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袖红尘》是由主人公于霁在京城打工期间的几段情感历程组成的长篇小说。故事中的人物,其实都来自现实生活中的原型。写这篇小说的初衷,本不是为了发表,而是为了纪念,所以就没有织造过多的情节,尤其是前几章,类似于流水似的记事,但这只是为了忠实于某种情感而作的临摹。
在这篇小说中,我比较关注主人公的主观感受。一个人,一双眼,她所目及的范畴肯定是非常的有限,可我要的就是这个。生命只有一次,走过就不能再回头,于是伴随着我们的心灵和脚步的,只有影子与感喟。现实中,我们就是这样,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与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交叉,不可能有更多的生命个体的完整感受。个体是狭隘的,但我们无力改变。
尽管如此,我还是力求所描述的画面有一个清晰而完整的始终,而画面中弥漫的情绪,可以自行淡入或淡出。我做不到追随,只愿能酿制一点吸引。
小说的基调有些灰,但并不颓,悲剧似的结局并不代表人生的结尾。如果人物都能站立起来,痛并快乐,是每个人随时的体会。
水袖红尘,就是红尘里抑扬不休的那一管水袖,人生的舞台上,她将随着生命的曲调翩然起伏,跌宕成歌……
第 十 一 章
办公室风波又起,只不过这次主角不是涂灵和于霁,而是于霁和姜总。惹恼涂灵问题还不太大,但惹恼了姜崇白--堂堂的公司大老板,恐怕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钟晓燕抱着一堆葡萄,边吃边看电视边向表姐乐玉恬汇报着公司战况,这也是表姐给的任务之一,只要是关于于霁的事,不管大小都得及时来报,报酬嘛看情况而定,比如这葡萄,就是钟晓燕今天指定的思念之物。
乐玉恬躺在长沙发上,嘴里叼着烟,眼睛看着电视,脑子可一刻都没闲着。看来于霁的日子也并不滋润嘛,她那个死拧的性子要是不改,总有一天会吃苦头的。其实她假清高什么呀,快三十的人了,有个孩子是个哑巴,有个老公还老打她,跑出来吧又做保姆又做发廊女,好容易有个看上她的人她还撑起个架子死活不干。这种人天生就是贱命,就活该奔波劳碌,不得好果子吃。乐玉恬弹弹烟灰,见钟晓燕快把葡萄吃光了,赶紧喊:"你这丫头怎么那么喜欢吃独食啊?也不给我留点儿。"说着扔了烟头就和钟晓燕抢,钟晓燕噘着嘴埋怨:"不是说给我买的嘛,你干嘛也要吃啊?再说,总共就一斤半,哪里够我吃啊?""哎呦,你这个死妮子,我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工作你还没好好请请我呢,还要算计我这几粒葡萄,有没有良心啊?"乐玉恬使劲拧了拧表妹的嘴巴。钟晓燕也不甘示弱:"要不是我干得好,老总器重,你还不是说什么都白搭。"乐玉恬撇撇嘴:"器重你?要是器重你姜崇白干嘛不给你也买条一万多块的项链?还好意思说呢。"这句话点中了钟晓燕的要害,她放下果盆,开始反省表姐的话:"也是啊姐,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姜崇白还真可能爱上于霁了。男人爱一个女人,肯定舍得为她出钱。可是,表姐,你那个导演怎么就没给你买个值钱的东西呢?"表妹的话直戳乐玉恬的肺管子。这死丫头,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当初是见识少,被那导演给蒙蔽了,被他赶出来后,还以为他当初给买的钻石戒指能换出几个钱呢,没想到去当铺一问,原来只是个锆石仿冒的,根本就不值钱,这个千刀万剐的马来西亚大骗子,我诅咒他至少死上一万万次。乐玉恬恨狠地瞪了表妹一眼,忽然计上心来。她往表妹跟前凑了凑,把果盆重新端给表妹:"晓燕,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于霁离开你们公司?""为什么?"钟晓燕很惊讶,她不喜欢于霁,但还没到想把她赶走的地步。"你傻呀,凭相貌你并不比于霁差多少,况且学历还比她高呢。可你没她跟老板的时间长,所以你们老板就只见于霁不见你。涂灵不是说老板想找预备夫人吗,谁还有你最合适啊?可要想让老板真正看见你,你就得让于霁走开,别让她挡着你的路啊。于霁要是不在了,老板的心里不就全都是你啦!"表姐的一番开导,令只顾吃葡萄的钟晓燕茅塞顿开。她眨了会儿眼睛,忽然象发现了一片新天地一般,一把拽住乐玉恬的手,把果盆塞进了她的手里:"就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哎呀,怪不得涂灵让我请教你,原来表姐真是我的指路明灯啊!"乐玉恬往嘴里扔了个葡萄,得意洋洋地笑了。
于霁一大早便到了公司,昨天晚上她胃痛了一宿,几乎整夜未眠。早晨她在附近药店买了点药,想趁着时间富余把药吃了,以免影响工作。和楼道里正在做卫生的大厦保洁员打过招呼,于霁直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服下药后,于霁闭目小憩了片刻,似乎觉得好多了,就开始处理手头的事务。她将各部门积累的文件做了简洁快速的处理,将需要老总签字的文件归结到待办文件夹中,在需要她审定的文件上做了扼要的批注,并做出了当日工作安排。今天是周五,她根据本周工作情况,做了份下周的工作计划,准备开例会时,呈报经理办公会。今天的事情比较多,她列了个表,将工作时间做了一下统筹规划,剩下的,按部就班地去做就是了。完成这些工作,同事们才陆陆续续地到岗,大家互相打着招呼,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今天晚上姜崇白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酒会,形象地说,就是明晟公司和天星公司正式合作前的一个定亲宴。明晟公司这边不仅姜崇白盛装出席,连两个主管市场策划和项目开发的副总、设计总监、工程总监、财务经理林姐以及总经理助理钟晓燕等都一并出席。天星那边还邀请了银行、建委、规划委等等重要的领导出席,声势之浩大隆重,在明晟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宴会订在城中心一个四星级的豪华酒店的中餐厅,姜崇白包了场。于霁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在为晚上宴会的布置忙碌,虽然她从始至终都对这项合作投反对票,但既然姜崇白坚持而且大家也非常支持他,那么就照他的意思办吧。"希望我是错误的。"于霁站在中餐厅的门口,望着金碧辉煌的大厅这么开导自己。
一直折腾到下午三点多钟才完美无缺地准备好了宴会的一切。在回来的路上,也许是没吃早饭和午饭,于霁觉得胃里开始翻滚,直冒虚汗。她强忍着难过,一回到公司,便直奔洗手间干呕起来。胃里原本就是空的,再经这么牵肠挂肚地一通折腾,更使劲抽搐起来,把于霁疼得冷汗直流。她伏在自己办公室的桌子上,冰凉的双手抖个不停。
有人敲门,于霁努力挺起了腰,强打精神说"请进"。进来的是总经理助理钟晓燕,她今天打扮得非常惹眼,脸上的妆也比往日浓艳了很多。钟晓燕一进门就说:"于主管,姜总让我问你现场布置好了没有。"于霁没心情考虑她居高临下的语气,她咬了咬牙,尽量以正常的音调回答她:"都布置好了,宴会程序值班经理也清楚了,请姜总放心吧。"钟晓燕听完转身要走,可能感觉于霁神色有点怪,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于霁一眼,见于霁如常,才悄悄地白了一眼走出门去。于霁坚持着钟晓燕的高跟鞋声音散去,才虚弱地趴回桌子上。
林姐打电话过来想问于霁一些事情,听她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便赶紧过来看个究竟。一进门,林姐便发现于霁脸色煞白,满头是汗地绻在椅子里,胸前的衣服都被揪出了深深的褶皱。"小于,你这是怎么啦?"林姐一脸的焦虑。"我没事,就是胃有点疼。"于霁挣扎着向林姐浮出一个微笑,但微笑随即就被皱起的眉头替代了。"瞧你这样子,哪是有点疼?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叫司机送你去。"看着于霁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林姐担心地劝她。"不用,酒会时间快到了,你们快去吧,别让司机为我耽误了正事。我待会儿就回去,睡下就好了。"于霁强忍着胃痛,挤出笑容宽慰林姐。"那好吧,那你自己开车小心点。""我知道。"
挨到赴宴的一干人马离去之后,于霁才咬着牙站起身,准备下班。正要进电梯,手机响了。是钟晓燕的声音:"于霁姐,真对不起。我把姜总给对方的合约方案忘在我桌子上了,你现在帮我直接送到酒店去吧。"她又改口喊上了姐姐,于霁头又些发晕,但顾不上她到底叫自己什么了。于霁强撑着身体找到了她桌子上的文件袋,怕自己开不了车,于霁把剩下的胃药都吞了下去。不管怎么说,公司的事总大过个人恩怨。
于霁把文件袋送到酒店中餐厅门口,托公司的设计总监交给了姜崇白。然后,于霁驾车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胡乱填进几口面包,草草洗漱之后,于霁已经晕得天旋地转了,她连毛衣都没顾上脱,便一头歪倒在床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于霁被不间断的手机铃声吵醒。她艰难地转过头,摸索着从床头柜的手袋里掏出手机,还没举到耳边,话筒里就传来姜崇白暴怒的声音:"于霁,你赶快给我下来。"他的声调都变了,不知出了什么事。于霁的眼睛立刻睁大了,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头重脚轻差点撞在了墙上。她抓了两下大衣没抓到,索性不穿了,就披头散发地跑出门去,电梯指示灯没有显示,大概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于霁转到步梯从16层一口气跑了下去。
姜崇白立在院里昏黄的路灯下,黑色的身影显得愈发瘦削。天上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雪,地上已铺了薄薄的一层,空气中飘浮着一丝尘土的腥气。于霁气喘吁吁地奔到姜崇白跟前,发现姜崇白的脸阴沉得象夜空,"出什么事了?"于霁按着胸口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喘息,紧张的问道。姜崇白没有做声,看也不看于霁,一把将车门拉开,把于霁推了进去,转回身,他冲进驾驶室,车没熄火,他踩下油门,车子象箭一样地窜了出去。"你这是干什么?"于霁还没坐稳,差一点撞在挡风玻璃上,她生气地冲姜崇白喊了一句。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他总是酒后开车。"你自己看。"姜崇白突然怒喝了一声,同时腾出右手,从前风挡处拽出一个敞口的文件袋,狠狠地摔到于霁的身上。文件袋里边掉出一沓打印纸。于霁认出这就是下午她替钟晓燕拿到酒店的那个袋子。她捡起来,想借着路灯看一眼,但灯光昏暗,车子开得太快有点颠簸,也没看清,好象是几封信。 "你开慢点嘛。"于霁边埋怨边将车里的小灯打开,快速地将几页纸粗粗浏览了一遍,结果令她大吃一惊,这是几封发往市纪委、建委、工商等各个政府部门的检举信,除了抬头外,内容完全一致,都是揭发天星昊宇公司虚构资质、不良借贷、违规运作、偷税漏税等严重问题,并且针对每一项都列举出了一两个实例,针针见血,每一针都足以将天星公司置于死地,而每一封信的落款均为"明晟公司一员工"。"这是怎么回事?"于霁瞪圆了眼睛大声问道。"你自己干的事还要来问我?"姜崇白狂暴地吼了一句。于霁楞住了,一时没转过弯来。
天星公司的大体情况明晟的高层几乎都知道,但其复杂幽深的背景却不是每个人都清楚的,于霁所知道的那些也是当初姜崇白告诉她的以及他们和吕天星喝酒时吕胖子自己酒后的狂言。于霁正式脱离总经理助理的职位后,便不再接触对外业务上的任何事情,严守职务分寸,是于霁对自己的时刻要求。虽然她在内心里始终牵挂着明晟的前途,但公司的路到底怎样走、走向何方,于霁知道,那不是由她的脚决定的。信上列举的事例,有很多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凭她的感觉,如果对天星没有深入骨髓的了解,如果不是专程抱着某种目的去探察,换言之,如果没有与天星极亲近牢靠的关系,是绝难搞到如此详尽的材料的。
于霁紧紧攥着那几张纸,手脚冰凉。尽管她向来不赞成姜崇白以这种思路这种手段谋取事业的成功,但无论如何,她不能也不会做出举报天星公司的事情,因为她太知道,推倒天星,无异于毁灭姜崇白的高远雄心,而毁灭他的雄心,就等同于杀了他,但是谁又会做出这借刀杀人、一箭双雕的阴险伎俩?
于霁想到了钟晓燕,是她让自己拿着这个袋子直接送到酒店的,设计总监又把袋子交给了姜崇白,就是说她在离开公司之后可能就没再碰过这个袋子。但以设计总监的位置,他对天星根本不可能了解得如此透彻。那么就只有两位副总、掌握公司财政大权的林姐以及总经理助理钟晓燕了,但他们都是姜崇白政策的支持者,尤其是两位副总和林姐,还享有公司少量的股权,他们的切身利益与公司的命运紧密相联。何况林姐,对自己向来都比较倚重和关心,又格外地疼惜这个表弟,怎么说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还是钟晓燕了。于霁想起她让自己帮忙送文件时的那声久违的"于霁姐",禁不住开始冒冷汗。钟晓燕来公司的时间不短了,她一来就在姜崇白的身边,自从她的市场价值观得到了姜总的青睐后,很多重要的场合姜崇白都带着她去,两家公司间的很多密函也是通过她的手来传递的。应该说,除了姜崇白,钟晓燕是与天星公司接触最多最密切的人,她从来都是姜总政策的坚决拥护者和执行者,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只是因为想赶走自己?但她已经是总经理助理了,赶走自己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于霁不得其解,只觉得胃又开始抽痛,头也跟着疼起来。
"看明白了?"姜崇白终于开始发镖了。不知怎的,他将车开到了高速公路上,他忽然猛打方向盘,车子在紧急停车带上一个紧急刹车,雪地里立即飞出两道黑色的车辙。"我请你给我一个解释?"他低低地喝了一句,然后掏烟。他的手指在剧烈颤抖,打火机始终打不出火,看得出,他在克制着极大的愤怒。烟点不着,姜崇白将车门打开,一把将烟和打火机都摔了出去。车外的冷风立即灌进车内,他索性走下车,闯入夜色中,身后的车门"砰"地一声被狠狠撞上。
于霁放下文件袋,默默地下了车,站在车旁,她凝视着姜崇白,一言不发。身边偶尔有汽车飞弛着驶过,兜起的旋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呼啸的车笛在暗夜中分外凄厉。事已至此,于霁无话可说。
姜崇白猛地回过身,"啪"地一声拍在汽车前盖上,借着大灯的光芒,于霁从他的眼里找到了一个可怕的信息--杀机。这本应是战争年代敌人对待革命者的表情,而现在,姜崇白把它给了自己。
于霁迎着姜崇白怨毒的目光平静地走过去,走到他的面前。她确实无可奉告,因为她什么都没做。
于霁的平静让姜崇白楞住了。他眯着眼睛望住于霁,愤怒被怀疑和质责所替代:"你真的不打算给我一点解释吗?难道真是你干的?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有什么理由要这么毁我?"他的眼里都是鲜红的血丝,寒气逼人。
于霁目光笔直地盯着姜崇白,眼睛一眨不眨。雪片飞落在她发梢上,经久不去。半晌,于霁静静地吐出一句话:"你让我解释什么?你已经认定我干的了不是吗?那你还要我解释什么?"于霁轻轻地说着,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们相处这么久,我究竟是怎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这跟时间没关系。"姜崇白粗暴地打断于霁的话。"那跟什么有关系?跟我曾经反对过你的主张有关系?还是跟我曾经离你最近有关系?或者,还是跟你根本不再相信我有关系?"说到信任,于霁的眼泪盈盈欲坠。姜崇白恼怒地背过身,不再看于霁的脸。冷风中袭来一股眩晕,于霁扶住汽车,胃痛加心痛让她痛彻肺腑。望着四周茫茫无尽的寒夜,于霁止不住声泪俱下,喉咙哽咽:"你说我毁你,凭什么?就凭这些匿名信吗?那你倒想想看,毁了你,我究竟又能得到什么?"
姜崇白的头转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了刚才的姿态。寒冷的野外,确实令他的神智清醒了很多。可他就是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是在交给天星之前自己忽然想改动一下合作方案里的一句话,从而打开了文件袋,发现了这几封就放在文件表面的匿名检举信,那后果简直就是不堪设想。文件经设计总监证实确实是于霁随后送来的,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还做得这么明显,难道只为了满足她的一己偏见吗?那么这种做法不是太愚蠢幼稚了?这不太象做事谨慎周密的于霁干的事,可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他姜崇白公司里的内奸?而他(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姜崇白想得头疼,脑子里快乱成一锅粥了。但面对于霁,他又觉得骑虎难下,刚才自己还冲她咆哮,怎么能不到三分钟就改成和颜悦色,那不等于在向于霁表示自己是证据不足,自知理亏了吗?姜崇白烦啊,烦得想骂人,骂自己,于是他顺着于霁刚才的话没好气地胡诌了一句:"你不就是想让我翻车来证明你自己的正确吗?"
听了姜崇白的话,哭泣的于霁笑了:"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看来我真是高估了你的智慧和心胸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姜崇白这下真的火了,别人说他什么他都能不在乎,但于霁此言一出,他真的就有一种被蔑视被羞辱的感觉。"你把话给我讲清楚。"他"刷"地转过身来,怒视着于霁,几乎想把她一口吞了。"你真的想听吗?"于霁也怒视着他,但声音颤抖:"我被你录用的时候,我当你是救星,可我错了;揭标会上我听到你的演讲,我当你是英雄,我也错了;索处把她妻子的耳环送我,我想你应该最能够理解,我又错了;我反对和天星联手,不过是怕你万一失算被人套住,再想东山再起难上加难,我还是错了;旁人嚼过的闲言碎语、无中生有,我当你是明眼智者,谁知我一错再错了。我想问问姜总,我到底怎么做才能正确一次?"于霁的音量越来越高,怒火与泪水交织成一片,身体的疼痛渐渐被麻木取代。
于霁的话象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揭掉了姜崇白内心深处的块块伤疤,每一块都是他曾经拼命掩饰过的自尊和虚荣:"你也想想,自始至终我亏待过你吗!你的房子,你的车,你的高薪,不都是我给你的吗?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别忘了,你当初只是一个找不到工作、衣食无着、贫困潦倒的外地人,是我改变了你的人生,是我给了你这份前途,难道你还不知足、还要说我多少不是吗?"姜崇白越说越愤怒,拳头将车盖擂得山响。
于霁笑了,笑容和着泪光打湿了片片飞雪:"你以为这就是我跟着你的原因吗?你以为我很看重这些吗?"于霁不再微笑,她想不到在姜崇白眼里,她只是一个依赖在他所给予的物质上的寄生虫,她愤怒地呐喊起来:"我告诉你,这些我都可以不要。""那好,明天你就给我走人,我倒要看看你没了我,是否还能活成今天这样。"姜崇白的胳膊在空中挥舞着,近乎疯狂。于霁哑然,她眯起眼睛,久久凝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如果老天命中注定要让自己与他这样诀别,那倒是一件爽快至极的事了。她周身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写意,她释然一笑,泪如星光:"好。我都还给你,够吗?你的利息要怎么算?我不会让你做赔本的买卖,那么,再加上我一条命够不够?"于霁怒喝着,转身就向身后飞驰而来的汽车扑了过去,姜崇白大惊,他下意识地一把拽过朝汽车迎面撞去的于霁,一阵寒风夹带着飞雪急速卷起,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高速路边的栏杆下,两辆接踵而至的汽车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周围顿时又陷入一片死寂。
姜崇白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大发雷霆,却发现于霁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于霁,于霁,你醒醒。"姜崇白声嘶力竭地摇晃着她的肩膀,于霁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一颗散乱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姜崇白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他一下抱起于霁,慌乱地将她塞进车里,然后油门到底,以时速160迈逆行向城中医院狂奔……
36个小时之后,于霁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其实那晚姜崇白把她送到医院之后不久,她就恢复了知觉。医生说她只是过于激动,再加上严重的胃病和低血糖,所以导致了暂时的神经原性休克,好在,抢救的非常及时,在输了一些平衡液之后,她已经没有大碍了。姜崇白看着白被单下于霁毫无血色的脸,心中的感触真是应了那句: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输完液,于霁挣扎着要走。姜崇白近乎请求地让她留下再观察一段时间,他现在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内心: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于霁再有任何闪失。于霁面色平静,但去意非常坚决。姜崇白无奈,只好将于霁送回她的住所。他在于霁的门外一直待了两个小时,烟头抽了一地。他手里攥着于霁房门的钥匙,那是他刚才出来时偷偷从于霁的口袋里摸出来的。当他确定于霁真的安然无恙之后,才踟躇着离去。
于霁却感到异常轻松,她平时睡眠很轻,而且经常是梦魇不断,她用白水送服下4片安定后,就脱衣上床,沉沉睡去。其间,姜崇白曾悄悄进来探望过她两三次,她都一无所知。她就这么睡着,一直到自然地醒来。
于霁躺在床上,望着浅灰色天空中温柔的太阳,心中非常宁静。她呆呆地想,多有趣啊,如果去掉下边15层楼,那她现在就是躺在半空中了,躺在空中的感觉,是多么的自由和惬意啊。她边想边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然后飘飘然地起了床,在浴缸里浸泡了一个小时之后,她拽起大衣,梦游般地下了楼。
街上仍旧很热闹,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空空洞洞的,大家都只管继续着自己的故事,对别人,实在是无暇顾及。街的把角和树根下,没有阳光照耀的地方,还有一点残雪,空气中混杂着汽油味、香烟味和油炸食品等诸多的气味。树叶已掉得差不多了,音像店里的流行音乐终于得以在树枝间欢畅地缠绕。一对年轻的外地夫妇在马路中间撕打起来,小孩子追着母亲的衣角在嚎啕,声音尖利。出租车司机要过马路接那边招手的客人,但就是过不去,他烦躁地直按喇叭,无奈,被另一辆车枪先了一步。失去了生意,司机恼火地咒骂着,还是开走了--这就是生活,繁杂、乏味、单调,但无论如何,生活每天,都在继续。
于霁懒散地在大街上踱着,她的样子引起几个民工的交头接耳。她没有开车,因为忘了自己会开车,她没有方向,因为她现在不需要任何方向。她就这么随性地走着,她望着天空,那也是别人的天空,开始觉得混沌的确是一种至高至纯的幸福,无知无觉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种超脱。
中午她在一家路边小店里,吃了两个水饺,喝了一瓶啤酒,然后觉得困了,便买了张报纸,垫在街心花园的椅子上打了个盹。醒来后,她站起身,一阵风将椅子上的报纸卷起,中间版面上的一小条消息牵住了她的眼睛:八岁男童不堪亲生母亲殴打跳楼自杀,旁边还配着一小幅现场血泊遗留的图片。于霁笑了笑,觉得现在的孩子真是脆弱,动不动就跳楼。她将报纸收拾起来,正要扔进垃圾箱,却忽然觉得那图片里楼房的样子有点熟悉,她低头仔细看文章介绍,惊怵地发现事主的地址和楼房门牌号竟然是冯兰欣的家,那么,那个跳楼自杀的孩子,一定就是翘翘了。于霁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三年的时光,她几乎将这个孩子忘得干干净净,而现在她终于想起他了,却是因为他已不在。于霁慢慢将报纸揉成一团,小心地捧在手里,犹如当初捧着翘翘那张阴郁的小脸,她僵硬地笑了一下,把纸团一下抛进垃圾箱,在她转身离去之前,一滴冰冷的泪珠儿从她的眼角随风飘落。
于霁在西华门的桥栏上,一直坐到华灯初上。那间公司和那间茶馆皆已不在,只余了一片空地,在深秋的晚风中,徒然地空旷着。
经过地下通道旁边的时候,于霁听见了从脚下传来的歌声。她翻回身,走了下去。
通道里倒是有点温暖的气息,灯光也不算太昏暗,两个年轻的男孩子,坐在一只压扁的长条包装箱上,各抱一把吉他。两人前面放着一个黑色的琴罩,琴罩上蜷曲着几张零钞,两个年轻人正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于霁看了他们一会儿,走上前:帮我唱首歌吧。两个男孩感觉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笑了,接着,两人居然默契地弹起了合奏,随着他们清越的琴声,那首已经很遥远的歌,再次飘回了于霁的耳边: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他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
于霁靠着墙,缓缓蹲下来,散乱的头发随着通道里的微风,轻抚在她的脸上。一曲歌罢,于霁笑了,眼里星光点点。"喝酒会吗?"她轻声问两个歌者。"白酒不行,啤酒还可以,怎么,你想请我们哥儿俩吗?"两个男孩子对她笑。于霁掏出钱:"我请。"男孩们面面相觑后,忽然兴奋起来,"好,等着我。"一个男孩子说着将吉他放到于霁手里,一下蹦起,跑上了通道。留下的男孩子将身下的包装箱往于霁这边拽了拽,于霁坐下,让男孩子教她弹琴,男孩子热情地给她以指点。
十分钟后,那个男孩子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塑料提袋,里面有很多的啤酒和食物,男孩子将剩下的钱还给于霁,于霁接过来把钱放到了琴罩上。三个人坐在地下通道的冷风里,开怀畅饮,且饮且唱,引得路人纷纷注目。于霁兴致盎然,边喝边抱着吉他乱弹,惹得两个男孩子笑得东倒西歪,乐不可支。正唱着,于霁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于霁举到眼前一看,是一个叫姜崇白的名字,于霁笑了,她把手机塞给身旁的男孩子耳边,让他接电话,自己继续又唱又笑,男孩子"喂、喂"了好几声之后,说没人说话,对方挂了,把手机又还给了于霁。于霁把手机扔在一旁,继续乱弹一气。
弹着弹着,于霁忽然想起了秦哲,好久不见了,似乎应该问候一下。于是她拨通了秦哲的电话,一会儿,秦哲的声音出现了:"你好,哪位?"于霁大笑:"秦大记者你好,是我。"对方有一秒钟的停顿,之后就问:"于霁吗?你在哪儿?"于霁接着笑:"我在唱歌,弹琴,哈哈,在拜师呢。""你是不是喝多了,你在哪里,怎么那么乱啊?"于霁左右看看,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地里呢,呵呵。"她傻笑着。"你把电话给你旁边的人,我听见你们在唱了。"秦哲在那端说。于霁听话地把手机交给身旁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把详细位置老实地告诉了秦哲,秦哲说:"麻烦你别让她离开,我很快就到。"15分钟后,秦哲开着他的吉普车赶到地下通道边,将正在引吭高歌的于霁强行搬到了车上,望着唱得"不亦乐乎"的于霁,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于霁一觉醒来,已是午夜两点。她眼睛转了转,一时没搞清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屋里光线很暗,但还看得清大致的布局。暖气很足,于霁感到热,便掀开身上的毛毯,坐了起来。这是间有窗的卧室,布局简单。床宽大而舒适,坐在床上,便能望见京城灯色绚烂的夜景。这是哪里?她还没彻底清醒,于是闭上眼睛,让混乱的东西一点点沉淀下去,脑子里慢慢浮现出地下通道,歌手,啤酒,最后她想起了秦哲以及那辆结实的吉普车,剩下的,理不清了。卧室的门虚掩着,外间非常安静。于霁下了床,卧室里铺着地毯,踩上去柔软而富于弹性,她轻手轻脚走出卧室,客厅里也关着灯,而另一间屋的门缝里则透出了几缕微光,还隐隐传出了键盘敲击的声音。于霁轻轻敲了敲门,里边有人说"请进",但打字声并没停止。于霁推开门,在写字台旁落地工作灯柔和的光影里,秦哲"秦大记者"正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飞快地弹动手指,显示屏上已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睡醒了?"秦哲打完两行字后,手指轻巧地一弹,打上了个句号。他转过身来,微笑着望住于霁问道。"啊。"于霁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含混地应了一声,脸上热热的,她不由自主地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刚才忘了收拾,现在自己一定是蓬头垢面的了。"进来坐吧。"秦哲招呼着于霁,然后关上台灯,将室内的大灯打开,屋里一下明亮了许多。这间应该是他的书房,到处都摆着书,有点凌乱,但很有生活的气息。"这么晚你还在写什么?"于霁好奇地问道。书房里的秦哲穿着白色的套头衫,配着他时尚动感的发型,更显得随意和洒脱。尽管是深夜,但他似乎毫无倦意,两只眼睛依然非常明亮,神采奕奕。"我在给专栏赶篇稿子,"他回答,随即又笑着加了句注解:"我靠这个吃饭啊。"于霁点点头,明白了。她很少去关注报摊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报纸,对那些专栏也从不在意,她觉得有点抱歉。"饿不饿?我去弄点夜宵。"秦哲站起来,于霁想了一下,她觉得在秦哲面前不必掩饰什么,让他一提,确实感觉很饿,她点点头,秦哲笑了,拉着于霁的手走进厨房。他的厨房很干净,也比较宽敞,布置得非常有现代感。于霁看着他用微波炉热牛奶,用面包机烤面包片,又熟练地在平底锅里煎了两个荷包蛋,然后用两个托盘分别装好,一人一盘,在小小的餐桌边坐定,秦哲说:"现在吃吧。"就自己率先享用起来。于霁不再客气,也开始风卷残云。
吃着吃着,于霁不经意地一抬眼,发现秦哲正望着自己笑,她立时为自己的吃相感到难为情了,她不好意思地用手撩了撩头发,脸红得不行。"我发现你还挺能吃的,这些够吗?不够我再给你弄点吧。"秦哲笑归笑,语气中透着关切。"那,那就再给我一个煎蛋吧。"于霁抹了抹鼻子,索性放下脸皮,开始主动要吃要喝。"你可真行。"秦哲呵呵笑着,放下自己吃了一半的夜宵,接着给于霁煎鸡蛋。于霁喝着牛奶,咬着面包,看着秦哲熟练的动作,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笑什么?"秦哲一边忙着一边问。"我发现,你居然还是个很'贤惠'的人。"于霁彻底放松了,和秦哲开起了玩笑。尽管这才只是她第二次见到秦哲,但感觉上似乎与他已经相识很久了。听于霁这么说,秦哲也笑起来,他把煎好的鸡蛋盛到于霁的盘子里递给她,坐下来一边继续吃自己的夜宵一边说:"这算不了什么,我还有很多拿手好菜呢。以后有时间你可以逐一品尝。""吹牛。"于霁扁起嘴。"这没什么可吹的,我是实事求是。其实现在这顿应该算是我的午餐,我的很多工作时间跟你们是颠倒的。"他说得挺认真,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那你的工作其实也很辛苦的哦。"于霁感叹道。"没什么,其实大家都差不多。也许,跟你比起来,我还要轻松得多了。"他的话让于霁刚刚轻松的心情又开始低落下去,她停住了撕面包的手,垂下了眼帘。是啊,无论如何,她还是要走出这间屋子的,而且走出去之后,她依然要面对那些她难以面对的一切,她终究是逃不了的。于霁咬着嘴唇,面色又有些阴郁。
秦哲看了于霁一会儿,站起身,把自己的碗碟放到碗池里冲洗,边洗边对于霁说:"我发现你嗓子条件不错嘛,改天去艾芒哪儿,你也给他露一手,镇镇他们。"让秦哲一逗,于霁的烦恼又烟消云散了,她红着脸支吾:"你别拿我开心了。我哪里会唱歌啊。""真的真的不错,我都差一点被感动了。"秦哲擦干手上的水,笑呵呵地走回来坐下。于霁使劲咬下一块面包,瞪了秦哲一眼,笑着低头喝牛奶。"哎,就是--"秦哲抱着双臂伏在桌子上,略有沉吟地说:"以后别再这么喝酒了,一是对自己身体不利,再者开车上路对别人也很危险。"于霁放下杯子,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会儿,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她的样子让秦哲很不忍,隔着小餐桌,他向于霁伸出一只手:"别这么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总是把太多的事藏在心里,就象一座冰雪覆盖的火山,虽然表面平静,但其实是一种危险的压抑罢了。时间一长,这样的情绪就会很难再控制。"秦哲的声调不高,但每一句话都饱含着真诚。于霁抬眼看着他,那双经常含笑的眼睛清澈而诚恳。于霁也伸出手,和秦哲握在一起。秦哲的声音温暖而厚实:"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非常愿意做你的朋友,你的好哥儿们。"于霁侧目,轻声地揶揄他:"我怎么觉得你不像个记者,倒像个大夫。"秦哲哈哈大笑:"这个称呼我喜欢。"秦哲的笑感染了于霁,于霁也笑了,她握着秦哲的手,笑得幸福又单纯。
姜崇白气急败坏地去抓"罪魁祸首"于霁一事钟晓燕是知道的,但之后事情又是怎么样的急转之下让于霁化险为夷的,钟晓燕就不得而知了。凭借着联想丰富的脑袋瓜儿,她和涂灵又做了番假设:姜总去找于霁问罪,于霁死不承认拼命抵赖,最后使出"杀手锏"痛苦流涕外加苦苦哀求,姜总心一软,于霁就逃过了一劫。"兴许,哼!"涂灵撇了撇嘴:"又把我大哥勾上了床,男人哪受得了这些。"钟晓燕其实心里也这么想的,只是碍于语句低俗才没能出口,但涂灵有一说,让她赶紧频频点头,极力表示赞同:"还真有可能。"钟晓燕又恨又轻蔑地说。"男的女的不就那么点事吗?看她还能挺几天。"涂灵咬牙切齿,然后她又白了一眼钟晓燕:"你也笨,直接就写上于霁的名字多省事,她想跑都跑不了。"钟晓燕心想:你妈才笨呢,写上名字还叫匿名信吗?不就明摆着是栽赃吗?她嘴里不说,可脸上已露出不悦之色,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她才懒得理这种又泼又无知的女人呢。钟晓燕借口给姜总找文件,没坐两分钟就走了。她的表现让涂灵很恼火,没扳倒于霁,你钟晓燕还有脸跟我炸刺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其实知道有匿名信一事的只是明晟内部极小范围内的几个人,姜崇白、林姐和一个副总,钟晓燕因为当时正在姜总的身边,所以也装做才知道,至于天星公司以及其他各方面的领导根本毫无察觉。姜崇白尽管惊了一身的汗,但他迅速恢复了常态,并马上暗地里让林姐警示其他两人:立即忘掉此事,严禁祸从口出。副总当然明白利害,钟晓燕也信誓旦旦,姜崇白这才怀揣怒火笑到酒宴圆满结束。
但匿名信显然犯了姜崇白的大忌,养奸豢虎,他不能在同一条河里被淹两次,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东山再起之后再三思量让出一些股份给高层的根本原因。对于于霁,姜崇白其实是相信的,她跟了他两年多,无论心里愿意与否,她从来都会义不容辞地为他挺身而出,他相信她的品性,也相信她对感情的忠诚。之所以对她发火,因为全公司只有她一人曾明确的表示过反对意见,而且文件还经过了她的手。然而从于霁愤怒的眼睛和泪水中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清白和委屈。坐在办公室里,姜崇白的烟一支接一支,他很懊恼自己的简单和鲁莽,从于霁刻意地躲避中,他明白,他已经很难再向她靠近。
但是,这匿名信,究竟是谁写的呢?他(她)的目的何在呢?看着摊在桌子上的信,所有的人都在姜崇白的脑子里一遍遍地过滤着,分析着,比较着,正在这时,钟晓燕进来了,见姜崇白在抽烟,也没敢打搅他,就蔫蔫地回到了外间自己的位置上。刚坐稳,就听见姜崇白在叫她,钟晓燕不敢怠慢,赶紧在姜总面前现身,听他训示。
姜崇白问:"那些文件为什么是于霁送去的?"
钟晓燕答:"因为--我、我忘记拿了。"
姜崇白问:"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忘记?"
钟晓燕答:"本来要带上的,林姐要我拿别的,事情一多,我就忽略这个了。"
姜崇白问:"你的职务是什么?"
钟晓燕答:"总经理助理。"
姜崇白问:"助理的主要工作职责是什么?"
钟晓燕答:"协助总经理处理公司事务。"
姜崇白问:"你协助得怎么样?"
钟晓燕答:"--"
姜崇白问:"很好,是吗?"
钟晓燕答:"不--不是很好。"
姜崇白问:"一个不好的助理,你说我还能用她吗?"
钟晓燕:"--"
姜崇白:"说话。"
钟晓燕皱着眉头,不停地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忽然提高了声音:"姜总,我觉得这是于霁在陷害我。"
姜崇白:"于霁?她为什么要陷害你?"
钟晓燕:"因为我学历比她高,能力比她强,所以她总是挑我的错,她根本就是嫉妒我做您的助理。"
姜崇白:"哦?你比她强吗?可你就是她推荐来的呀,你的位置也是她让出来的。"
钟晓燕:"姜总,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可一个人的品性决定一个人的行为,您恐怕还不知道于霁的历史吧!她是一个抛家弃子又爱勾引有妇之夫的人,这样的人,您觉得能够给予信任吗?"
姜崇白:"--"
钟晓燕:"姜总,于霁一向都喜欢沽名钓誉。在与天星合作的事上,她向来都反对您以证明她的与众不同,而且她对天星的了解也不少,这次趁着两家相聚的机会大做手脚,不是没有可能啊。"
姜崇白:"--"
钟晓燕:"姜总--"
"你是怎么知道于霁的过去的?"姜崇白忽然劈头问了一句。钟晓燕瞪大了眼睛:"这是她自己在日记里写的。""于霁日记的东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钟晓燕一下语塞。"你是我的助理,你对天星公司的了解并不比于霁少,而又是因为你的玩忽职守才发生了此事,那么我是不是也同样可以怀疑你呢?"姜崇白眯着眼睛逼视着钟晓燕,钟晓燕慌了:"姜总,我可是一直都赞成您的呀。""那又怎么样?你不是一直都在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吗?"姜崇白沉下脸色,眼露寒光。钟晓燕急了:"这事跟我没关系,涂灵可以给我做证。""涂灵?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姜崇白更加阴郁。钟晓燕知道自己一再走嘴已经无法挽回了,索性豁出去了:"你去问涂灵吧,就是她让我干的。"姜崇白眼里的火几乎要喷射出来了,他咬着后牙指示钟晓燕:"给涂灵打电话,让她现在就过来。"
涂灵接到电话,门也不敲,就径直走了进来:"大哥,您找我。"见钟晓燕在,涂灵故意这么叫了一句。姜崇白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匿名信的事,你知道吗?""匿名信啊--什么匿名信?"涂灵差一点露馅儿,赶紧在嘴边急刹车。"钟晓燕,把刚才你跟我说的话,再跟她说一遍。"姜崇白就差子弹上膛了。钟晓燕狠狠心,已然这样了,还管别人干什么?她直着嗓门就对涂灵说:"不是你让我用匿名信嫁祸于霁的吗?你还装什么装?"涂灵楞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被钟晓燕领先一步出卖了。涂灵大怒,劈手就给了钟晓燕一个耳光:"臭婊子,你自己做的事还敢倒打一筢?还想诬赖好人?"钟晓燕被涂灵打得火冒三丈,一把扯住涂灵的头发就要还击,涂灵疼得哇哇大叫,忍了半天的姜崇白忽然大吼一声:"滚蛋,都给我滚蛋!"两个女人吓得立即放弃了战斗,仓皇逃命。姜崇白一把抓起匿名信,狠命揉成一团,重重地砸到墙上。
第 十 二 章于霁驱车来到圆明园后边的一片树林里。这里人烟罕至,草木茂密,尽管初冬的冷风令高大的杨树消瘦了很多,但满地宽大干枯的叶片,依然使人能够想象出它们夏季里浓荫蔽日的丰采。她还是那年在自考学习班学习时和班里几个同学写生来过这里,四年了,这里丝毫未变,看来这是一个被都市人遗忘的角落,一个被历史遗忘的角落。周围非常安静,于霁将车熄了火,聆听着林子里偶尔几声清越的鸟鸣,感到心里和缓了许多。她点燃一支香烟,望着逶迤不绝的兰色烟雾,心中一片荒芜。
从秦哲那里回来这几天,于霁并没有去上班。她觉得自己在明晟,已经走到头了,但是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她一点儿都不知道。于霁拿起手机,机子关着,原本她是不想再和姜崇白有任何关系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做到。昨天晚上,于霁正坐在床上发呆,门外传来了他的声音:"于霁,于霁。"叫了两声之后,他没有了声息,但也没有离开,他就那样沉默地在她的门外站着,等着。于霁坐在屋里,忽然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她猛地拉掉开关,用衣服紧紧地捂住了嘴巴,不敢放声。过了很久,才听到他缓慢地离去。于霁跑到窗前,凭着暗淡的路灯光,看着孤单瘦削的他在风里咳嗽着上了车,于霁的心开始颤抖,望着他的车渐渐融进了黑夜,于霁陷入了迷茫。
又一支烟将尽,于霁终于打开手机,一个又一个的短信接踵而至。
林姐的:小于,钟晓燕已被开除,姜总重新任命你为总经理助理,没事了。
又是林姐的:小于,你休息两天,就回来上班吧。
还是林姐的:于霁,姜总的情绪很不好,你还是早点回来吧。
姜崇白的:对不起。
于霁的眼前又模糊了。
最后一个还是林姐的:姜总又住院了,于霁,求求你快回来。
于霁放下手机,擦去泪水,调转车头,直奔医院。
还是一样的病房,还是一样的病号服,还是一样的安静。于霁站在病房门口,仿佛时光倒转,又仿佛时间停滞,一切,都还在昨天。
姜崇白正在输液,他睡着,平静温和,完全没有了暴戾和杀气。林姐坐在他的床边,以手支头,闭目休息。于霁静静地走到床边,却不想惊醒了林姐。林姐无声地笑了,笑得很满足。她绕过床,拉着于霁的手,和她走到窗前:"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林姐轻声说。于霁低头一笑,算是做答。"你回来他就能好多了。"林姐端详着于霁,目光耐人寻味。"辛苦您了,还是我来照顾他吧。"于霁语调温柔。林姐拍拍她的手,点点头,微笑着一步一回首,走了。
于霁坐在林姐的位置上,看着病榻上的这个男人。昨晚,他还在自己的门外守着自己,而今天自己却坐在他的床边来守望着他,朝夕之间,如何不教人醒悟--缘即是圆。
窗外风声响起,似乎有冷气袭来。于霁站起身,为姜崇白掖好被角,目光却被他的手牵引了过去。洁白的被子上,他的肤色愈发黝黑,手背青筋曝露,细长的手指犹如几根被风吹落在雪地上枯枝。于霁轻轻托起他的手,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已被烟熏得焦黄,还隐隐散发着烟草的味道,很象去世的父亲。于霁闻着那味道,心底涌起一股熟悉的暖流。她捧起他的手抚在自己的脸,静静地望着他,希望时间就此停住,直至自己的心将他唤醒。
尽管时间没有停住,姜崇白还是醒了,他是被胸痛和剧烈的咳嗽震醒的。朦胧中,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于霁--"他怀疑地叫了一声,"我在。"于霁赶紧上前,扶住他欲起的身体。姜崇白牢牢地盯着于霁,惟恐一眨眼,她又不见了。直至真切地听到了于霁的声音,摸到了她手上的温暖,姜崇白才又放心地躺下,但握着于霁的手依然不肯放。"你怎么来了?"他问,但心里很高兴她来。"我不是你的保姆吗?"于霁绕过了他的问题,笑着设问。姜崇白也笑了:"对啊,我把这事给忘了。"
两人不着边际地才聊了几句,姜崇白又是一阵猛咳,洁白的被单上喷溅上了几点殷红的血星儿。于霁轻轻为他抚背,并用毛巾为他擦拭嘴角。看他好些了,便忍不住嗔怪道:"不是叫你别再抽烟喝酒吗?总是不听话。"姜崇白仰靠在枕头上,疲倦地闭上眼睛,过了会儿,他忽然低低地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说着,他睁开眼睛盯住于霁:"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他虽然虚弱,但目光依然凌厉,于霁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淡淡地接了一句:"我只担心你的身体。医生不要你多说话。"说着,于霁站起来,姜崇白又按住了她的手,于霁俯身拨开他的牵绊,象抚慰个孩子:"我去打点热水,给你洗洗脸。"姜崇白无奈地放开她,目送着于霁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 于霁又搬回了总经理办公室,不仅"官复原职",还又加了薪,涂灵满腔嫉火却又无可奈何。"真不知道我大哥到底迷上她哪一点了。"涂灵在财务室里发着牢骚。林姐也不看她,只将她又做错了的两笔帐摆到了她面前。
一切工作又恢复了原来的节奏。于霁按照工作计划,详尽地实施、督察着每一步的过程和结果,只是她做得比以往更为仔细,更为谨慎。
姜崇白这次住院时间比较长,将近一个月,因为医生发现他的心脏又出了问题。姜崇白这次很听话,让住多久就住多久。他倒不是真的开始在意自己的身体了,而是住院的这段时间,看着于霁医院、公司两头跑,他忽然感到很塌实,很享受。如果于霁又能离他这么近,那么再病一次又何妨?当于霁接他出院,两人一起走向停车场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其实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明晟公司和天星公司终于举行了盛大的合作签约仪式,从此,天星借明晟优良的实力和信誉,明晟凭天星超凡的渠道和人脉,一家崭新的"逾天顺腾建筑集团"正式宣告成立。姜崇白着一身笔挺昂贵的西装,胸佩鲜花,作为新集团的副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在仪式上发表了慷慨豪迈、激情四射的即兴演讲,姜总的口才和思辩令四座皆为叹服,席间的欢声笑语连绵不断。
于霁坐在酒桌旁,平静地喝着百事可乐,没有忧虑,也没有欣喜,走到现在,她觉得一切都要顺其自然,命运和意志,到底由谁说了算,已不是她想关心的了。
姜崇白已经开始赴集团上任了,尽管明晟他也兼顾,但毕竟新公司需要他投入更多的精力。他本想把于霁也一起调至集团内部,但于霁婉转而坚定地拒绝了。于霁的答复是他预料之中的,既然她不愿意,姑且随了她吧,有她为自己守住这片故土也好,他更以可放心地去拓展新的事业。
于霁正在神游,头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于小姐,能请你喝杯酒吗?"于霁回头上看,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于霁赶紧站起身,这酒会上的人,不管样貌如何,统统都有来头,来之前姜崇白就悄悄提醒过她:生意场上要不得清高。于霁端起自己的可乐,面露微笑:"您太客气了,我不会喝酒。""于小姐,您可太会说笑话儿了。"胖子吴天星不知从何处端着酒杯冒了出来,他现在是新集团的法人,正牌的董事长了。为了姜崇白,于霁也不能怠慢他,见他过来,连忙向他点头示意。吴天星用两根手指头点着于霁,向中年男人故做神秘地说道:"李主任,您知道于小姐还有个专职是什么吗?"那李主任脑袋微微向吴天星一探,挑起了一条稀疏的三角眉,斜睨着于霁:"什么?""于小姐还是我们姜总的御用酒妹。"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李主任也笑得前仰后合,两人放肆的笑声引来了周围的目光。于霁的脸"腾"地烧到耳根,她没想到在众人面前自己会被吴胖子用这样的语调这样的用词来调笑。于霁的笑容一时间僵住,很快便消失了。
正在于霁不胜尴尬的时候,姜崇白穿过人群来到于霁身边。吴胖子使劲拍着姜崇白的肩膀,向李主任俯身耳语道:"看见没有,说曹操曹操就来了,主任,您试试吧。"李主任又把酒杯举向姜崇白:"姜总,今天可是您跟吴总大喜的日子,怎么样,让我也敬您几杯?""哎呦,瞧李主任说的,这不是倒过来了吗?要说敬也是我来敬您呐,咱们小兵要不积极向组织靠拢,这红旗今后怎么能插遍天下呢?""哈哈,姜总能说,可未必能喝啊!这么着,我一口一个,您跟着,喝不喝,就看您的诚意了。"李主任笑里藏刀,姜崇白毫无惧色。旁边有人唤服务员上酒,两个服务员一个托盘,一个斟酒,齐齐地守侯在姜崇白和李主任的一侧。吴胖子嘿嘿笑着拍着李主任的肩膀,一挑大拇指:"老姜,当心啊,李主任可是他们土管系统的第一喝,你今天要是让他撂倒了,不丢人。"姜崇白端起酒杯,微微一笑:"我尽力而为吧,李主任,我先干为敬啦!"说着,一杯茅台一饮而尽。
站在姜崇白身后的于霁慌了,他的肺心病还没有完全康复,直到现在还在定时用药,医生是要求他完全戒烟戒酒的,可如果他这么喝下去那不是等于自杀吗?趁姜崇拜刚要端第二杯,于霁站了出来,一把从盘里端起那杯酒,举向了李主任:"主任,刚才不好意思怠慢您了。我现在替我们姜总向您致敬,一是感谢您光临指导,二是我向您赔罪。我先干,您随意。"说着,于霁一仰脖,酒杯见底。三个男人被于霁突如其来的阵势惊住了片刻。李主任有点发蒙:这样的女人还真少见,有意思。吴胖子呵呵笑起来,捅了捅眼睛有点发直的李主任:"怎么样,给劲吧?!"姜崇白在一旁心里比镜子还清楚:于霁此举,完全是为了他。
三杯酒转瞬被于霁一扫而光,吴胖子让服务员再倒上第四杯。姜崇白见于霁的笑容里开始挂霜了,赶紧打圆场:"主任,今天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对您照顾不周了。这样,改天我找个清净的日子再让于小姐陪您尽兴,您看怎么样?""好说好说。"李主任尽管意犹未尽,但毕竟是官场中人,起码的身份还是要的。他拍拍姜崇白的胳膊:"姜总,就这么定了。"说完,哈哈笑着拽着吴天星去转别的桌了。
于霁空站了一会儿,坐回原位,接着喝可乐,垂下的睫毛间,泪光隐现。
姜崇白刚想和她说点什么,又有几个人过来,姜总长姜总短的,把他叫走了。
于霁站起身,拿起手袋走出了嘈杂的酒会。
夜里一点钟,于霁还在看书,手机响了,是姜崇白的声音:"你怎么样,没事吧?""没事。"于霁简短地答道。"今天,谢谢你。""我应该的。""那个李主任是区土地整理储备中心的头儿,我们以后用得着人家。""知道。""你睡了吗?""对,睡了。""那你接着睡吧,我挂了。""--""还有事儿吗?""你--别忘记吃药。""哦,知道了。挂了。"手机里一阵盲音,于霁望向窗外,毫无倦意。明晟公司为索慕良实施的大厦二期工程全部竣工,工程质量优异,索慕良非常满意。他发短信给于霁,向她表示感谢。于霁笑,回复他:为什么要谢我?工程又不是我做的。索慕良:你不做工程,但你增强了我的信心。于霁又笑,再回:你做事不会这么感性和草率吧?索慕良:通常不会,但这次,是个例外。于霁想了想,回:以姜总的资历,给你的信心还不够吗?索慕良:信心3分,专业5分。于霁回:还有2分是什么?索慕良:你。
于霁放下手机,觉得它忽然之间变得很沉。
中午,姜崇白来了个电话,指示于霁在峨嵋饭庄订个包间:" 这是桌答谢宴,规格要高。"他嘱咐道。"客人是谁?"于霁问。"是索慕良他们几个人。"姜崇白表达得非常直接,没有称其官衔。于霁攥着话筒,听不出姜总语气中有任何的谢意。
酒桌旁,姜崇白的心情完全放松。三年的时光,多少风雨过去。当初那个孤注一掷、委身屈就的落魄者已一去不复返,如今坐在这里的,是重掌乾坤、脱胎换骨的姜崇白,一个完全可以再造江山的男人。
索慕良坐在姜崇白的对面,悠闲地呷着白开水。索处的其他几个同事围坐在两边。于霁坐在姜崇白的身旁,心里莫名地感到不安。
姜崇白说:"非常感谢几位领导对明晟的信任和支持,今天我借这一杯酒向诸位诚挚地表示我的谢意,希望今后能得到诸位更多的指导和帮助,来,各位,我先干为敬了。"姜崇白说着将酒一口饮尽,众人看他如此,纷纷附和跟进,索慕良端着水杯,则以一口白水还礼。第二杯,姜崇白的酒杯举向索慕良:"索处,这杯酒我敬你,酒的名字,叫'知己知彼'。"于霁微微皱了皱眉,瞟了一眼姜崇白。索慕良也举起水杯,淡淡一笑:"姜总口才好,连酒名也取得好。可惜我没什么才学,只好以这杯'君子之交'谢你了。"姜崇白哈哈一笑:"索处的话深奥,就是水也能品出酒味来。"索慕良道:"没有水哪来的酒呢?"姜崇白点头称是:"不错,但水就是水,跟酒相比,似乎总嫌力度不够啊。"索慕良一哂:"杯中的水和酒,显示出的力度大小在人而不在其物本身。"姜崇白笑:"看来我的酒和索处的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索慕良也笑:"如果姜总看酒只是酒,那你看我的水也只是水了。"两人一酒一水,说得热闹,众人不解其意,但看二人笑得从容,似也无甚不妥,于是跟笑。
于霁看姜崇白接连又饮了两杯,便悄悄扯了下姜崇白的衣襟,姜崇白却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并不理会于霁。于霁见他不肯停手,也不便劝阻,就不再吱声,任凭他和众人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几巡之后,众人已呈现醉意,姜崇白的情绪也高涨起来,他忽然站起身来,又端起一杯酒:"各位领导,今天除了感谢,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通报各位。"说着,他一把把于霁拉了起来:"我和于霁小姐很快就要订婚了,到时候,还得麻烦各位到我这儿来再喝杯喜酒,不过,我的酒可是真酒,不掺水的哦。"众人闻言纷纷祝贺,姜崇白笑得合不拢嘴。于霁惊诧于他居然能轻易地说出如此的戏谑之词,再看看众人讨好恭维的表情以及索慕良平静中的落寞神色,她再也忍不住了,暗暗甩脱姜崇白的手,借口洗手离开了包间,"于小姐还不好意思呢。"出门的时候,有人在她身后这么笑道。
于霁在楼道的风口处站了会儿,觉得实在无法再去面对那二人,于是下了楼,自己开车走了。
于霁回到明晟,坐在空荡荡的总经理室里,盯着姜崇白的大班椅,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姜崇白的那些话。她并不在意他说什么,真言也好,戏语也罢,很多事情,她已经能够做到尽量不往心里去,因为执着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是荒唐而愚蠢的,对感情,尤其如此。于霁一直在刻意地淡化着自己的情绪,以使自己的心不受到无谓的干扰。姜崇白的肆意妄为如果单纯地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于霁真正担心的是索慕良,这个外表冷漠而内心脆弱孤傲的男人,虽然从外表看他依然是镇静如常,但谁又知道他此刻的心里,正经受着怎样的风雨。
于霁给姜崇白发短信:我在办公室等你。
姜崇白根本没回复,也没有来。
一连几天,索慕良都悄无声息。于霁试着给他发去短信澄清姜崇白的戏言,均未有回讯。
这天,姜崇白回明晟来了,一些重要的文件还是要经过他审批才可执行。
于霁待他将所有的文件一一签完,便转身离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姜崇白扫了于霁一眼,叫住了她。于霁停下,静静地听候指示。
"你那天,找我什么事?"姜崇白靠在椅子上,歪头看于霁。"没事,我发错了。"于霁答,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是给他发错了,还是给我发错了?"姜崇白两手交叉胸前,眼里掠过一丝嘲讽。于霁瞟了他一眼,冷冷地答道:"是我看错了。""是看错了我,还是看错了他?"姜崇白步步紧逼,毫不留情。于霁转过头直视着他,并不退缩:"是我看错了你。""哦?说说,你看错了哪里。"姜崇白说着,把腿架到了桌子上,优哉游哉的样子,好象很享受。他轻蔑的神态和玩世不恭的架势令于霁反感之极,他好象从来都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尊重。于霁冷笑着开了腔:"你那天的所言所行就已经证明了我的错误。""我那些可都是心里话。"姜崇白的脸上收起了轻蔑。"你的心里话都是让人当笑话来听的吗?"于霁冷若冰霜。"于霁,你觉得这是笑话?"姜崇白沉了脸。"你那些话在那种场合,在我这个所谓的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说给人听,还不够可笑吗?"于霁提高了音量,怒视着姜崇白。姜崇白放下了腿,看了会儿于霁,问道:"你觉得我没提前告诉你,对你不够尊重,是吗?"于霁转开目光,不再愿意与他对视:"尊不尊重我不要紧,至少你应该考虑一下索处的感受。""我为什么要考虑他的感受?"姜崇白脸色更加难看。"因为只有你才最清楚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于霁逼视着姜崇白,眼里除了愤怒,还有至极的失望。姜崇白忽然不说话了,半晌,他以质疑的口吻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真的跟了他?""没有。"于霁答得干脆,她实在不愿意再为他的这些猜忌乱心。"那你为什么要护着他?还要我为他考虑?请问你考虑过我吗?当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时我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姜崇白声色俱厉,声音越来越大。"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你的目的不是都达到了吗?"于霁并不示弱。"嘭"的一声巨响,桌上的玻璃茶壶被姜崇白使劲掼在地上,摔得粉粉碎。于霁看着满地的碎片,转回身,毫不迟疑地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第二天一早,经理办公例会上,一纸调令被推到了于霁面前。于霁扫了一眼内容,只有两行字,大约是:因工作需要,原明晟公司总经理助理于霁同志调往逾天顺腾集团公关部工作,请该同志接到本通知后三日内前往新的工作岗位报到,等等等等。于霁感到自己已被逼到悬崖边上了,但她没吭声,依然平静地按照会议程序坐到了最后。
姜崇白宣布会议结束后站起身要走,于霁这时说了句:"姜总,请等一下。"姜崇白回头看了眼于霁,等她发问。众人目光边走边在两人身上偷偷徘徊,于霁待人走尽后,才说:"我可不可以留在明晟?"姜崇白:"不行。况且那边薪水比这里好,你去只会对你有好处。"于霁:"我不在乎什么好处。"姜崇白:"这不由你定。其实你去集团也只是暂时的,区土地整理储备中心的李主任你还记得吗?他要把你借调到中心去工作一段时间。你在那里,不仅可以给自己找到更合适的上升机会,还能获得很多对集团发展有利的信息。"
姜崇白一席话,令于霁瞬间脑袋都大了。她在他的心里究竟被看做了什么?!曾几何时,她还将他当做是自己身边的一棵伟岸的橡树,甚至在心底把他当做了风雨中温暖的依靠,可现在,这棵树轰然倒掉,倒在她的脚下,变成了一道难以跨越的屏障。那屏障,如同愈来愈低沉的天幕,将她团团包覆,令她几乎窒息。
于霁望着姜崇白,如同在看一个陌生的人,两行泪水无声地滑下她的面颊,稍顷,她居然笑了:"多谢姜总的美意,您想得真是太周到了!可是你忘了,于霁不是你们的奴隶。我不会违抗你的命令,但是,我可以辞职!"于霁的音量不高,但字字都掷地有声。姜崇白楞住了,一时间似乎在判断于霁此言的真假,然而于霁冰冷的眼神和果决的表情让他终于开始恐慌:"我不允许你辞职!"他狠狠地说,心底却一片空虚。于霁含泪微笑着回敬他:"这不由你定。"说完,于霁绕过姜崇白,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深夜的立交桥上,车辆稀少,几条空旷的道路在半空中盘旋起伏。欲语还休的路灯光,幽幽地闪烁着,迷离恍惚若城市一个凝固的梦。于霁抱着一个将空的酒瓶,独自坐在立交桥头,斜眼向天,目光漂浮在每一寸的太虚里,久久不动。
一辆汽车上了桥,又退了回来。车退到于霁几米的地方,停住了。车窗摇下,一个乌黑的脑袋探了出来:"妹妹,在这儿等谁呢?别等了,跟哥哥走吧。"于霁依然没动,只是眼睛瞟了对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天。那人见于霁看天,也追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买看见。那人烦了,叫嚷起来:"嘿,嘿,我说别傻等了,快过来。"说着就要推门下车,于霁举起酒瓶灌了最后两口,忽然站起身,一下将瓶子向那人砸了过去。那人眼见得有东西飞过来,车也不下了,随着酒瓶"咣当"的碎裂声和一声"哎呦",车子"嗖"地一下飞快地远去了。于霁哈哈大笑着,非常开心。正在于霁乐不可支的时候,一辆夜巡的警车开到了于霁的面前。
"看下你的证件,嗨,说你呢,把证件拿出来。"两个警察对这个浑身酒气的夜行女人非常反感。"证件?没有。"于霁努力扶着桥栏杆站着,冷风吹得她直哆嗦,胃里也开始风起云涌。"你是哪儿人呢?哪个单位的?"警察不仅严肃而且严厉。"我哪里的都不是,我只是我自己的。"于霁口齿不清地说着,似答非答。"你住在哪儿?"警察问得很仔细。于霁呵呵笑了,指着脚下的柏油公路:"住这儿,就在这里。"两个警察又好气又好笑,看她的穿戴又没有什么不良的嫌疑,于是挥挥手:"跟我们走吧,等你酒醒了再说。""好。"于霁笑着答应,松开了栏杆,然而刚走几步,就脚下乘风飘了起来,身体一歪,直直地向地上倒去,旁边的警察慌忙一把上前将她拽住,于霁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几声,胃里的东西全都喷了出来,连警察的袖子也没能逃脱"厄运"。"真够烦的。"两个警察嘟囔着,一个赶紧脱掉脏了的制服,一个连拉带拽把已经昏昏沉沉的于霁推上了警车。
于霁醒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她是给冻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环视着周围,不知道身在何处。一间十几平米的屋子里,几张拼在一起的半旧桌子和周围几条木条做的长凳是全部的家具,屋里没有暖气,冷得冻脚。桌子对面,一个垂头丧气的小伙子手上戴着铁拷被栓在桌腿上,正在打瞌睡。窗子是几块小小的脏污的玻璃,于霁抬头望了一眼,有两个警察正在院子里说话。
于霁站起身,宿醉未消,胃又开始抽痛。她头晕脑胀地走到门口,想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刚要开口,院子里的警察就指着她直喊:"谁让你出来的?回去坐着。"于霁站在门口没动,警察见她不听,就径直走过来:"叫你回去听见没有?"待他走到跟前了,于霁才说:"我为什么在这儿?""这得问你自己啊!"警察似笑非笑地回答她。"我知道还问你吗?"于霁嘟囔着,头晕胃痛让她变得有些焦躁。"嘿!你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在立交桥上游行,还吐了我一身,你还有理了是吗?"警察白了于霁一眼,自己走进屋里坐下。那打瞌睡的小伙子忽然抬起头看着他们,警察喝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小伙子立时又把头埋了下去。
于霁听了警察的话知道自己闯祸了,只好跟着他回来,走到他旁边,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我、我给你洗衣服吧。"警察斜眼扫了于霁一眼,然后用下巴示意她在凳子上坐下,于霁很听话,乖乖地坐在了警察的旁边。"洗衣服就不必了,说说你是怎么回事?""我、我没怎么,就是--和朋友一起喝多了,可能,可能就走错了路了。"于霁拉长了声音,结结巴巴地编着故事。警察眼睛瞪着她,可嘴角却隐隐挂着一丝笑意:"编吧你就。你朋友叫什么,干什么的?告诉我,我给他打电话,叫他来领你。"于霁傻了,长这么大,被警察盘问这还是第一次,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说出姜崇白的名字,她跟他,现在已经是陌路人了。即便这是在以前,她的自尊也不允许她在这种场合里和他相见。"说呀,编不出来了吧?是不是'刷夜'的?"警察一只手托着下巴,一条腿哆嗦着,得意地看着这只蓬头垢面的惹事"小羊"眼珠转来转去。"什么是'刷夜'的?"于霁傻傻地问。"就是'鸡'。"那小伙子又抬头替警察答了一句。"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啊你?"警察烦了,怒喝了一声,小伙子又把头迅速压了下去。
于霁的脸胀红了,警察的猜疑对她简直就是侮辱。"我不是,你搞错了。"一瞬间,于霁强烈的自尊彻底清醒了她的理智,她平静而坚定地否定了警察的假设。"那你就把你朋友的名字和电话告诉我,要不你就只能在这里坐着,直到你说出来为止。"警察很不以为然于霁表现出来的高洁,很悠闲地说道。于霁彻底没主意了,警察的门可不是能随意进出的,但又有谁可以带她出去呢?
屋子角落里的几张报纸猛然提醒了于霁,她想到了秦哲。现在,也只有秦哲能够救她了。于霁把秦哲的电话告诉了警察,半小时后,秦哲开着吉普车到了。警察看看于霁又看了看秦哲,对他说:"以后把你的朋友看好了,别让她再喝多了半夜跑到立交桥上瞎折腾了。"秦哲笑着跟警察握手道谢,然后象家长接孩子似的把于霁从派出所接走了。
车子开到了一个街边公园旁,秦哲靠边停车。于霁一直垂着眼帘,从派出所出来还没说过一句话。秦哲看了看于霁,禁不住笑起来。"你笑什么?"于霁瞟了秦哲一眼,很不满意他的"幸灾乐祸"。她越是不满秦哲乐得越欢,最后把于霁也逗笑了。秦哲趴在方向盘上边笑边说:"看来你的胆量确实不一般。下次再有这事,别忘了叫上我。""哎呀!"于霁被她逗得又气又恼,挥起拳头给了他一下。"真是好心没好报。"秦哲边叹气边摇头,脸上的笑容如同早晨的朝阳。
闲聊几句后,秦哲微微正色了些,他问于霁:"你想去哪儿?"一句话,使于霁刚刚好转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是啊,自己还能去哪里呢?自己不是跟他说辞职了吗?尽管他不允许,但自己这样还怎么能再去面对他?即使面对了他,那么今后的路就可以轻松地走下去了吗?于霁望望天空,又望望朝阳里越来越多的车潮人流,想到自己今天竟然落到这种无家可归的地步,心中凄然顿至,泪水不禁模糊了双眼。她把头转向窗外,转向公园里晨练的老人,不想让秦哲看到自己脸上的泪水。秦哲也不再说什么,发动了汽车,一打方向盘,向自己家的方向开去。
于霁跟着秦哲进了他的家,发现客厅沙发上放着两个打好的背包。"你要出差吗?"于霁问他,心情愈加黯然。"不是,我休年假,正准备去郊区山里玩几天。"秦哲说着,把两个背包挪到一旁,让于霁坐。于霁看着背包,忽然对秦哲说:"我可不可以跟你去山里?"秦哲听了笑着反问:"你能离得开吗?"于霁低下眉头,以自言自语回答秦哲:"能不能,都是要离开的。"秦哲看着于霁的表情,沉默了两秒后干脆地说道:"好,你先去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去你那拿两件衣服就走。"于霁想了想,点头同意。
吉普车开到于霁宿舍的楼下,秦哲说:"你去吧,我等你。"于霁点头,下车直奔宿舍。于霁出了电梯,拿钥匙开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于霁疑惑地开门一看,姜崇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容憔悴。于霁站在门口,不知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
姜崇白缓缓站起身,向于霁走了过来。他把于霁拉进屋里,然后轻轻掩上了门。于霁走到客厅中间站住,脑子里一团乱麻纠缠不休。姜崇白站在于霁的身后,好久才说了一句:"我等了你一夜,见你的车和手机都没带着,还以为你真的不再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了很多,充满了疲惫,他应该又是一夜没睡。于霁不敢看他的脸,只好依然背对着他:"我来拿衣服,这就走。"姜崇白又是一阵沉默,隔了一会儿他才说:"调令我已经取消了。你可以不走了。"一句话,又惹出了于霁的眼泪,她努力镇静着自己的情绪,吸了吸鼻子,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还没想好,是走还是留。"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没有勇气对他说出决绝的话。"你刚才说要去哪里?"他问。"我和几个朋友去山里呆几天。"她不敢说朋友其实只有秦哲一个人。"也好,我给你一周的假,去散散心也好。"说完,他打开了房门,怏怏地走了。于霁回头的时候,姜崇白消瘦的身影正消失在电梯里。于霁的眼泪又下来了,他的让步倒让她觉得自己反而更加地残忍,这到底是怎么了?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于霁使劲呼出口长气,擦去眼泪,随便拣了两件衣服下了楼,和秦哲一起奔向山里。
车子一脱离城市的樊笼,于霁的眼前顿时开阔起来。宽阔平坦的林荫道,粗壮钻天的杨树,褐色辽远的土地,连绵起伏的山脉,地里不时能见到成群的羊,天上经常能飞过轻盈的鸟,冬天的太阳迎面照进车里,所有的快乐都被染上了一层温柔的金黄。于霁笑了,眼睛里闪耀着晶莹的光芒:"我们把窗户打开吧!"她几乎是半命令式地请求秦哲,秦哲被她的快乐感染了:"你不怕冷啊?""不冷不冷,多好的早晨啊!捂在车里太可惜了。"于霁边叫边把车窗摇下,窗外,扑面而来的山风呼啸而过,一下子把她的长发吹得上下翻飞,于霁把脸凑到车窗口,贪婪地呼吸着野外清新甘冽的空气,寒风很快冻红了她的脸颊,但她丝毫没有关上车窗的意思。"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吗?"于霁大声对秦哲说,风声猎猎,不提高音量她恐怕秦哲听不清。秦哲戴着墨镜,洁白的牙齿跳动着点点晨光,他的嘴也一直没合上,他拉长声音回应于霁:"想喊就喊吧,这是野外,喊多大声都没关系。"于霁惊奇地望着秦哲:"你怎么知道?"秦哲哈哈大笑:"因为我和你一样,这就是大自然释放的力量,喔哎喔--"秦哲说着说着竟然高声喊了起来,于霁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大笑,然后就跟着他一起呼喊起来。野外空旷的公路上,吉普车象风中的一支利箭,勇敢地飞驰着,于霁在风中尽情地呼喊着,欢笑着,任凭发丝狂舞,任凭青山逆转……
将近中午时分,二人终于接近了目的地。吉普车爬上了一个高坡后停下了,秦哲叫于霁下车,于霁跳下车后发现,他们原来已经到了一个高高的水坝上,迎着坝上强劲的山风,一幅美丽的山野画卷在于霁面前豁然展开。水坝下端是一条宽阔的鹅卵石密布的河道,河道两边尽是随意生长着的各种姿态的树木,尽管严冬时分绿色已逝,但粗壮的枝干仍然显示出它们旺盛的生命力。水坝的另一端更是一片辽阔而舒缓的山野风光。就在他们的脚下,放眼望去,是一汪巨大的湖泊,湖泊已经结了厚厚的冰,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在闪闪发光。在湖泊两侧,拥揽着它的是两脉层峦叠嶂的山峰,一侧紧抵水岸,一侧则是悠然的划出了岸边的九曲十八弯,一紧一松的山峦恰似严父慈母捧起的两只手,而明净的湖泊就如父母的一颗掌上明珠。于霁正惊叹着,秦哲伸出手为她指点:"看见靠近村子半山腰处的房子了吗?那儿就是我们十分钟后的家。""我们住在山上吗?真是太好了!"于霁欢呼着跳了起来,那湖泊尽头的平静悠然的小山村,此刻正有几处炊烟袅袅升起,而半山处的红顶小屋,被一些疏朗的山树遮掩着,就象一个神秘而美丽的童话。"怎么样,喜欢这里吗?"秦哲看着高兴坏了的于霁,象看着一个终于逃学出来玩得乐不思蜀的小姑娘。"喜欢喜欢,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好象回到古代了,如果我再往前走,竹林七贤和陶渊明也许都会出来见我呢!"于霁张大两只眼睛,象个说梦的痴人。秦哲大笑:"你能把他们聚在一起还真是不太容易!现在太冷了些,到春天的时候你再来,漫山遍野的桃花和梨花肯定能把你变个花痴。"于霁索性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诶,那我们就在花下饮酒,喝个不醉不归!""恐怕你真的醉了时,想归都归不得了。"秦哲笑着打趣于霁,正在这时,秦哲的手机响了,秦哲接起电话,立刻笑逐言开,他大声说:"哥,你跟嫂子说,我马上就到,我现在正跟'仙人'聊天呢!什么'仙人'?你们一会儿就知道了。"于霁瞪着秦哲埋怨:"原来这里是你家呀?你怎么不早说呢?""这里不是我家,但跟我家也差不多。"秦哲看着脸颊和鼻尖被冻得红红的于霁,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看你疯得,赶紧暖和一下,不然一会儿他们该说我'虐待'你了。"于霁呵呵地傻笑着,听任秦哲把她的脑袋包裹起来。
吉普车沿着村边一条被果树簇拥的小路曲曲折折地上了山,几分钟后,一座倚山面湖周围参差错落着各种树木的别致庭院出现在于霁的面前。庭院不很大,地上铺垫着平整的青石板,没有围墙,只有一圈半人高的栗红色木栅栏。栗红顶的房顶米白色的墙,没有任何浮华的装饰,简洁雅致的门窗色调透出一种宁静细致的文人气息。
房顶的烟囱上还飘散着几缕炊烟,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边说着话边从西厢房里走出,一眼看到秦哲的吉普,就哈哈笑着急步迎了过来。秦哲停好车,跟于霁说:"到家了。"然后自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朝中年人跑了过去,于霁拎着包,站在车旁,看这两个大男人快活地搂搂抱抱,自己就忍不住地笑。正在这时,厢房里又出来个女人,挽着两只袖口,腰上还围着围裙,看见秦哲就笑着埋怨:"不是说好一早就来的吗?怎么这么晚才到?"秦哲叫着"嫂子"赶紧解释:"我被'仙人'半路'打劫'了,当了会儿司机兼导游。"说着,他扭头向还站在车旁傻笑的于霁招手,于霁趋步上前,微笑着向两位兄嫂问好。两人都喜眉笑眼地看着于霁,连声说着"好!好!欢迎!"秦哲向二人极简单地介绍了下于霁,便向于霁"郑重"地介绍起了兄嫂:"我哥王有镇,是我原来报社的同事,前年辞职了在这山里承包了上千亩的桃林,又搞起了生态旅游,现在可是这里最阔气的人。嫂子单青,原来是小学英语老师,夫唱妇随,一块跟着扎根山区来了。有镇哥和单青嫂子对我可好了,简直比我亲哥哥还亲呢!""行了行了,山里风硬,怪冷的,咱们进屋再说吧。"哥哥嫂子边说边笑,各搂一个,亲亲热热地将两人拥进里屋里。
屋里非常暖和,中央的堂屋算做客厅,两边的房间算做卧室,里边各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卧室里都搭着半截炕,不过在形式上都经过了改良,使样子大体看上去也很象床。炕上、墙上一律贴了浅蓝花的壁纸,整个屋子干净整齐又温馨怡人。
哥哥嫂子早已准备了丰盛的山里菜肴,大家在一张大些的炕上盘腿而坐,围着小方桌,互敬着山下村里自产的小烧,品尝着城里濒临绝迹的原始风味。如果不是秦哲的介绍,不听他们的谈吐,单看他们的饮食和服饰,很难想象热情淳朴的夫妇是来自城里的知识分子。于霁擎着酒杯,望着笑声不断的秦哲,心里对他充满了羡慕和感激。
有镇大哥很健谈,酒量看来也不错。两人推杯换盏,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地聊着各种话题,不到三巡,就喝下了半瓶白酒。单青嫂子也不阻拦,笑眯眯地给大家热菜盛饭,于霁要帮忙,单青说:"不用,你就给他们倒酒吧!他们哥儿俩好久没聚了,就让他们尽尽兴吧。"于霁笑:"我还不知道秦哲这么能喝酒呢!"单青道:"他其实是个有量的人,不过平时很注意克制,轻易不会多喝的。"于霁点点头:"这我倒是知道。" 单青微笑着问于霁:"喜欢我们这里吗?"于霁又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非常喜欢,在大坝上我还说在这里可能会碰见竹林七贤和陶渊明呢,结果还让秦哲笑了我一顿。"单青也笑了:"你还真会想,看来也是个浪漫的人。"于霁撩撩额前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
酒至傍晚才散,兴之所致的秦哲已经醉意醺醺了。夫妇俩执意要将客厅另一边的屋子让他们住,于霁知道他们误会了,但看秦哲朦胧欲睡的样子,也不好做太多辩解,何况房子又不多,为了不致给夫妇二人添太多的麻烦,于霁只好答应与秦哲同住一室。 炕上已经铺好了松软的被褥,闻上去还有阳光的味道。哥嫂将秦哲扶到炕上躺下,拉好窗帘,嘱咐了于霁两句便退出去了。
于霁将秦哲的靴子脱掉,见他的脸被酒气熏得红到脖子上,又嘟囔着喊热,就帮他把衬衫的领扣解开,用湿毛巾给他不停地擦脸擦手,给他降温。折腾了好一会儿,秦哲终于慢慢睡熟了,于霁给他盖好被子,自己盘腿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心里感到非常的安宁和满足……
夜半时分,于霁仍毫无倦意。于霁悄悄下了地,拉开了窗帘。一轮圆满的明月静静地挂在湛蓝的夜空,安详地吐露着清华。山里的夜,是如此的宁静,没有任何声音,只听得到秦哲匀净的呼吸。于霁望着月亮,耳畔似乎又传来父亲遥远的箫声。于霁披上大衣,看了眼熟睡的秦哲,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院里很冷,但令于霁的精神为之一振。月光如水,站在院子里,居然隐约还能看到山下镜子般的湖泊反射出的朦朦月光,山脚下的村庄笼罩在淡淡的雾气里,如同一个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梦。于霁正要走近栅栏,想仔细欣赏一下这难得的夜色,却忽然听见另一屋中传出单青嫂子低低的叹息:"也不知那唐宁现在怎么样了。秦哲不能为她孤单一辈子啊!""算了,千万别在秦哲面前说这个啊!他不说,我们就不要问了。"有镇哥轻轻提醒着嫂子。"我知道。于霁其实挺不错的,也许,秦哲该有救了。"单青说道。于霁站住脚,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她觉得自己很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尽管是无意地"偷听",但总归不太合适。可他们说的唐宁到底是谁呢?看秦哲每天潇洒爽朗的样子,难道他也会有一段阴郁的故事吗?于霁转回身,打算悄悄退回到屋里,这时,又传来有镇哥的声音:"唉!谁知道呢!又是一个漂亮的。"于霁停住脚步,裹紧大衣,觉得风好象更冷了。
于霁一夜未眠。她坐在窗前,头靠在墙上,望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和对面那一脉愈来愈清晰的山峦,心里是一片空旷。这一夜,她断断续续地想起了很多,但似乎哪一个都不能多想,也不敢深想,哪一个都似乎是一根坚硬的刺,想一下便要被扎一下,疼得她总想流泪。于霁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她不想这样,但对自己的心,却又无可奈何。如果我是这山里的一片叶子,就这样悄悄地落了,悄悄地融进土里该多好。于霁望着窗外几片从天空飘转下来的树叶,呆呆地想着。
山下几只公鸡在交相打鸣,秦哲在炕上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他用手理了几下头发,一转头,发现于霁坐在窗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她依然是昨天的穿戴,挽起的长发发丝整齐。秦哲一下坐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他昨晚真是喝多了,还不知道于霁其实是无处可去:"景色这么好,睡过去太可惜。你睡得好吗?" 于霁笑着,似答非答。"我每次到这儿睡觉都象死过去一样,特别彻底。"秦哲呵呵笑着下地,他笑话一样的回答令于霁心里沉了一下,一大早就说这话好象不很吉利。秦哲麻利地叠着被褥,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话是否相宜。他的酒量确实不错,昨晚只是喝急了些,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
站起身,秦哲看到自己的背包和于霁的衣袋还原封不动地放在角落的架子上,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睁大眼睛盯着于霁,压低声音问:"原来你一夜没睡啊?"于霁笑而不言,权当做答。"嗨!怪我怪我,没和他们说明白,今天晚上我就去东厢的书房睡。"秦哲满脸都是歉意。于霁笑着催他:"快去洗脸吧。"
秦哲刚洗漱完,对面屋里的有镇哥和单青嫂子也起来了。有镇哥走到客厅里就喊秦哲,单青嫂子忙制止他:"让他们多睡会儿。"秦哲听见赶紧笑着应答:"嫂子,我们都起了。"说着,向于霁做了个鬼脸儿,然后打开了房门,于霁跟着走了出去。
"睡炕还习惯吗?"单青关切地问于霁。于霁点头:"炕比床暖和多了。"秦哲偷偷对于霁挤了下眼睛,于霁会意地笑了。有镇哥说:"你们两个先去爬爬山,转一圈,回来再吃早饭。"于霁说嫂子我和你一起做饭吧,单青说没关系,你先和秦哲去玩一会儿吧,回来时正好饭熟。于霁笑着谢了哥哥嫂子,刚要和秦哲出门,有镇哥在后边又补了句:"秦哲,让于霁多穿点,山里早晨冷。"两人高声应着,笑着跑出栅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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