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时间是十月一日国庆节的清晨六点,整个峡州市依然沉浸在清晨的静寂之中,整个小堰小区依然显得安静,整个二十四号楼依然在甜甜的睡梦之中。
万里长江从青藏高原一路奔来,穿巴蜀,过三峡,一泻千里的出了南津关,就突然感到没有了连绵不断的山峰夹击,也就感到有些心旷神怡,从而放缓了前进的步伐,就在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大片丘陵地带做了一个长达数十公里的缓慢转弯,就在连绵起伏的东山和形如金字塔的磨基山之间留下了一片由泥沙与鹅卵石组成的冲刷坡地,就在西陵峡口画了一个漂亮的半圆的弧形,长江就显得更轻巧、更博大、更有力、更宏伟,更加势不可挡,更加所向披靡,就唱着那首气势磅礴的《长江之歌》,念着那首李白的“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浩浩荡荡的扬长而去。在它的前方,是广袤的东海,在它的身后,是正在开始从曙光里醒来的峡州。
站在位于东山半山腰上的二十四号楼的八层楼顶向下看,并看不见那从中心城区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穿城而过的长江,它被那些密密麻麻、大小不一,高矮不等,新旧不同的无数的建筑物所挡住了,也被那些遍布城区的高高的塔吊和慢慢抬高的城市坡度所掩盖了,只能看见江南那一片像屏障似的耸立、在曙光里显得十分庄重的崇山峻岭,还有那更远处的更大更高更雄伟的更多的峰峦;向上看,则可以看见离小区不远处的铁道线上有一列火车正在晨曦里驶过,没有汽笛,也没有车轮的隆隆声,犹如在轨道上滑行似的轻巧;再往上看,东山上也是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住宅楼,最上面就是被青松翠柏簇拥着的烈士墓,比烈士墓更高的是广电中心那高高的、直插云天的转播塔,塔顶的灯光还在不停的闪烁,比转播塔更高的就是正在慢慢显出黎明的曙光的天空,在天空的更高处,有一抹很淡很淡的红色,在一片宁静的青白的色彩中显得几乎看不见,可是那一点点粉红却显示今天会是一个大好的艳阳天。
峡州谁起得最早?没人知道,小堰小区谁起得最早?也没人知道,可是二十四号楼的人都知道他们那里杨大爹肯定起得最早。有人要出远门,下楼的时候还是满天星斗,半钩残月,杨大爹的小店里的灯光就已经亮了,就会给远行的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就会让他们无论在天涯海角也会记得自己家的温暖和守候;有人下夜班回家,想买点东西,就会习惯的去敲杨大爹那个小店的窗户,铝合金的玻璃打开了,灯光洒了出来,慈眉善目的杨大爹就会与来人隔窗相望:“回来了?”“回来了。”一问一答,一个问号,一个句号。
男人通常会买一包烟,或者是一瓶酒,女人则复杂得多,油盐酱醋茶、糖果糕点,还唠唠叨叨的问些事。谁都不得不佩服杨大爹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就像刚起床似的,与那些因为早起而没精打采、哈欠不断的那些做早点的老板、伙计形成鲜明对照。杨大爹会在说话的时候扔给男人一支烟,笑眯眯的看着女人在他的糖盒里拿一颗金丝猴奶糖喂在嘴里,然后再说出他们应该付的钱,当然不会包括那支烟和那颗糖。时间太早,杨大爹有时会没有零钱,就说声抱歉,男人和女人早就拿着东西回家去了。如今谁还在几分几角钱上斤斤计较,就是一枚一元的硬币在大街上亮晶晶的闪亮,那些外地来的乞丐也连弯腰的兴趣都没有,可是杨大爹还是会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过去再长的时间,他还是会把那些该找的零钱交给那些人的。
谁也不知道杨大爹什么时候起来的,但是有人看见昨天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那个在峡州赫赫有名的外科主任医师、龙家大少龙啸天还在陪着他下棋,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技术不行,反正那个书生意气的龙家大少一直在埋头苦想,最后赌气地将棋子一扔,瓮声瓮气地说:“这个棋没法下了。”
“怎么了?干嘛这样说?”杨大爹就在慢慢的收拾着棋子,一点也不动气:“愿赌服输,难道非得你赢不可?”
“人家说好一局定胜负的,您却偏偏要三局两胜。”龙啸天叫苦不迭:“您是我师傅,又是我长辈,当然得顺着您。你也知道的,如果是一局定输赢,第一局就是我赢了嘛,可是您非要三局两胜。”
“言之有理。”杨大爹一定也不着急,悠闲的抽着烟,望着龙家大少淡淡一笑:“说说看,为什么我要三局两胜?”
“知道人家笨,您这不是有意为难我吗?”他看了一下表,有些坐不住了:“都十二点了,明天还有一大堆事,得回去早点休息,就不陪您了。”
“书生,不是说你饱读群书吗?不是说你学富五车吗?不是说你过目不忘吗?”杨大爹叹了一口气:“读过《左传》吧?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
龙啸天连连点头,挺佩服的望着这个侃侃而谈的老者。
“我真的有些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徒弟?书生,你肯定记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吧?”杨大爹脸上有了几分严肃:“有了一些浮名,有了一些忙碌,不会连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和三清境也忘记了吧?”
龙大少爷就知道自己的确有些忘乎所以了,就只好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坐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店里被他的师傅好好教训了一顿。
谁也不知道杨大爹什么时候起来的,反正别人都睡了,二十四号楼的灯全都关了,他的那个小店里的灯还亮着,一个人或者捧一本纸张发黄、还有些发脆的残破的线装书不知在研究什么,或者就拿着厚厚的一叠《峡州晚报》看得津津有味。到了早上又是他一个人先起来,就不得不由人对这个慈眉善目的杨大爹肃然起敬了,更由于有些关于这个小店的店主近乎神话的传说在这座城市悄悄的流传,就使得杨大爹被不少人背地里称作是神仙大爹了,可没有一个人胆敢当着他的面这样叫,例外的是一个胖嘟嘟的小丫头,一天到晚扭着叫着“神仙爷爷”,老人家还答应的笑哈哈的。有人打听了一下,小丫头的姐姐原来是杨大爹的又一个徒弟,难怪如此!那个女徒可是真的,拜过师的,不像龙家大少,死缠乱打才被杨大爹勉强答应的。想想也好笑,一个主任医师,一个医学博士,一个腰缠万贯的龙家大少居然会对道教产生莫大的兴趣,是不是有些滑稽?是不是有些风马牛不相及?是不是有些傻气?
“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这是我师傅爷爷说的。”王美珠口里嚼着口香糖这样对别人解释:“师傅爷爷说,睡不着赖在被窝里是虚度光阴,还不如静心做功课,修炼自身。”她就念念有词了:“功课者,课功也。课自己之功,修自身之道。”小仙女又加了一句:“这也是我师傅说的。”
这座城市里都相信杨大爹是一个颇有造诣的神仙大爹,没有人怀疑这个不显山露水,深藏闹市居民楼里,开一家小店的大爹是世外高人,可还是有些人却感到奇怪和迷惑,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淮南王刘安不就是这样做的吗?杨大爹为什么不帮帮杨德明?那可是他的独生儿子呢?
峡州的早晨 8.第一班公交车发车了
如果上早班,从二十四号楼最早出门的人中间肯定会有杨德明。还不到六点,这个公交车司机就已经把他的那辆已经破烂不堪,但发动机运转十分正常的大运摩托停在了23路公交车站的停车场里面了,习惯性地和披着大衣的值夜班的老头打着招呼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那一抹淡淡的粉红还在远远的天边。
昨晚淅淅沥沥地下了半夜的第一场秋雨,他家的防盗网上面的那块铝皮挡雨板就叮叮咚咚的响了大半夜,按说这可是最好的催眠曲,放在平时,他早就鼾声大作的梦见周公去了,王大力老是笑话他,“悠悠万事,睡觉为大。不知道春燕姐怎么受得了你?”他们不知道,作为公交车司机,成天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穿来穿去,不保持充沛的体力能行吗?再说睡着了好啊,什么都不用想,就是火烧眉毛的事也得缓缓,况且个个都说他是春风得意,好运连连,自然心宽体胖,心静气顺,吃的好,睡的香了,可他昨天夜里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不知在想着什么。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的享受了一会儿,仅有的一点睡意也被尼古丁给熏跑了,索性坐起来看电视。
人家奥巴马上台干得好好的,布什依然在胡说八道,他依然不承认在伊拉克的失误和错误,那是当然的,子承父业嘛,把父辈的事业进行到底,也叫光宗耀祖了;以色列对哈马斯依然采取坚决打击的态度,不知是对还是错?金融危机,有些东西还在拼命上涨,不知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还是货币越来越不值钱了?天王巨星、韩国小姐、港台明星纷纷决定在大陆二十八个城市里举办演唱会,说是“回报歌友”,明眼人一看就是来挣钱的,大陆多火啊,人傻,钱多,快来;唐晓在回答记者追问的时候,第一次承认,自己的确有意退出演艺圈,在回答原因的时候,她对传闻中的结婚之事避而不谈,只是笑笑,反问一句“你说呢”就离开了。杨德明可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急流勇退,见好就收,山口百惠、王菲不全是这样的吗?他认识她,在他面前,她可是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为“德明哥”呢!
换台!午夜剧场,重播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老谋子也学起大手大脚的挥霍浪费了,一地的菊花,精致入微的刺绣,值得吗?倒感觉不如《英雄》的场景漂亮;西甲联赛,皇马对巴塞罗那的经典之战,绿油油的草坪,奔跑的巨星,沸腾的球场,狂热的气氛,天知道有必要这样玩命吗?换台!重播电视剧《半路夫妻》,孙红雷和陈小艺那才叫演得好呢,那才叫珠联璧合呢,可就是这部已经看过许多遍的电视剧,却使他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再也无法入睡,使得他睁着眼睛一直到骑着摩托车来到公交车的站,也不知是怎么了。
杨德明是一个大眼睛、厚嘴唇、长相一般,个头一般,身板也一般的快三十岁的男人,头发总是蓬乱得像一个鸟窝,就是偶尔戴一顶鸭舌帽,那些头发还是会从帽檐下不安分的钻出来,杨大妈为了把儿子的头发梳顺,不知下了多大的气力,却收效甚微,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努力。还是文学清说得好:“这就叫生性如此。”这句评语却得到了杨大爹的首肯,送了一瓶枝江大曲给他喝。杨德明走在外面,乍一看那种张扬的发型,有人会认为他也是一个愤青,二十四号楼的人却知道他也许是这个世上最憨厚老实的人,大家都说任贤齐的那首《心太软》就是给他写的。
他却没有继承杨大爹那种洞察一切、料事如神、语出惊人、胸有成竹的胸怀和大智大愚,也没有学会神仙大爹的那些手纹面相、玄空风水、周易学说。从小他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爱动脑筋,爱钻研,爱学习的孩子,可成绩并不好,读了汽车技校,就进了公交公司当了一名公交车司机,不想却因此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几年下来,就成了公司的节油大王,再过了几年,就有了些小名声,就被人称作是车神了。他不是德国的那个小舒马赫,他不会开红色的法拉利赛车参加F1大奖赛,他只是一个能让车听话、能使车在他手里服服帖帖的一个公交车司机。可是因为沉默少语,又不会讨好领导,虽然有些驾车的神通,不过下了车,他还是那个有些腼腆,有些拘束的普通男人,以至于快十年过去了,和他一起进公司的人,不是当上了队长,就是成了公司领导,最不济的也是个坐办公室的调度,他却还是一个天天不得不天不亮就得起床,开着公交车在中心城区转悠的一名司机。杨大爹也从不过问他的事,有人问起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满腹经文、一身智慧传给自己的儿子,杨大爹从不回答,还是龙啸天给大家解释过:“缘分,一切都是缘分。”
他的那个还算是有几分姿色的老婆周宁是个麻将迷。先是和二十四号楼的楼上楼下的那些大嫂大妈们小打小闹,稍稍带点彩,也就是个意思而已。后来觉得有了不少的知识和经验,就能够行走江湖了,就昂首挺胸的敢于出入城区的那些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麻将馆了。只是输得多,赢得少,却有一股泰山压顶不弯腰,百折不回的坚强意志,依然天天去交桌子钱,天天输得一脸蜡黄才回家,再后来,又声称终于悟出了一些道理,说是只有开麻将馆才能包赚不赔,而且信心百倍。杨德明劝过她,她却听不进去,和别人在繁华的大街背后的小巷里开了一家麻将馆,据说生意不错,六、七张桌子每天都宾客盈门,肯定是收入不错,忙得不可开交,就是这个家里很少能看到她的身影了,加上杨德明也是早出晚归,又没有孩子,家里很少做饭,这间房也不过是间客栈而已,他往往不是在外面街边的小摊上胡乱炒碗盒饭,就是跑在楼下的父母家占便宜。只是有些惭愧,那个4S汽车店的女经理杨秋燕还知道带菜回来,他又不会在集贸市场和人家讨价还价,就只有回来吃饭的份,也只好和小雪那个小丫头一起玩玩了。
“管管吧,外面可有周宁的一些闲话了。”杨大妈的话总在耳边唠叨:“楼上楼下的都知道。”
他却蒙着头不答话。俊俏的杨秋燕瞄了他一眼,安慰着他的老妈:“您就知足吧,她不过就是……外人,儿子对您好才是最好的。”
他就钻回家里去了,回家也就是睡觉而已,大多是孤枕独眠,尤其是心里有事,或者是要上早班的时候,他总是想清净清净。
杨德明大口地抽完了最后一口香烟,舒舒服服的吐出了胸中的浊气,小心翼翼的捏灭了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他掏出了一串车钥匙,打开了停车场最外面停着的那辆编号为0123号的公交车的驾驶室的车门,抓住了车门把手,一个引体向上,就抓住了那个大大的方向盘,然后就灵巧的滑进了属于自己的驾驶座上。他习惯性的首先插进了点火开关钥匙,客车发出一阵轰鸣,发动机的运转使得车身在微微颤动,这辆停了一夜的客车因为有了新的动力又变得活跃起来,他也因为那种熟悉而又正常的颤动而感到兴奋,天天如此,驾驶台上所有的仪表盘全在开始有灵性的摆动着,全都在争先恐后的向他报告:工作一切正常。
昨天是他上的中班,收班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他还是坚持留下来为今天早上的发车检查了车辆,也充好了天然气。他开始吹起了口哨,那是张也的《祖国你好》:“天南海北共祝愿,祖国明天更美好”那是他愉悦的表现。把右脚放在油门踏板上,轻轻下压,发动机在越来越有力地吼叫,他还踩了一脚刹车,反映正常,他高兴的抿嘴一笑,这是一个女性化的动作,也是他的习惯之一,只有在那个时候,人们才会发现他原本长得还是很不错的,还是很有魅力的。
杨德明把前车门打开,有几个人上来,那是些赶路的人。他用雨刷刮去了弧形前窗玻璃上昨晚留下的一层浮灰,打开了前大灯,雪亮的两道光柱就笔直的指向远处,又轰了一脚油门,果然又上来一个卖菜的女人,从后视镜数了数,九个,不错,又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当然了,今天本来就是个好日子,共和国的生日,又是十一黄金周的第一天!
杨德明松开了刹车手柄,这辆国庆节发出的第一班公交车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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