望望,心中划过一丝绝望——这次老蛤蟆倒守信,说下午截流绝没拖到黄昏!

   丫头再瞅瞅自己的姐妹,凑我跟前建议,蝎子哥,我看先让公主留下吧,日后再想别的办法,否则就算公主去了源潮,结果无非是郁郁而终。

   我心疼地看了看身边的女友,无奈地嗔责了句,你个任性的家伙!

   气温,日复一日地下降。

   青儿赖床的时间开始越来越长,晚上的月亮,自然没精神看,就算白天,一旦发现青儿睡去,我也得立马爬上洞顶用荷叶封死洞口——此时的青蛙,最易着凉的。

   一群塘潮的“残渣余孽”围坐在树下,老远朝我讪笑,我习以为常地爬进人群,坦然接受着大家目光浴式的洗礼——不过,这次时间也太长了吧!

   我假装不悦:“唉!我说,大家表示表示就行了,还笑个没完啦!兔子,说点正事!你明天,赶紧带你的属下搬到源潮外围,蛤蟆们管不到那块儿!”

   兔子王却胸脯一挺,豪言表示,大家一直同甘共苦的过来,想让兔族临危而退,除非看到公主安然无恙的过冬,否则,兔族绝不离开塘潮半步!

   要说这番话一点可信度没有,那是冤枉了人家,但以我蝎子的狭隘心态,总感觉里面最起码掺了与一只鸵鸟体积相同的水分——因为英豪在表白时,眼珠子压根就没离开鸵鸟左右十公分!

   我一巴掌将白兔肚子拍回原位,心想毕竟“胸脯”和“胸怀”是两码事,可别一个意气用事,让兔族集体为情种陪葬了!

   正打算再努力规劝一下这巴哥,对方却一眼识破了我的意图:“好了,蝎将军,打住,我兔子王可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瞅瞅旁边正无动于衷与麻雀嬉戏的鸵鸟——毁了,大白兔的确有点“自作多情”的过深,要说爱情这东西还真复杂,放眼兔族之内,有多少金枝玉叶啊,人家却单单“偏食”上只懵懵懂懂的驼鸟,这只兔子,也未免太不吃窝边草了吧!

   起风了,还不算太冷的北风,夹杂着大量的细沙,瞬间迷漫了整个塘潮的天空,大家纷纷抱头跑回洞中躲避,我却奋力爬上了那块与青儿初次见面的高高砾石。

   风,最终越刮越烈,我执拗地站在砾石的最高处,面露讥笑,悠然蔑向大自然的残酷:让风沙来得再猛烈些吧!此时的蝎子,俨然把自己想像成了一尊矗立在塘潮的丰碑——

   巍峨而立,迎接着风沙的凿刻;

   遍体刀痕,吟咏着昔日的传奇!

   第三十一章

   节气,又见霜降。

   虽然迟迟不见霜冻,却依然嗅到了初冬的气息。

   不但早晚开始有了浓浓凉意,正午也多了日渐冰嗖的冷风,更为严重的是,塘潮半月前还号称“浩瀚”的湖面,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足五米的“水洼子”。

   为了劝说青儿去源潮过冬,我的嘴皮子基本磨去了大半,众人也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纷纷加入“口诛舌伐”的行列,没成想这只被冻得焉了吧叽的小青蛙,一听说让她挪窝,便立即精神矍烁,誓死不从。

   大家出于让青儿保持清醒的目的,每天竟按时排了值班,轮番轰炸——想想这毕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招手把刚刚“下班”的小麻雀引来:“丫头,这样下去,公主会冻死的!”

   “不是咋的,可她那性格……唉!”

   “我觉得要想让她离开塘潮,我们大伙必须都得离开。”

   “嗯……不过,离开塘潮,去哪儿?”

   情急之下,我竟恍恍记起了自己遥远的家乡——蝎子妈妈、伙伴巴棍儿、光棍蝎佬儿……

   “对了,丫头,我曾听人说过沙漠中有绿洲的,你见过吗?”见麻雀惘然地摇头,我再思索片刻,“哎?丫头!小鸵鸟不是说过自己是从西方来的,而且还有动物园,西方应该是一片沙漠才对,人类要放生也无需千里迢迢地横跨整个沙漠,从西沿放到东沿吧?难不成……那动物园建在绿洲上?”

   小麻雀也雀跃着认同我的分析,说以前我们老往东找,说不定在西边不远处有绿洲呢!并建议咱赶紧把小鸵鸟送回去,顺便探探路,再回来接公主!

   想想眼下,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说走就得快点,时间不等人啊!不过,兔子老不离开我们,是个问题,关键兔子王再不组织自己的人员挖洞,会被冬天的秃鹰们吃光的!

   真是服透了这公子哥,唉!无论如何,也得想个法子先甩了这家伙……忽然灵机一动,嘿!有了!我赶紧吩咐麻雀把小麋子叫来!

   没一会儿,麋鹿顶着麻雀,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问有何指示,我再将计划在脑海中推敲片刻,这才一拍鹿蹄子,客气几句:“为了大家能尽量活下去,老哥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麻雀率先当家作主地欢笑:“看蝎子哥说的,谁跟谁啊?”

   “我想……让小麋子去追追小鸵鸟!”

   呆子立马不以为然:“嗨!那有何难!就她那速度?先让她先跑到莫斯科都没问题!咋啦,鸵鸟丢了?”

   “兄弟,我的意思你没懂……我是说去追求……鸵鸟。”后面的话,已然心虚地哽在喉里。

   两小儿先是面面相觑,瞬间异口同声地惊叱:“蝎子哥,您没发烧吧!”

   没没……对,像从不生皮炎一样,我很少发烧,二位别误会,听我解释,让小麋子去追鸵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兔子王看看,你们想,鸵小姐又没那意思,花痴却见天儿狂想,他倒无所谓,可那几十只兔子呢,大冬天的连个窝也没有,难不成全陪他做“爱情烈士”?

   两位终于有了一点点共鸣,微微点了点各自的脑袋,但小鸟转眼就心有余悸起来,推说“美男计”总得找个“美男”吧,这呆子,土盆子瓦碗儿的,蝎子哥还真拿他当“性感小野猫”啦……难道,就没别的办法?

   唉,心说妹子,哥也是绞尽脑汁,才想到利用那兔子王“刚愎自用”的缺点,将他气走了之,说实话,利用笨嘴笨舌的麋鹿挖坑设套儿,的确是下下之策,不过看看这环境,实在等不及了啊!

   麻雀不愧为“名门之友”,终于大度地小嘴一撇:“哼,那就暂且便宜一回这呆鹿!”

   麋子立马涨红了长脸:“这……可不是俺自愿的,将军,这……俺不在行呢,可别给搞砸了!”

   我嘿笑着给纯情小少男打气:“这个嘛,反正是演戏,点到为止,无非是整朵干巴荷花,说几句甜言蜜语……丫头,给示范一下!”

   小麻雀倒背了双翅,阴森森地走到麋鹿低垂的脑袋面前,专业地帮着对方临时研修——抬起头来,好好听着,这所谓“引诱”,就是哄着骗着对方非要走到一块儿,然后发生点什么,方式多种多样,有文有武,最上等的手段,当然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三言两语间,就让对方乖乖缴械投降。

   心说这妮子,行啊,水平都能给兔子当校长了——但细一瞧旁边傻瓜蛋的倒八字眉,赶紧提醒一下丫头,可千万别整深邃喽,就把自己在人类屋檐下学的,最简单明了的,支几招就行了。

   小麻雀一拍自己大腿,说那就直接讲两个案例,小麋子,你拣巴着用,第一个,那次我记得那一男一女初次见面,男的故作惊讶,若有所思地说:我有种感觉,咱们一定在哪里见过……我想如果给他多点时间,他还会滔滔不绝地往下说:看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极其亲切,极其打算做进一步发展。

   小麋子红潮未减,问对方是咋说的?小麻雀噢了一声,说显然那个女子不太“感化”,直接回答:对,你跟上次偷我钱包的小偷,长得蛮像的!

   我立即双手急摆,这个不行不行,太暴露男人性格,不出效果,下一个!下一个!

   小麻雀做个鬼脸,继续索引,第二个,记得那是在酒桌上,推杯换盏间,女子已不胜酒力,频频示弱,男子挺身而出:来,我替她喝了——你俩想想,能用同一个杯子喝酒的,那关系,自然也就暧昧起来了。

   嗯,这我承认——想当年,那潘金莲勾引武二郎时,不就曾说过:叔叔若有意,替奴家饮了这半盏残酒……

   我啧巴着嘴表态,这法子好!丫头,还有没有感人的经典语句啥的,让小麋子在其中穿插一下!

   “NO问题!”麻雀低头酝酿片刻,然后慢慢抬头,终含情脉脉地与麋鹿四目相对,“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因为,我喜欢,与你在一起时的感觉……”

   麋鹿呆呆地怔在原处,口中喃喃:“真……真的吗?”

   我冒了触电的危险,奋力跳到两条视线之间,大喊一声“卡”!

   小麻雀率先一个翻身飞上柳枝,远远地含泪大笑:“对,小麋子,就用这口吻、这台词,女孩子保准感动!”

   回头望望,那呆子竟入戏太深,傻站在原处一动未动,嘴唇微微张合,自言自语不止——只是声音太低,再说什么,已没人听得清。

   议事大厅的主席台,临时充当了酒桌,几位生死之交,围坐四周。

   我首先示意强打精神的青儿作了个开场白,接着便带领大家狂饮起来,众人竟无一推辞——的确,现在的塘潮,除了友谊和爱情,就只剩这点窖存的莲子酒了。

   酒过三旬,麋鹿开始依计行“替酒”之事!

   最初,兔子王还打着圆场,装作若无其事,待麋鹿果真端起小鸵鸟的酒杯往鹿唇里塞时,火山终于爆发——醉鬼打架的场面,大家或多或少总有见闻吧?对!大致如此。

   总之,“争风之战”接近尾声时,体力不支的兔子王,率先动用起“口头武器”,不过多少有点语无伦次:“你个呆子,真以为我兔子王是吃饭长大的!”

   我正纳闷,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旁边青儿却小声提醒,“饭”前,少了个“白”字……

   可喜可贺,兔子并没因自己的口误半途而废,瞬间又寻到了新的闪光点:“呆鹿,跟我抢女人?我一堂堂兔族首领,玉树临风,年少有为,你凭什么啊!”

   论起骂街,麋鹿的确落了下风,没多大工夫,便被堵得哑口无言,好在身边有个伶牙俐齿的帮手——小麻雀轻盈地飞落鹿角。

   “兔王阁下,知道您出身名门,身处要职,论成分,我们家麋子是比不过你,但要提到个人修养,也没发现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哇?再者说了,谁说劳动人民就一定愚昧、野蛮、落后啊?谁说劳动人民就只能扭秧歌不能跳爵士啊?谁说劳动人民就只能嚼大蒜不能喝咖啡啊?”

   麋鹿也赶紧借酒生威:“对,俺就喜欢小鸵鸟,她也喜欢俺,咋啦?”

   兔子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对鸵鸟的示爱之路本就坎坷,中途还会有人横插这么一杠!语气顿时疲软下来:“你不是有麻雀了吗,我发现……你这头呆鹿,有花心的不良习气!”

   麋鹿大咧咧地一摊双蹄:“对,阁下眼力真好!我就喜欢多交几个异性朋友,咋啦?”

   兔子王绝望地看了眼酩酊大醉的小鸵鸟,那边正反复叫嚷着: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论——依靠在我身边的菩萨青蛙,忙不明就里地柔声劝慰:“兔兄,感情这事儿,勉强不得……”

   结果青儿话音未落,情痴竟仿若受了生平最大的打击,“哇哇”大叫着集合了兔族,绝尘而去!

   望着那群蹦跳的背影,我禁不住潸然泪下,再见了,我的好兄弟,多多保重……若有来生,黄蝎子定当与君再次择邻而居,并肩而战!

   大家早已没了聚餐的兴致,那边麋鹿和麻雀,搀扶着鸵鸟,回洞窝醒酒去了,没过多久,我与青儿也相拥坐在了月亮屋中。

   “黄哥哥,咱俩……成亲吧?”

   虽说水到渠成,我也禁不住微微一愣:“呃……那感情好,只是我还没准备戒指呢。”

   “有这顶圆月,就够了,我们就让她作证。”

   “好,青儿说怎样就怎样——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黄哥哥,我正希望你告诉我呢。”

   “哈哈,青儿,你黄哥哥也是第一次拜堂,没经验——不过,人类大都发个誓什么的。”

   咱也别过分脱离群众,我轻轻抓起青儿的小手,举至齐眉,口中真诚地念道:“明月为证,我黄蝎子誓与青儿牵手到老,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青儿依语相随,只是说至最后,已然泣不成音……毕竟气温太低,没过多久,青儿便开始睡意朦胧,央求我讲个爱情小故事,给自己催催眠。

   我心中一乐,嘿嘿,这可找对主了,不就点LOVE STORY嘛,张口便来:“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生,叫祝英台……”

   故事虽长,却显然引蛙入胜——在沉睡前的一瞬间,青儿竟努力睁大双眼问,最后呢,结果怎样了?

   听我讲完两人化蝶后,小妮子更是连声唉叹,怪我为何不早说呢,她会命令蛙族禁止吃蝴蝶的……我的个乖乖,心说,梁祝多亏没化成蚊子、苍蝇什么的,否则,我妻子的罪过岂不大了去了?

   说话间,青儿已紧抱了我的前螯,美美地睡去,我轻轻起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挣脱掉两只化骨绵掌,匆匆寻了几片荷叶,盖在青儿身上,又取了一片,爬上洞顶,堵严洞口。

   麻雀、麋鹿早早地陪着小鸵鸟,站在了树下。

   我爬上鹿背,对留守的麻雀百般叮咛,尽量不要让公主出洞,我和小麋子寻到水源就立即返回,估计不出意外的话,半月二十天的就会有结果,告诉公主,务必等我!

   麻雀终于不耐烦地催促,天色不早了,赶路要紧,快走吧!

   的确,都啰嗦十多遍了。

   鸵鸟的奔跑,总算没白练,一路的速度竟与麋鹿不相上下,最令人佩服的是“辨向定位”的天性,回家的路线,竟毫厘不差!

   十天过后,终于依稀望到了所谓鸵鸟成长的地方,证据……是村头那块残缺的巨大铭牌——“野生沙漠动物乐……”,鸵鸟忧心忡忡地解释,原本,后面还有个“园”字呢。

   大家正要进村探个究竟,忽然,传来一阵枪声,过了片刻,自前方蹒跚跑来一只老羚羊,显然透支了全身的力气,才逃离了射程。

   我们迅速奔跑过去,麋子动容地询问:“老人家,你还好吗?”

   体力不济的羚羊已伏卧在沙堆上,吃惊地望着我们:“你们……怎敢来这儿!”

   鸵鸟不解地问,这儿不是专门收留动物的地方吗?

   羚羊一声叹息,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的确有几个好心的洋人,在沙漠腹地,利用一点绿洲,搞了这动物收容所——不过后来,因为绿洲退化,他们就搬走了,现在早被一群偷猎者做了临时驻所。

   我急切地跳到羊头面前,问老人家还听说过别的绿洲吗?

   对方一摇头,断言西边是没有,不过大家都说东边几百里的地方……好像有片很大的绿洲,叫什么源潮、塘潮、松潮、清潮的。

   我懊恼地一拍额头——原来,自己压根就没离开过沙漠,湿地的源、塘、松、清四潮,也不过是沙漠腹地的点点绿洲而已啊!

   麋鹿吧嗒吧嗒干渴的嘴唇,问羚羊附近有没有喝水的地方,老头一指村口,说绕过村子,在西边一百里的地方,有一眼半干的枯井,大概还能挤出点水来,自己三天前喝过。

   辞别羚羊,我们费掉两天的工夫,终于找到了羚羊口中的那眼“水”井——两位跑上前去,用鹿蹄和鸟爪奋力挖刨着浮沙,忙活了半天,却只见到些许沾了水气的湿尘。

   小麋子把嘴唇钻了进去,拼命地吸了几口潮气,抬头建议我,还是赶回塘潮吧,好像要来寒流呢。

   我也感觉出今天的气温有些骤降,青儿必须得转移了,那些个粗浅眠洞,根本不足以保护蛙族过冬——我赶紧示意小鸵鸟准备一下,返回塘潮。

   大鸟却缓缓抬头:“蝎将军,我不想离开这片土地了,这儿……毕竟是我的家。”

   但是,这环境……我想试着劝说,但欲言又止,自己实在找不出一个更适合她的地方——风沙渐起,我和小麋子赶紧一步三回头地原路返回。

   百米之外,便再也寻不到鸵鸟的身影了。

   再走几个时辰,我环顾四周,茫茫沙海中,哪还有半点生机!

   想想不久的将来,清潮、松潮、塘潮甚至源潮,完全沙化的境况势必与这般无二!那么,天下之大,何处是我与青儿的立锥之地呢?

   我抬头仰望,希望找到些许答案——那儿却一片混沌,相信即便老天有眼,也被完全蒙蔽了。

   第三十二章

   节气,又见立冬。

   历来邋遢的寒流,竟提前爽约而至!

   干冽的北风,开始夹杂了大小不一的冰沙,不遗余力地割裂着我们每一寸肌肤。

   麋子根据鸵鸟提供的技巧,用风向和太阳辨别着方位,但速度却不敢太快,怕一个不小心南辕北辙了——整整三天过后,风沙渐息,幸运的是,那条来时的沙道,仍依稀可辨。

   麋鹿大喜,道了声,将军,坐稳喽!

   我紧紧抓住小麋子的鹿鬃,颠簸着疾驰了几个时辰,直到面前再次出现了那个破陋不堪的村庄,麋鹿气喘如牛地驻足,上下嘴唇紧张地咬来咬去,显然,遇上了极难抉择的问题。

   我手搭凉棚端瞧了半天,凭自己羸弱的视力,自然没什么收获:“麋子,怎么了?”

   “前面村子里,有人。”

   “那咱绕道呗。”

   “不行!”第一次见识到麋子的固执己见,原来村子太大,绕道需要多费五六个时辰的工夫,天气已经变得越来越冷,为了那份远方的牵挂,的确需要争分夺秒。

   “麋子,危险大吗?”

   麋鹿脸上早已冒了豆大的汗珠:“碰碰运气吧!”

   我们蹑手蹑脚走过了村子中心的大半条街道,前方出村的路口,已经隐约可见,正自暗暗庆幸,忽然传来几声心惊肉跳的叫喊:麋鹿进村了!麋鹿进村了!

   小麋子刚要撒蹄逃窜,四下早有端了猎枪的人类,瞬间涌来,眨眼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群里,彼起此伏尽是欢笑,传进我的耳朵里,却是恶毒无比:

   ——嘿,好肥的一只麋鹿,够我们饱餐一顿了!

   ——哈哈,看那鹿皮和鹿角,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嗯,鹿骨给老夫留着,能治风湿呢……

   明显感觉到了麋子剧烈地颤抖,我奋力爬到鹿角的最高处,环视四周,找了张相对权威的面相,喊了声,这位大哥,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才不得不借道通过,希望大家能够行个方便,日后,我们塘潮定然感恩不尽!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对面,那张脸惊奇地打量着我:“啊?这蝎子造化了,竟能说人话!”

   还是旁边一小白脸更实际一点:“感恩?拿什么感恩?还有什么能比得过鲜美的鹿肉啊?”

   有有!我忽地想起了那枚随身携带的鼹鼠王戒,忙高高地举在手里,看!易拉罐大奖,500万呢!

   “什么?500万的大奖!”嘿,果然有识货的人,奖品被一把夺了过去!

   但接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对方口中骂着娘,说,自己前年在火车上,就是给这玩意儿给骗的,连老爹的买药钱都没剩,结果全是假的,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众人阴森森地逼了上来,我慌乱无助地奋力摆动着双螯,情急之中,泪水已然迸流而下——大家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晓得这里面有假……求求大家了,让我们走吧,我的妻子在家等我呢,我不回去,她会冻死的!

   人群开始熙熙攘攘起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继续讨饶——天气越来越冷,我的妻子是只青蛙啊,不冬眠真的会冻死的,求求诸位,放我们走吧!

   哭喊着,后腿一软,身子也随之跪伏下来——求求大家了,让我们过去吧!我答应过要陪她的……我不想她冻死,让我们过去吧,求求了……

   一切哀告,在众人的嘈杂声中,早已显得微不足道,只听“砰砰”两声枪响过后,小麋鹿硕大的身躯,左右顽强地摇晃几下,便重重摔倒在那片沙质的土地上!

   被甩出老远的我,踉跄着,爬回麋子慢慢闭合的眼睛前,泪水止不住如泉而涌,兄弟,我的好兄弟!是我,连累你了……小麋子至死,都没向人类说过半句求饶的话,他可能更了解人类的残忍,知道那样做,根本就是徒劳!

   弥留之际,小麋鹿的嘴巴,困难地张合着:“告诉小……麻雀……我很……喜欢和她……”最终的“在一起”三个字,久久滞留在嘴边,终淹没在了如柱的鲜血中!

   我汹涌着泪水,用力地点头!塘潮的好兄弟,我最亲密的战友——小麋子,终于在我无助地注视下,慢慢侧歪了脑袋,身体,也随之一点点冷却了下来!

   随着一声招呼,几双肮脏的黑手,肆无忌惮地伸向小麋鹿的尸体,我怒目圆睁,瞅准了最近的一只,竖起尾尖狠狠地刺了进去!

   “哎哟!疼死我了!”废话,你以为在给你针炙呢!只听伤员口中,粗话不断,“这毒虫,竟敢蛰我,快把那边的公鸡唤来!”

   话音未落,只见此人抬腿一脚,我便一个跟头飘摇向了鸡窝,刚一落地,背上便被凿穿了般,疼痛欲裂,什么世道!没听说打猎还有带公鸡的——这天敌,还真不愧捉蝎子的老手,只轻啄一下,我便瘫在原地,动弹不得!

   好在蝎子的嘴巴比较硬:“死公鸡,来生,我非开个全鸡店不可,还得全球连锁的那种!”

   老公鸡哪理会一只“零食”的豪言壮语,竟自唤过身后的小鸡仔,吩咐儿子,拿这只半死的猎物练练嘴儿,说完,便溜跶到远处,找虫去了。

   不谙世事的小鸡雏,懵懂走来,口中叛逆地嘟囔着,整天让我练什么捉虫,哪有混合饲料来得美味儿!

   “对对,蝎子粗皮烂肉的,没啥吃头……”我虚弱地怂恿着眼前的逆子,“还是赶紧回家……找妈妈讨奶油蛋糕吃吧,听话,啊?”

   “咦?你还会说话呢?不行啊,我今天必须得吃掉你,否则父母会罚我挨饿!”

   我……呸!两眼一闭,心说吃吧吃吧,来生的全鸡店里,一定连鸡雏也给全体烧烤喽!

   正自默念着青儿的名字,准备慷慨赴义呢,忽听得小鸡仔大叫了声,哎哟!便一溜烟哭嚎着,跑向了老娘老爹,嘴里咆哮着,有只小鸟啄了自己的眼睛!

   我徐徐睁开双眼,啊,麻雀!

   小丫头双眼红肿,显然刚刚经历了一番撕心裂肺地恸哭,难道,她已知道了麋子的遭遇……

   我揣着小心,正想试探一番:“丫头,小麋子他……”

   小麻雀却故意打断了我话茬,轻咛了一句,咱走吧,公主还在等着你呢!声音已然变得粗哑不堪,说完,便用两只小爪抓住我的前螯,低低地腾空飞起。

   然而,通往塘潮的所有途径,已经完全沙化,一路上,狂风卷着细沙,肆虐着我们所目及的每一个角落。

   近半个多月滴水未进的小麻雀,其实连睡眠都省了大半,体力明显不支起来,有时,甚至干脆拉着我,在沙瀑中随风飘翻。

   “丫头……”我用干硬的牙齿不停地磨舔着双唇,“你蝎子哥已经受了重伤,就算不受重伤,没了青儿,我也不会独活,还是别管我了,自己飞去源潮吧,多活一天,是一天……”

   小麻雀在这段日子里,除了必要的说词,基本都是静默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浑浊而空洞!

   “蝎子哥,别说了,我一定要把你送到青姐身旁,你们那么相爱,一定要活着看到对方。”

   “小麋子临终前,有句话,让我转告你,他说他喜欢……”

   “蝎子哥!”小麻雀再次坚强地打断我的话音,轻轻摇着头,幽幽地自言自语,“别说了,不想听……”说着说着,泪水却不自觉地混了风沙,稠稠地流进了干裂的唇角。

   “丫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还害死了小麋子。”

   “不,蝎子哥,是人类恶毒,与你无关的!”

   此时此刻,毕生以“坚强”自诩的我,也不禁无助地暗自伤怀起来——我至亲至爱的朋友们,黄小蝎还能拿什么来补偿你们啊!

   麻雀竟在这一刻,仿佛有了灵犀,诚心诚意地说,蝎子哥,真正的朋友,是不需要补偿的,美好的回忆,正是我们最大的财富!

   的确数不清,穿越沙区,到达塘潮分水岭时,我们具体用了几十天,只清晰记得,那……是一个异常阴冷的冬日。

   小麻雀丢下我的那一刻,已然奄奄一息:“蝎子……哥……到了……快去吧!”

   我悲喜交加地望向塘潮,眼前,真的是那个让我和青儿彼此相爱的地方吗?

   哪里还有半点山青水秀的影子——河床干裂,枯木林立……唯独幸存湖底的,是一汪巴掌大的小水洼,仿佛正试图记录下在这片土地上曾经的繁荣。

   我赶紧扶起小麻雀:“丫头,走,到水塘喝点水。”

   小麻雀却微笑着摇摇头,回头望望小麋子逝去的方向:“小麋子……一个人,会寂寞的,我要回去陪他。”

   丫头……心头一酸,然而体内的大部水分早已被掏干,包括眼泪……

   “蝎子哥,来生……小丫还会做你的妹妹。”此时的小麻雀,显然听不进任何劝阻,竟自回头一个踉跄,栽进了茫茫风沙中!

   怔呆良久,我猛地回过神来——青儿!

   急忙抹去遮眼的沙尘,尽可能迅速地爬向了塘底,虽然不足百米的距离,我却足足用了大约三四个时辰,而且基本耗尽了自己仅存的一点点体力。

   一张翠绿的荷叶,端端正正覆盖在塘潮湖底那片丁点的湿地上,荷叶中央,正静静趴卧着我年轻貌美的新娘!

   青儿……我绷着心弦,低声呼唤,却没得到一丝丝回音!

   极度慌恐下,胸口忍不住一阵剧痛,急忙奔爬上前,颤抖着双手,轻推了几下,声音也忍不住越发哽咽,青儿……醒醒啊,青儿!不要离开我,青儿!青儿……

   谢天谢地,半晌过后,小公主那双迷人的大眼睛,终于徐徐睁开,神采亦随之一扬:“黄哥哥?”

   “青儿,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回来了,你还好吗?青儿。”

   “嗯,还好,就是有点冷,还有点困。”

   “噢,青儿,走,咱回屋去,回咱那间能看到月亮的屋子里去。”

   “黄哥哥,我想在这儿,想看雪花。”

   “青儿,听话,你回屋里等着,黄哥哥一定再给你挂满树的雪花。”

   “是这个吗?”青儿慢慢从怀中取出一页纸角,俨然是当年满树纸花中的一片。

   我鼻头一酸:“青儿,你竟留了一片?”

   “当然,黄哥哥送我的礼物,青儿自然要留一片。”

   我忙从呓语中醒来:“那好,咱回屋去,黄哥哥再给你剪……”

   “不嘛,就要看到真正的雪花,看是不是六只角,看你有没有骗我……”

   情急之下,我的声音开始变得狂躁无比:“别闹了!你会冻死的,知不知道!”

   青儿顿时沉默不语,就那样一直定定地看着我,片刻过后,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滑落在柔软的腮庞:“黄哥哥……我知道,没了食物和水,自己是过不去这个冬季的。”

   “瞎说什么呢,有黄哥哥在,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我上前坐下,轻轻揽住妻子光滑的肩膀,青儿顺势将胖嘟嘟的脑袋,依偎在我怀中。

   “黄哥哥,这样暖和多了。”

   “嗯,我在搂着你呢。”

   “那就这样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嗯,我自然会陪你一辈子的,一直到老。”

   “那么,下辈子呢?”

   “当然会陪!”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胳膊稍稍紧了一圈。

   青儿的声音,明显开始低迷起来:“黄哥哥,再给青儿说说天堂的事儿吧,好不好?”

   “嗯……那儿有奈河桥、有孟婆汤,噢,也可能叫王婆汤了。”

   “青儿能不能不喝老婆婆的汤啊,不想忘记黄哥哥的样子。”

   感觉青蛙的声音,越发无力,我把胳膊再扣紧一圈:“尝着味道不好就别喝,不过,如果不喝,那老太婆,可能不让过桥耶。”

   “记得你说过,还有河呢?”

   “嗯,叫奈河。”

   “黄哥哥,要答应青儿好好活着。”

   “嗯……”

   “青儿会在奈河桥边等着你,然后驮你过河。”

   “嗯……”

   喉头哽塞得厉害,想再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好无助地望着我绿莹莹的妻子,慢慢眯了双眼,呓语般低喃:“黄哥哥,可不准,像童话中,那样蜇我……”

   “嗯……”

   “还要,陪我,看白天的月亮……”

   “嗯……”

   “在,树上,挂雪花……”

   “嗯……”

   “用,荷叶,写字……”

   “嗯……”

   “剥,莲籽……”

   “嗯……”

   “……”

   喃喃到最后,青蛙只是微微张合着大嘴,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语。

   青儿……我张大嘴巴,试图呼叫,才发现干渴的嗓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青儿——这个曾经挂在自己嘴边,呼唤过千万遍的名字,此刻,却只能憋闷在心中,一遍遍,无助地翻腾!

   天空,阴霾而低沉,仿佛会随时坍塌下来!

   我拼命抱住青儿慢慢下滑的身躯,万般虔诚地祈求上苍:老天爷!求您了,拿走我十五年的余生吧,来换取青儿哪怕片刻的生命!让她再看我一眼,再笑一下,再喊我一声,黄哥哥……

   向来昏聩的天空,仿若应了我泣血的哀告——忽然,怀中的青儿,竟双眼暴睁,神情,也无比的愉悦:“黄哥哥,看!快看!是雪花!雪花……”

   抬头望去,果然,有零星的雪花飘落!

   稀疏的初雪,飘逸在埃埃风尘中,显得异常纯洁……其中最晶莹的一朵,仿若生就为了世间最唯美的生灵而蹁跹起舞,最终,轻柔地落进了青儿仰头凝望的深眸中!

   我至纯至善、冰清玉洁的妻子,也就是在那一刻,吐出了自己最后一缕兰香:“真的,好美啊。”

   飘进青儿眼睛里的雪,经过片刻弥留,瞬间化作了清澈的泪……却再也没有滑落,那泪珠,已然与青儿融在一起,慢慢凝成了这个冬季里最美的一座冰雕——

   无可比拟的晶莹剔透;

   难以名状的青翠欲滴!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和青儿紧紧包裹进荷叶,再拼尽最后一丝意识,轻轻吻了吻身边熟睡的新娘——青儿,我爱你!

   浑噩的苍穹中,瞬间,狂风大作,黄沙漫天!

   塘潮,永远……不会有雪了。

   尾  声

   六月五号,世界环保日

   这天,碧空万里,万物,生机盎然!

   若只看今儿个的环境状况,地球,暂时无大碍呢——毕竟,离2012还十年多不是?

   出于政府号召,“牛大啦建安集团”作为本市最大的环保型国营企业,在如此盛大的节日,组织干部职工上街发发传单、喊喊口号,里子面子,自然是再公益不过的事儿了!

   上街的成员,按公司组织者的话说,均属闲杂人等,刚毕业实习,且无所事事了一个月的我,自然入列。

   全公司的闲人一汇总,竟不一般地浩荡,一股脑儿涌到了本市那条最宽最长的中心街上,警察叔叔们差点跪下喊爹!经过半天的道路疏通,大家终按等级或工龄长短开始合理分工。

   扫大街、清垃圾、挖下水沟等一揽子体现个人吃苦耐劳精神的体力活儿,均由几十个比我晚报到两天的苦力学弟们包圆儿;而指手画脚和树下乘凉这等技术工种,也被十几个即将内退的老同事们及时垄断。

   我只好喜忧参半地抱起一摞宣传材料,羞答答地走向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叽喳:“蝎子哥!蝎子哥!蝎子哥!”

   寻声望去,路对面有群大学生模样的志愿者,人人身穿印有“环保”字样的T恤,正为路人讲解着什么。

   叫得最欢的那位,是小我两岁的邻居马小丫,天生一个没心没肺的主儿,乐观,但也无情!属于那种——哪怕朋友被“一箭穿喉”,她也会笑着恭喜人家“多年的咽炎终于得以痊愈”的一类人。

   这工夫,小妮子正左右躲闪着车流,奔跑了过来。

   我一把拉起丫头片子,拖离人群:“说多少遍了,哥前别加蝎子!咋就是不听呢?”

   丫头一噘嘴:“人家不是习惯了嘛!”

   从我记事起,自己胸前就挂了一“蝎子”吊坠,听妈妈说,我在三岁时得过“破伤风”,命悬一线,后巧遇一仙风道骨的游医路过,用“蝎子煎汤”将我治愈,临了,还送一黄铜蝎子,且千叮万嘱,不得离身。

   自己对这神乎乎的经历,早没了半点印象,不过那只蝎子吊坠倒是没离开我半步,至于作用——目前我十几年寒窗中所有的绰号,均拜其所赐!“蝎子哥”算雅致的了,什么“黄蝎子”、“蝎子黄”、“黄老蝎”……林林总总,如影随形!

   如今参加了工作,再“蝎子蝎子”地叫,岂不让人质疑我天生善良的品德?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遗臭万年,永不翻身了呢!

   “习惯也不行,这是原则问题!”我腾出右手一伸,“现在重新认识一下——小姐,在下不贵姓黄,幸会幸会!您贵姓?”

   丫头禁不住哈哈大笑,路对面有个呆头呆脑的小伙子,朝这边打量了几眼,高喊着,马小丫,要收工了。

   小丫抬头应了一声,口中抱怨,这呆鹿,烦人!

   呆鹿?我不解地笑笑,丫头竟自解释起来,此人正是她们班上的鹿小鸣同学,学生会组织今天上街义工,本没他的份,却死缠着要来。

   我眯起眼睛神秘地一指:“哟哟,丫头,哥这才毕业一个月,就有老虎腚上拔毛的了?”

   我俩一所学校,丫头低我两级,见好事被我识破,小臂一抱:“唉,这不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嘛——谁让你不留校当老师,给妹子把把关的!”

   我张嘴给了她一声脆生生的“呸”,算了吧,老师就没打盹的时候了?

   丫头却忽然眼睛一亮:“对了,光棍学长,告诉你个大新闻,我们班新来一音乐老师,比我大两岁,小姑娘特气质!呶?对面带头发传单的就是,穿白裙子的那个,可别说老妹没提醒啊!”

   我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咦?好像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赶紧再扫一眼——灿烂的阳光下,车流对岸,显然有颗耀眼的珍珠在光芒四射!一张圆脸,一双大眼,一瀑长发,一袭白裙,一笑,一频……

   熟!在哪儿见过,一定在哪儿见过!我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努力搜寻着记忆中的点点滴滴。

   “耶?哥,这么没定力,看傻了?”

   我深沉地晃着脑袋分析:“不,丫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切!俗套——人家从小在江南长大,后毕业于南方音乐学院,今天早晨八点才来报到!哥,你这二十多年来,出过咱这个北方县级市的外环吗?”

   瞎说,有一次,哥还到过市郊呢!但我敢对天发誓,自己的的确确见过她!

   “丫头,她……叫什么名字?”

   “王小青!”

   马小丫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不温不火地讨价还价:“一顿肯德基,一MP4……”

   “小祖宗,你老哥刚实习,身价也就值叁炸鸡翅钱,况且还得生活呐!要不,哥先给你买点水果?”我嘴上疲软,心中却愤恨:死丫头,不就让你搞点小青的资料嘛,非整得人家泪啦吧咔的!

   “哥,你这叫没诚意,我倒无所谓,你想想自己那圣洁的爱情,忍心贱卖吗?那好,挥泪大清仓:一顿曼德夫,一MP3!行了行了,这就因熟人半折了,再不答应,后面排队去!还水果,有多少捧苹果四代让本红娘搭桥的,我还没答应呢!”

   “苹果四代”和“四袋苹果”显然档次差太大,再说,这丫头刚当上音乐课代表,离了她还真不行!

   我大体估算了一下:

   一顿西餐,100元(单人,我和我的钱包都不喜欢垃圾食品,所以打算带包方便面坐陪);

   一台MP3,300元(国产,优惠活动日);

   事成之后总得整束鲜花,100元;

   看场电影,80元;

   吃碗馄饨,20元。

   毛算一下,本次爱情投资:600大洋呢!

   我被迫用颤抖的右手,在这份丧权辱国的合约上按了手印,在我长时间撕心裂肺祭奠着自己白花花的血汗银子时,剥削者却雪上加霜地狞笑:“嘿嘿,蝎子哥,MP3……要原装进口的!”

   哇!我狂吐一口鲜……矿泉水,诚心诚意地昏死了过去!

   东取西借,连哄带骗,再车裂与我青梅竹马了二十多年的三个可爱的陶瓷猪猪,最终冒了被千夫所指“搞传销”的嫌疑——终于,融资成功。

   “马地主婆”一边用白森森的牙齿咀嚼着血淋淋的炸鸡翅,一边腾出一只油污的爪子,抢过电器礼盒仔细查看着生产厂址:“学长,效率不高啊,都过三天了,下不为例啊!给!”

   我绅士地接过那团脏了吧唧的纸条,迅雷打开——小丫,明天有空吗?鹿小鸣……什么啊这都!

   对方见好事被撞破,立马停了饕餮,一把抢了过去,小脸绯红:“错了,错了……这个!”

   小青老师资料——

   姓名:王小青

   性别:女

   年龄:22岁

   生日:大约在春秋季——没个准儿?

   爱好:不喜欢蛇、老鼠

   星座:青蛙座——这是哪村的星座?真长见识!

   性格:不拽,可亲,博爱

   身高:166 CM(目测)

   体重:50 KG(目测)

   三围:胸33 CM,臀34 CM,腰23 CM(手测)——无耻!

   家庭:老爸,牛大啦集团董事长;老哥,牛大啦集团总经理——啊?高枝儿哇!

   特长:音乐,崇拜黄品源,经常哼《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哎呀妈啊!这月老定然是俺家血亲——大家都说我与黄品源不但同姓,且模样极像,那首成名作,我也吟唱得滚瓜烂熟,这般单纯的小姑娘,一不留神爱屋及乌……嘿嘿,概率很大呢!

   “蝎子哥,在傻想什么呢?”

   “噢,我在想……与小青生个儿子,取什么名字的好。”

   “变态!哎?今天本姑娘高兴,情报买一送一,每天下午四点半,王老师都会去市图书馆读半小时的书。”

   “那里面美女有的是,寻花了眼咋办?”

   “哼!花痴……她胸前挂一玉青蛙吊坠,传说那是人家房地产老爸给搞的文物呢。”

   青蛙吊坠?低头看看自己的蝎子,恨不得立马找个铁匠溶了,哪怕铸只蛤蟆也行哇!

   “噢……撑死了,蝎子哥,拜拜!”

   混蛋!为了此番备战,这厮起码喝了三天的稀粥不止。

   对于我的“盯胸”行为,已经是第六个骂我“色狼”的了!

   我正想捂着红脸儿逃出图书馆,却忽然感觉……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让我猛然抬头——青蛙!

   前面不远处,一袭白裙,和着微微低头阅读的侧影,那块青翠碧绿的青蛙吊坠,正夺目地垂在一张小胖脸和打开的图书之间——夕阳折映下,泛光闪闪!

   我就这般呆呆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静静的,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总感觉有个名字,试图一次次的脱口而出,却又一次次地模糊起来……百思不得其解下,我的整个心腔,开始被搅动得翻江倒海、荡气回肠!

   心中禁不住暗骂,“丘比特”这小子,跟俺有仇咋的,别人的爱情,大都一箭毙命,就我活该万箭穿心?

   刚想打120求救呢,小美女却体贴地合了图书,扭头走了出去,只是转身瞬间,明显有泪痕挂在脸庞!我一个箭步上前,找到肇事书本、肇事篇章、肇事扉页——那儿,还残留着两处泪渍呢,原是一首碎诗:

   我把你嵌在一滴泪里

   幻想千年后是琥珀

   我不敢低头

   怕那颗泪坠下

   碎了你

   碎了我

   碎了千年的梦——

   若有来生

   必踏遍千山万水……

   我迅速看了看图书定价,咬咬牙,豁出去了,大不了再吃一个月的方便面!

   追到门口,恰到好处,王大小姐的背影,刚刚映到图书馆外的台阶处,我张大嘴巴,咧到第三次,才勉强发出了点声响:“小姐……”

   立马有十多个“小姐”回头寻觅,唯独没有主人公!妈呀,再扭捏,就被“小姐夫”给接走了——眼瞅着,至少不下于五头“油头粉面的阔少”,围了过去!

   心一横,不成功,则成仁!—个名字,脱口而出:“青儿!”

   被唤作“青儿”的音乐教师,猛地回头!

   脸儿,可能熟悉,名字,可能熟悉,声音,可能熟悉,唯独一定熟悉的是,她痴望我的动作——似笑非笑,侧歪了脑袋,目光,微微上斜……

   我讪笑着凑上前去:“王老师,你看你为人师长,这弄湿了的新书,怎能又放回……”

   “你刚才……喊我什么?”

   “对不起,刚才情急……”

   “你喊我……青儿?”南方女孩子是水做的吗?而且小气,针鼻大小的玩笑,就开始“内牛满面”啦!

   “王老师,我真的……无心……别、别、别哭啊……”

   “你喊我青儿?”溢满泪水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胸前的吊坠上,口中,开始梦呓般低喃,“这二十多年,我天天梦到你,一遍遍地喊我青儿……现在,你终于站在我面前,喊我青儿了……黄哥哥!”

   我的思绪,瞬间如泄洪的闸门,磅礴洞开!

   的确,多年来,自己入睡的每一个夜晚,总会被相同的梦境、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故事,紧紧缠绕着,虽说梦中清晰,醒来却又模糊,青儿——的确一时记不清,那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但我确信,自己一定曾深深爱过那样一个女孩,一个名字叫作“青儿”的女孩。

   光阴如梭,转眼十年过去了,当年,我送过书的女孩,如今,还了我一个七岁的漂亮女儿。

   老丈人和大舅哥的“牛大啦”,终因“亏大啦”而破产大吉,我自行成立的“月亮屋”装饰公司,却运作良好,其拳头专利产品,为卧室独家设计:天花板上,正中一轮满月,周边四处繁星,声控开启,百虫齐鸣……你与心爱的人儿,在月光下的草地上相拥而坐过吗——心境,大致如此。

   又是一个世界环保日,按惯例,这天公司放假,我安排了集体出游,成员嘛,大家一定不陌生:

   业务总监马小丫、鹿小鸣夫妇(看顺序就知道谁当家作主了,下同);

   设计总监高小鸵、白大兔夫妇(建筑学院师生恋成功者,违反校规,被迫下海);

   财务总监华小猫、毛小花夫妇(一口咬定自由恋爱,但看看名字就有父母包办的嫌疑);

   技术总监卜力法工程师(“不理发”老人因对技术的要求从不容情,扎谁算谁,人赠外号“刺猬”);

   人事总监兼大舅哥王大少、赖妞妞夫妇(本公司唯一的裙带关系,青儿“假哭”一夜的后果,证据:次日唇红齿白,双眼完好)。

   本公司近千号人,保卫科长蟹大力以下的人员,我就不一一介绍了,大家应了小丫的提议,去市郊刚建成的一处“蛙园”玩玩,据说,那儿竟发现了早年有沙漠的痕迹呢!

   导游把我们带到一处古老的塑像前——那是一樽仰望天际的砾石青蛙,严格说,应该是一座天然风化而成的塑像,只是像极了青蛙而已,传说,当年挖掘时,青蛙嘴中竟衔了一枚“铜蝎嵌玉蛙”的吊坠,后来,在野蛮开发中丢失了。

   众人散去,我久久凝视着那双深眸,思绪,也跟着飘摇到了某一个漫天风沙的冬日!

   “黄哥哥……回家吧?”妻子微笑着轻轻唤醒了我。

   女儿戴着自己的贴身吊坠,欢快地跑来——我的铜蝎子吊坠,中间本就有一凹处,女儿出生那天,医生要求妻子脱掉一切饰品,我接过青儿的青蛙吊坠,无意间往蝎子凹处一扣,蝎子竟与青蛙严严地卡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只好一起做了小妮子的出生礼物。

   “青儿,我想写一段关于蝎子与青蛙的故事呢。”

   “别人……会看懂吗?”

   我留恋了一眼头顶的青蛙塑像,转身轻叹:“总有一天,总有人,会看懂的。”

   天色渐晚。

   放眼望去,彩色的霞光,如虹的街道,人们洋溢的笑,荡漾湖面的微风……和谐的人类与自然,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交相辉映!

   其实,我们的世界,真的很美啊!

   我张开双臂,拥着妻女,迅速走出那片狭长的阴影,溶进了遍地金黄的夕阳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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