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天飘下第一片树叶,娘就早早地为谦儿准备过冬的棉袄了。
谦儿的棉袄每年都是新的,新的里,新的表,新的棉絮,一针一线都是新的。每年冬天,谦儿总是在街坊孩子当中第一个穿上新袄,穿上新袄的谦儿显得格外神气,也很自豪,他撩起袄襟,对伙伴们炫耀,看,我娘做的棉袄,棉花是刚弹的呢,穿着它,再冷身上也暖和哩。同伴们都很羡慕,说我们也能年年穿上新袄,那该有多好。
谦儿没有了爹,爹在谦儿未满月的时候,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离开了人世。娘说,谦儿没有了爹,就该穿新袄,没爹的孩子穿旧袄,人家会说笑的。娘不愿意让人说,谦儿没了爹穿不上新袄,宁肯自己的棉袄补丁摞上了补丁,每年冬天也要为谦儿做一件新的棉袄。
每当看到谦儿穿着新袄蹦蹦跳跳撒欢的时候,娘就特别高兴,整个一个冬天都会笑得很灿烂。
谦儿是一个懂事和孝顺的孩子,虽然有时也调皮,却从未惹娘生气和伤心过。但谦儿十四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让娘很伤心,更让谦儿至今回想起来仍感到十分内疚。
那是谦儿上初中的第一年,寒露刚刚过去没有几天,本来是秋日里的一个好天气,想不到下午竟刮起了大风,气温聚降,娘正在白菜地里浇水,一看这鬼天气,撂下手里的活就赶回家,找出谦儿的棉袄一路小跑着去了学校。那时候学校还没有放学,娘就站在风里一直在门外等着,直到看着孩子们活蹦乱跳地从校门口涌出来。
娘一眼就发现了谦儿,谦儿也看见了娘,娘扯过谦儿,说,谦儿,看,娘给你送棉袄来了。
谦儿看着娘手里的棉袄,又看着身边的同学,突然冒出了一句让人想不到的话,娘,我怎么这么娇贵呀?谦儿不是小孩子了!娘嗔怪道,傻儿子,你在娘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谁知,谦儿一把打掉了娘手里的棉袄,嘴巴撅得老高,娘,你真丢人!扭头跑开了。
娘一把没拉住,一面叫着谦儿,一面起身去追,竟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回到家里,娘很伤心,一晚上都在偷偷抹着眼泪。谦儿也非常难过,不停的在心里狠狠地责骂自己,后悔为什么会对娘那样的蛮横,让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半夜里,谦儿来到娘的面前跪下,请求宽恕,娘没有一句责怪的话,而是紧紧地把谦儿搂在了怀里。
谦儿穿着娘缝的棉袄,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送走了一个个雪花飘飘的冬天。
时间就这样如流水般过去,谦儿大学毕业了。
谦儿大学毕业后,来到一家服装设计院工作,成为一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同单位一个叫秀芝的姑娘喜欢上了他,同时也对谦儿每年冬天穿棉袄很不理解。作为一个服装设计的从业者,每日里穿一件又肥又大的棉袄上班下班,的确显得很不雅观也不协调。秀芝私下里找过谦儿几次,希望他注意自己的形象以及本职工作的性质,但谦儿只是笑笑,仍旧穿着棉袄。
秀芝见还是老样子,就发了狠话,说如果再不改掉穿棉袄的习惯,只有断绝关系。谦儿很喜欢秀芝,考虑再三,就想了个两全之策,在单位里,穿着秀芝织的毛衣,外面套上西服,回家看娘的时候,就穿棉袄。因为谦儿知道,娘看到自己不穿棉袄,会很生气。
一个雪花飘飘的冬季,谦儿回家看娘。谦儿穿着棉袄,在娘眼前走来走去,他想让娘知道,儿子一直在穿着娘缝的棉袄呢。母子连心,儿子的心思娘怎么会不知道,但娘看见谦儿穿着棉袄,脸上依旧笑得很灿烂。娘嘱咐谦儿,好好与秀芝处,娘等着抱孙子哩。
可从那以后,谦儿就再也没见到娘缝的棉袄了,谦儿问娘,娘就说有秀芝织的毛衣哩。谦儿对秀芝说,我从小到大,年年穿娘缝的棉袄,现在突然不穿,就觉得娘不在身边了。
一年以后,谦儿和秀芝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并且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又过去了若干年,娘的脸上已布满深深的皱纹,两鬓也如霜般染过,娘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谦儿和秀芝商量,准备把娘接进城里来住。
接娘那一天,突然落下一场大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谦儿不由得又想起儿时的情景,他穿着娘缝的厚厚的棉袄,在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娘就在一边望着咯咯的笑,娘心里不知有多么开心。
回到家,娘嘱咐谦儿,老家具一样也不带进城里,但那个红漆秋木箱子一定不能落下。娘说,只有看到这个箱子,活着才受用,心里才塌实。这个箱子,是娘当年的嫁妆,已经旧得不成样子,娘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它呢,难道里面有什么珍贵的宝贝吗?谦儿趁娘不在,十分好奇地打开了箱子。
谦儿看到的是,一件又一件从未穿过的棉袄,叠得整整齐齐已经摞满了箱子,原来这么多年来,娘从未间断过每年冬天为谦儿缝一件新的棉袄。谦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象决堤的洪水奔泻而出。
秀芝也深受震撼,看似一件普通的棉袄,里面却珍藏着一颗博大的母爱。她终于明白,谦儿为什么到了冬天总是爱穿棉袄,并为自己当初的幼稚感到内疚。
又到了一个雪花飘飘的冬天,谦儿又穿上了娘缝的棉袄,穿上新袄的谦儿显得格外神气,也很自豪,他对秀芝说,我设计了无数的新款新潮,娘缝的棉袄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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