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斑斓,月光皎洁,一个神貌奇异、穿着考究的青年走进了市中心的一家四星级宾馆——
“能再次见到你,真是我的造化。”
“是吗?可在我的记忆中从未有过你的影子,我估计你是阎罗的使臣,刚从地府归来,你是个愚蠢的喜剧大师!得了,小丑,放下饮料和茶具,你可以走了,但愿这点小费能堵住你这张臭嘴。”
“他们还好吧?”
“他们?他们是谁?你又在开什么玩笑?你干脆给我介绍一个好玩的场所得了,这真是一个迷人的夜晚,我想出去放松一下。”
“有一个地方能让人彻底放松。那里漆黑一片,没有烦恼,也不会再有忧愁,有的只是你身旁的那些腐烂和破碎的灵魂。他们游弋其间,争先恐后吮吸和亲吻着你,令你好不舒服。”
“你在瞎扯什么?打你一进门,我就看出你的古怪和冷酷,你绝不是这家酒店的服务员,你倒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五月的德国海滩一定很美,美得令人窒息和恐慌,今晚的月色也很不错。欧阳正克先生,是否有兴趣听我拉一首曲子?不要乱动,这对你没有好处。你怎么会独自一人跑回中国来,你们闹内讧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看见你手中那枚钮扣了,快给我,你这败类!”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你想敲诈我,你想——天啦!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不是和那个女人跳崖自杀了吗?别过来,求你,别靠近我!”
“把钮扣还给我,你这只疯狗,病猪,刽子手,禽兽不如的家伙!”
“那不是我的主意,你应该去找他报仇。饶恕我吧,你天生是个好心人!”
“所以我不想太折磨你,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啊!!”
随着一恐怖而冷瑟的惨叫声,一个沉重而热活的物体从位于市郊的桃源国际大酒店十二楼三号房被迅猛扔了下去。又是一声闷响,简促的呻吟声旋即消失,然后是接踵而来的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案发时间是公元两千零叁年五月十九日晚九时许。
一 侦探于子劲
负责该区域的刑警大侦探于子劲和他的助手陈丽华接报案后于当晚十点同时赶到案发现场。
桃源国际大酒店大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人们议论纷纷,吵吵嚷嚷。有些后来的看客还争抢着往内挤,这让现场更加混乱不堪。酒店紧贴大街,估计死者所躺的地方就在街边,维护现场秩序谈何容易。
警员阿虎一边用扩音器叫大伙尽快散开,一边在内圈奔跑,赶走那些无所忌惮的新闻记者。他们竞然冲到了尸体旁,并企图揭开尸体身上罩着的白布。另外有几名警察威严地站在隔离线四周,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不过有一个长相漂亮、打扮入时的姑娘正与一个青年警察在人群后聊得投机。能在这种氛围下谈请说爱,天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然而他们对于死的轻蔑和对于生的执着倒是让人暗自钦佩的。
于子劲和陈丽华好不易才分开人群来到前排,映入他们眼帘的自然便是地上躺着的那具被白布遮盖的凹凸有致的庞大尸体。白布上方已有一大块血渍浸透了出来,尸体近旁的地面上那可怕的红紫的血液仍在继续扩散。
“又要面队一个僵冷而陌生的躯体,触摸一个未知却已骤亡的灵魂,还要仔仔细细目睹他的惨相,慢慢追寻他的死因,哈,这就是我的职业!”于子劲全身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他不免要猛力深吸一口气,以尽快恢复到现状中来。他又望了尸体一眼,却不急于检查尸体,因为他看到右边的那辆闪烁不停的警车旁有一个矮胖的警官正捶着胸口、心情郁闷地来回走动,那人在转身之际也很快看见了来者,他那巨硕而松沓沓的脸盆上立马现出难有的惊喜之色。他向这边挥了挥手,灵活地绕到警车前,一大步跨了过来,然后紧握住于子劲的手死死不放。“我们这位上司的四肢比头脑更为好使,”这是于子劲给他的最高评价。
“老于,你来了,我真高心。啊,陈警官,能再次见到你实在荣幸,你着便装更有无可阻挡的魅力。”他用细锐的双目打量着于子劲身后的陈丽华,面带一种欣赏者固有的窃喜的笑。
“关大探长过讲,我认为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是具有魅力的,只要你擅于去发掘,你就会——昨天,我看见嫂子上医院看病去了,你在工作之余倒应该多陪陪她。”陈丽华说完,又撇过脸去,双手环抱于胸前,认真注视着地上那具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尸体。
“这是个好建议,可我认为——”
“得了,老兄,我想我们今天是来办案的。不过,我得先郑重向你问一个问题,这对于我很重要:这个案子是交由我负责,还是市局决定了要插手调查?”
“这个——我只是来协助而已,王副局长对你一贯信任倍至,你的破案手法非常高深莫测,这正是我向你学习的好机会,不过这种机会*代价太高了。话归正传,二位,请随我来。”
他领着二人穿过隔离线,径直走到尸体旁,然后半蹲下,用有些颤抖的双手掀开白布。他试着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努力去注意死者身上对他可能有所用处的细节,很快,他咂巴了一下嘴角,偷偷“嘘”了一声,将视线从死者身上转移到死者上方的夜空。上方灯火通明,高雅华美的酒店大楼正在夜幕中悄然洗礼和接受市众的*。楼上不同高度的窗口上均有人探头向下张望,很模糊,只能想像是人的雏形。有时不经意间,你的眼角一方能非常清晰地看到一张甚似魔鬼的森幽奇幻的绿脸,但你终究不晓那张脸是在几楼现身的,不过,他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你,这是无疑的。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阵震撼夜幕、近乎粗野的歌舞声,接着还间或听到——那像是一个女人挣扎时的莫名而疯狂的尖叫声。这真是一个让人冲动的夜晚。
关一凡也不知自己沉默了多长时间,他用右手肘狠力击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子,微微转身,开口说道:“情况糟透了,绝对比你想像中的要复杂得多。死者叫欧阳正克,二十八岁,按酒店登记的记录来看,他是今天早上才住进去的,可万没料到,大概一个小时前,他被人从十二楼三号——对,就是那间,扔了下来。你们也许已察觉到他的全身都快成碎片了。”
“好了,关探长,我能看得出你有些力不从心,不妨回去好好洗个澡,再美美睡上一觉。有什么新情况,我会及时到市局里亲自向你汇报。”
关一凡故作感激地笑了笑,他拍了一下于子劲的肩,又瞟了陈丽华一眼,有些不悦地走了。
于子劲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感觉脸部发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他很快平静了下来,蹲下身子去认真检查尸体,使命感强压住他身上的每一个可能躁动的毛孔。
死者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死前是个壮汉。死者上半身*,下身着牛仔裤,鞋子只穿了一只,另一只脚刚套上袜子。死者一个小时之前可能正在脱鞋解裤准备洗澡,也可能欲穿戴齐整准备出门。从死者皮肤的光洁和尚残留些微香皂粉末来看,显然他已经洗完了澡,只是洗得很匆忙而已。这从他干爽整洁但未来得及好好梳理的头发可得以证明。也就是说,他正待出门,凶手便突然出现在了死者的房间里,这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问题。凶手绝不可能破门而入,或许事先就藏在了屋子里,一直在等待机会下手,或许——这些尚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死者手腕上的镯子及下半身穿着来看他是有点钱的。
陈丽华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双白手套,她递到于子劲身前,马上又跳了开。她站在于子劲的背后,静静地瞧着他,偶尔撇过脸去深深吸一口夜气。
于子劲伸过左手在尸体背部轻轻捶打了几下,尸体虽然是背躺着的,背部的淤血却不少。他又用右手按住尸体从肩膀一直下移至臀部,脊柱全震碎了。
死者的一只手半弯曲着摊放在地上,略靠近头部,另一只手被压在身下,露出的上肘僵硬地耸立着。于子劲的目光向前微移了一下,死者有一头被染成红黄色的长长的头发,整个巨硕的头颅倒栽在地,外露出左侧的半张脸——那是一张绝望至极、令人毛骨悚然、早已变形的紫灰色的脸,飘下来的一缕缕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球。可以说那已不是一张人类的脸,而是一副受到胡乱修饰或被肮脏油污浸渍过的丑陋的面具。嘴角下方的血液已积了一滩,红浊的液体还不停地从他那暴裂欲出的参差不齐的牙缝往外流。于子劲疑心可能与中毒有关,便探身上前俯在尸体脸际闻了闻——这一举动让在场的警察和部分围望的人们大吃一惊,并引起了一次不小的骚动。
“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气味。”他欲立起身来,但不禁吓了一大跳,倒退了好几步,因为死者的口中竞发出一阵轻微的“咕咕咕”的声响,鼻孔处还冒出两个大血泡。晚风拂过,他仿看到一只丑陋而奇特的眼珠在乱发后时隐若现。于子劲惊嘘着差点撞在陈丽华的身上,他朝后者歉意一笑,便又鼓起勇气走了上去。他再度将尸体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死者的双脚曲弯着拼命向上*,地上明显有蹭过的痕迹,这能看出死者被扔下来时并未立即死去,挣扎了一阵。身上除了淤血,毫无搏斗的痕迹,中毒的可能性也不大,被人高空抛下是致死的关键。
“伙计们,可以把尸体抬走了,——他的正面更是惨不忍睹。等一下,这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好,你们走吧!”
“一枚紫黑色的纽扣?”陈丽华上前问道。
“是的,非常精巧和奇特的一枚纽扣。”于子劲在指间来回翻弄着纽扣,“丽华,你见过这种纽扣没有?”
“没有。瞧,纽扣中间的这个小孔和形状像个月芽儿。”
“的确像极了。大概这枚纽扣是放在死者那只被身子压着的手心里,当尸体被抬起来时,它就自然掉落下来。”
“可,这枚纽扣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从不知道到知道并不需要太久——对了,阿虎,过来一下,你看看我手中的这枚纽扣有何特殊之处?”
阿虎出奇地盯着纽扣看了好一会儿,低下头,认真思索起来,还饶有其事地来回走动了几圈,他觉得在大侦探跟前讲话是该有些水准才行,这使得他的额头上寒珠涔涔。
“我想,这可能是他在与凶手作最后一搏时从对方身上撕下来的吧。”这位俊朗质朴的青年警察很自信地说道,显然他为自己的这番精妙的推论鸣以自得,因为此时,他的脸膛显得异样鲜活和饱满,好像正准备为此论断作些必要的说明或补充。
“有些道理,”于子劲说道。他继续在手中翻弄着这枚钮扣,不时抬头往夜空的深处瞧去,一会儿又看了看地上那一大滩*的血迹。一股腥味迎着夜风袭来,他觉得有些难受,欲呕吐,然而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喉咙,不过,脸色却显得很难看。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暴躁的狗叫声,——人群早已散退,路上也没几个行人,尽管还不到晚上十一点。
“刚才我好像已经说过,只不过那是我自己的独白——死者身上毫无搏斗留下的痕迹。像他那么一个大汉如此轻而易举被人从窗口扔下,对方一定不简单,他即使没有超强的体力也有令人不可思议的爆发力。这枚纽扣,也许并不是纽扣,死者是一直将它紧捏在手心里的。对了,有一点我忘了告诉两位,我从地上拾起这枚纽扣时,纽扣竟然还有些余温,可见死者对它的珍视程度。换句话说,死者的死很有可能与这枚纽扣有关,——请稍等一下,我看见什么了?让我用打火机照着看个仔细,这真是一幅绝妙的画面。不过,哈哈哈,这也许是我的幻觉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很小心地将纽扣装进衣袋里,奇怪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对了,我们不能老呆在这儿。阿虎,你是个不错的警察,就是不太会运用你那聪明的大脑瓜。叫人把这里稍稍整理一下,那些个记者比苍蝇还讨厌,他们走了正好。我们到楼上去看看,一边走,你一边给我介绍一下是谁第一个发现死者的,在临死之前他可能有什么话留下了——经理先生,请不必太过忧虑,你们照常营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老天爷终于肯多给一些凉风了,不过五月份的海滨之夜并不总是很浪漫的!”
二 “他该死!”
于子劲与胖乎乎的酒店经理握了握手,说了些安慰和开导的话,并胡乱提了几个问题,便和陈丽华、阿虎一同走进了电梯。他用柔和的目光依次打量着身旁的两位同事,最后轻轻拍了一下阿虎的肩,说道:“这一小撮时间,我想听听你所了解到的一些情况,最好能简短一点,这是我的规矩。”
阿虎立马点头说道:“凶杀案发生的时间——准确地说是在九点三分至九点三十分之间,起初听见那一声惨叫、沉闷的撞击声并看到死者躺在那里的有好几个人,不过他们早已逃之夭夭,生怕惹来横祸。有一位正在酒店下面的花台边乘凉的冯阿婆是我目前找到的唯一一个现场目击者。她坐的那个花台刚好就在十二楼三号房间的正下方,受害者被高空抛下时差点砸在她身上。”
阿虎蹙眉沉思了一下,算是理了理思绪,又说道:“据冯阿婆介绍,她当时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在冥冥中听到一声可怕的惨叫,然后是一声巨响,好像就在身旁。她忙睁开眼一瞧,面前几步之遥有一血肉模糊的男子俯躺在地,张着血淋淋的大嘴,痛苦地呻吟着,一只断手艰难地在头顶上方舞动着——冯阿婆被吓傻了,竞不知该怎么办,全身颤抖不止,双目惊恐未定,大汗淋漓,心脏巨烈跳动。不过,很快那个男人便全身趴了下去,一动也不动了。阿婆好似清醒了过来,低声哭嚎着咒骂着,抖瑟起身,拄着拐棍便走。我是一个半小时前——那时你们还没到现场,向酒店的一个清洁工细细打听才寻到她的住处的。她由于惊吓过度,言语不清,所以,我也问不出什么来。对了,我差点给忘了,在我临走之前,她突然叫住了我,说那个男的在临死前好像一直在痛苦地嘟咙‘刀一只’或‘倒椅子’之类的词汇。这便是我从她那里打听到的一切,至于死者在死前所说的究竟是什么词,这些词汇所代表的又是什么意思,我是无法搞清楚的。这可能类同于一些间接或直接的江湖上的暗示语,只可惜我们对其发音的了解也还是一只半解。”
“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我猜那并不见得是个中文发音。你干得棒极了,查得非常仔细。明天,我会亲自去找那个冯阿婆摆谈一下——喂,先生,你的钥匙掉在地上了。”
“Thank you!”
一个身材削瘦、个头较高、一头金发的外国青年男子,从于子劲手中接过钥匙,转身钻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于子劲看到的是一双忧郁紧张的蓝色眼睛和一张灰暗阴沉但棱角分明的俊脸。
这时,有两个警察迎了上来与于子劲等人打招呼,并领着他们向出事的那间屋子走去。屋内还有一个警察,他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吸烟,见上司来了,立马丢掉烟头站了起来。于子劲叫他可以回去休息了,这里由他们来应付便是。
这么高级的酒店的客厅自然是非常不错的,摆放齐全,陈列高档,近于奢靡。瞧,墙上还挂着几幅精美的油画,其中有一幅取名叫《月光曲》,不过朦胧暗淡的画面上除了岩礁耸立的阴森的海滩和低压而幽蓝的天空中闪烁着几颗微明的星辰外,便什么也没有了,何以唤作《月光曲》呢?画面上了无半轮残月,更不用说演奏曲子的人——这似乎过于*象了,画者的创意实在玄乎,哈,也许残缺或朦胧正是美的至高境界。瞧瞧,窗台上还有星星花草,沙发上散放着几本书,是关于雕刻艺术的。这已不是一般的客房,是专供那些闲者或艺术者玩弄春思、拾掇夏梦的第二居家。
卧室在右边,一样的色调却蒸腾出不一样的气味,这股气味混着汗臭和血腥味。你能感觉出主人刚离去不久(确实,他到阎王那里报到去了),但他的身影还在鬼门关前飘拂,他的灵魂依在你的眼眶底移动而逐渐定格。
室内乱透了。床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衣服(有一些是国际上很流行的时装,其中,还有两件衬衫来自欧洲最著名的服装设计师之手),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些奇特而锁碎的工具,夹杂着一些小玩艺,木屑和铁丝是最多的。床下摆放着一只崭新的鞋子,这就是死者临死前正准备穿的另一只。这个酒店的衣柜大得出奇,但里面已空空如野,因为衣服全被扔了出来。衣柜下边有两个半掩着的*屉,里面堆满了破报纸。于子劲随便翻阅了一下,有几张近日的《环球时报》,还有一些外文报,大概是法语或德语之类。
陈丽华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喜地叫了一声。于子劲转身走了过去,也不免因太过惊叹而*搐了一下鼻子,圆瞪的眼珠几乎要迸将出来。他翘起双眉,从嘴里发出一声脆响,小心翼翼地接过陈丽华正慢慢递过来的那个通体油光可鉴的深褐色的小玩艺——一个不知用什么木料精雕而成的袖珍小提琴。非常逼真,极为精巧,可谓巧夺天工。
“太精美了,简直难于想象,——你是在哪儿找到这个美妙的灵物的?”
于子劲火热而倦爱的目光并不离开手心上的小玩艺,他上下翻弄着,一边嘘唏地啧叹个不止。
“在这堆看似乱糟糟的东西中。”陈丽华指了指梳妆台,“这个家伙别看表面上有多邋遢,可也算是个天才。可惜啦!”
“哈,我也有同感。艺术是公平的,是不分善恶的,我认为艺术和魔鬼是一对彼此不可分的孪生姐妹,她们的血液生来就是相通的,这或许正是艺术所带给世人的灾难。这应该是死者刚完成的作品,而不是凶手留下来的吧,如今便成为了遗作。我能想象得出他雕刻得有多辛苦多仔细,你看这些:刀、直尺、笔、墨线、颜料、小锯子,还有圆规、剪刀,以及这堆木屑,这是有天然的次序和逻辑规律可寻的。真不敢相信如此精湛的艺术品竟出自一个小时前还躺在楼下的那个并不见得很精细的男人之手,不过那只能说明是造物主对他的雕琢不够。这个小玩艺你拿回局里作一下记录,说不定对我们办案的思路大有裨益——阿虎,有什么新发现没有?很庞大的一扇窗户,外面的夜空美极了。”
于子劲不等阿虎作答,大步跨了过去。他拿出卷尺量了一下窗台的高度,足有一米多高。窗台内外侧皆无脚丫踩踏过的痕迹,周围的边框上也没有丝毫被掠刮过的迹像,窗台下方的墙壁也是一尘不染;另外的那一扇窗户死死关闭着。两扇窗户头顶上方均有一个欧式的小窗格,鹅黄色的窗帘收卷着齐整地飘荡在左侧。这不难看出:死者是被凶手整个儿举起,迅速地从窗口扔下去的,而且还有一点,死者根本未料到对方会这么做,因此毫无防备或者完全没反应过来。看来凶手不仅孔武有力,还能做到出其不意、快速出击,事后撤身也何其麻利。
于子劲双手扶在窗台上,探头向下望去,夜景依然,车影闪烁,不过已经能闻到露水的气息了。凶手未给对方以丝毫喘息和还手的机会,一方面可能是顾虑对方的实力而早有预谋,另一方面说明他的仇恨或者说是杀戳之心是何等迫切。他急于要这个人的命,尽管这个人尚有多么了不起的艺术造诣,然而他还是被迫去见了阎王。
夜分的气息生就带有腥臊味,它是孕育新生命的临盆之水。不过,夜晚的清凉让人一下子忘却了白昼的酷热,人类隐匿在骨子里的本性可适当得以张扬,而思维活动的运转高峰期也已来到。
于子劲正过身来,向宽大的睡床走去。他略微弯腰看了看,哈,粉红色的床单里侧散乱着几根细长微卷的金黄色头发,这显然不是死者的头发,可能是一个女人的,像他这样的所谓艺术性的男人偶尔风流是很正常的。于子劲拿出夹子把几根头发轻轻夹起来,放入自己随手携来的一个小盒子里,并且偷偷笑了笑。
“好了,朋友们,我看我有必要对这桩杀人案作一个小小的初步分析。这是一桩蓄谋已久的谋杀案,凶手不是很计较时间或场所可能会给他造成的风险,顶风作案,看来他与死者的积怨很深,显然已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凶手胆大心细,力大如牛,当然,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也借助某些药物的刺激和兴奋作用来达到目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拧着双眉,反背着两手,在卧室内来回走动了几步,又继续说道:“很难说,他极有可能就在我们的附近,是这家大酒店的房客,但我们目前却无法抓到他,哪怕是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他的一丁点蛛丝马迹,但这是不可能的,他是个老手!但我想,他不会马上退房而去,是的,他是个聪明人,不过,明天、后天就难说他会不会倏忽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得抓紧时间去追查他去捕捉他。”
陈丽华在一旁说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但目前我们先得搞清楚凶手是怎么进入这个房间而不被人发现的?”
于子劲走到卧室与客厅的门口,赞扬地说:“说的好极了。这样吧,丽华,等一下你与酒店总服务台打听一下。我猜他极有可能是伪装进来的,这并不新鲜,希望没人从中贪了什么小便宜——呀,哪又是什么?”
他说着又朝阿虎站立的窗台边快速走去,走了几步突停了下来,说:“阿虎,把头埋低一下,很好,就这样,我看到你身后的玻璃窗上有几个奇怪的文字。怪了,刚才我怎么没看见,这一定同距离和光线有关。哪是什么字?‘他该死’,这三个汉字写得实在太古怪太难认了,倒像是个醉汉胡乱涂画上去的。丽华,把它拍下来,我们回去好好分析一下。通常,一个复仇者在报仇后是会留下点什么标志或以此作为纪念的,这就象福尔摩斯一书中所描写的那样,哎,这类粗劣的模仿使案情演变得愈加扑朔迷离。”
“我认为这三个字并不像出自地道的中国人之手。”阿虎仔细看了看,说,“因为你们看,他在写撇、捺、弯钩时收笔是如何之飞扬跋扈,并且,末笔在尽力向内绕,形成一个小螺旋。这类似于一些外文书写体的写法,不过,中国人中或许也有这么写的。”
“很有道理,阿虎的确长进不少,这无疑是一个有趣的细节。”于子劲拍了拍手表示赞同,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伸手指着床,说,“这个细节或许与床上的这堆衣服有关联,这些衣服都是名牌吧,丽华?但这些名字你听说过没有,他准备了如此齐全的各类服饰,本打算在此长住,谁知——咳,这几件衣服后背所标写的字体是哪国文字啊?”
“让我来看看!”陈丽华走到床前,认真打量了一下于子劲所指的那几件名贵的衣服。
“这些——应该是德文。”她很有把握地说道。
“这又是一个重要的突破,看来死者生前曾到过德国或者对这个欧洲国家有些偏好,再想想适才阿虎对那三个古怪的汉字所作的小小推断,我们可以粗略总结一下:凶手与死者像是熟人,有可能真是一个蓝眼睛高鼻梁的外国人。”于子劲一面像在自言自语,一面不停地翻弄那一堆杂乱的衣服,突然,他扬起左手,惊嘘了一声,“我想,这一件不会也是出自德国某个服装大师的名剪吧?”
他手中正抖落着一件黑色的侍者的衣服,他把衣服举过头顶,在半空中晃了两圈。大家都围拢过来看,从衣服右上方胸襟处的字样来看,这是桃源国际大酒店的专有服装。
“是不是有个年青的朋友被击晕了,正躺在洗手间迷迷糊糊地睡觉,真是不幸得很。”于子劲把衣服扔到一个警察的怀里,笑了笑,说,“我们已不难想像狡猾的凶手是在套上这身衣服后才博得这些衣服的主人的信任,这是个高招,与我起初的推断是何等吻合。”
“是的,是这样的。关于这一点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早已料到这一点了。你看,我认为是我疏忽了,不过我的确没有时间插叙这个细节。”阿虎猛击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请不必自责,阿虎,在任何一个案子中,你都应该学会筛选一些对探究事物真相有益的重要线索以进行判断,我们万不可忽略哪怕是极为微妙的一个细节。对于此类凶杀案,有时候我们会被凶手提供的假相搞昏大脑。哈哈,那位受伤的朋友不大要紧哟?”
有个脸盘很宽的高个子警察正将一个晕头转向、额上有点轻微伤痕的侍者搀扶到了门口。侍者仅穿了内衣和裤衩,尽身打着哆嗦,他的外衣在另一个警察的手里。显然,这个一脸苍白、四肢战瑟的侍者对所发生的凶杀案一无所知,他看见客房内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两眼射出迷惑之光,一个劲地咬着嘴皮子,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我是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发现他的,”高个子警察说道,“他当时正倒在地上,一只手放在马桶上。”他说完了,裂嘴笑了,室内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于子劲收敛笑容后,问道:“喂,小伙子,你能告诉我们一点什么吗?”
侍者歪靠在警察的肩上,有气无力地答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刚出电梯不久就被击晕了,幸亏他没要我的命。”
“他没必要要你的命,他对你没兴趣,只是想借用你的衣服罢了。”
于子劲示意高个子警察扶倒霉而可怜的侍者去休息,等他俩走后,郑重地说道:“好了,我们应该切实分一下工。你们二位去调查一下最近一周客房记录情况,对外国游客要稍加注意,另外再搞一些死者欧阳正克的个人资料。我要清理一下思绪,再找几个人了解一些情况,明天下午,我们在局里碰头。不过,今天晚上,诸位还是先回去美美睡上一觉,我们可不能被凶手拖垮了,那就不划算了。”
他率先朝门口上走去,边走边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有艺术氛围的屋子。那幅朦胧而怪诞的油画可能会让我想起什么来着。得了,我们快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屋子吧,这么高级的酒店可不能容我们多呆啊!”
三 月光下的海滩
当午后的一缕多情的海风夹着活生生的海鲜的气息越过海面,掠过沙滩,掠过城市上空,不经意钻入于子劲的办公室时,他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惬意地吸着一只劣质香烟,陷入无止境的思索中。
温煦的阳光照了进来,浅绿色的窗纱在窗前飘拂着,在与玻璃摩擦的同时发出细腻的“沙沙“声。这是夏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温度适宜,凉风习习,人的心情自然也是特别的舒畅。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人的芜乱的思绪,他拧灭烟头,有些不悦地说:“请进!”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搭档陈丽华,他转忧为喜,唇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情况怎么样?查出什么线索没有?”他问道。
陈丽华气喘吁吁地落坐在门边的长沙发上,说:“我和阿虎今天一大早便赶到了酒店的总服务台,调查了一下这一周的客房记录。你也清楚近来是旅游旺季,入境观光的外国人很多。我们这座南国海滨城市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世界各国的游客来此游玩,酒店的生意自然很火爆,几乎无空房。不过昨晚的惨案对酒店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今天一大早提前退房的客人已经超过了一半。这周酒店共接待游客五千余人,外国游人就有九百多,但很奇怪一个德国籍游人也没有,也许,他并不是酒店的客人。”
“你说的很在理,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凶手不可能那么愚蠢。我认为他会讲英文,而且说得相当不错,当然,他的化装技巧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呀,昨晚,我一定是与他照过面了,只可惜——那是个挺不赖的对手,他可能现在正以别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
“他是多面手或者说是个惯犯吗?”陈丽华前倾着身子问道。
“不见得,总之他是个极有头脑和精力充沛的家伙。我估计他在本市已潜伏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较之纯粹的德国人,他对中国文化懂得更多更深沉,可以说是个中国通。他是有备而来的,有如一只两眼迸射出火花的可怕的猎狗,正在循着罪恶的气息一路追寻它的猎物,难说昨晚死去的仅多是只野鸭子罢了?”
“这是个令人不安的比喻。”陈丽华嘘了一声,说道。
“队长,死者的材料已全部弄出来了,不过,就这些。”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阿虎像只战斗归来的公鸡,大阔步迈了进来。
“好极了。”
于子劲从阿虎手中接过材料,随便翻阅了一下,递给了陈丽华。他抬头冲着阿虎笑道:“你小子穿西装比穿警服帅多了。怎么,今晚有约会?”
“哇,队长好眼力,不过,俺本来就长得帅哈——是的,我们准备到椰子洲头,明天不是有一天休假吗?日出是一定要看的。”阿虎说完,黑黑的脸颊上窜起一大片红晕。
“我们?我们是谁?瞧你小子一脸幸福的样,不过看日出确是青年人的专利,希望你们的日出尽快在爱情的天空中升起。”
阿虎走后,于子劲不免感叹道:“还是这些年轻人懂得享受生活啊。”
陈丽华撇过嘴去笑了笑,深情地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难道你这个大侦探就不懂得享受生活了吗?这是你自找的,你只会沉恋于案情的推理中,这样,胡子会长得很快的。”
“是的,我被累赘的工作节奏和无序的生活规律折磨得够呛,是该适当打破一下常规,好好调整一下了,那——陈小姐今晚是否有空?”
“有,不过——”
“那就是了,我们也到海边去,但我们只能看日落了。”
两人相视而笑。
“你对死者欧阳正克怎么看?”沉默了一会儿,于子劲突然问道。
“不好说。按材料上的介绍,七年前他就到了德国,并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外号叫野狼的人(是中国人还是德国人,现不得而知),后来他们便经常在一块儿混。欧阳正克在雕刻和绘画艺术上的天赋让他曾一度小有名气,但也许他天性太过散漫,又无恒心,所以,建树不大。” 陈丽华望了望窗外有些阴沉的天色,继续说,“那个叫野狼的更是个神秘的家伙,在这场满含血腥味的演出中他到底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我们无从获知。有关他们在德国生活期间的材料太少了,然而,有一点我敢大胆猜测:欧阳正克的死与他在那边生活的几年中所引发的事非有密切关系。”
“这与我的想法恰好吻合。” 于子劲微微笑了笑,瞥了一眼他的搭档,说,“欧阳正克从德国回来不足两个月,就惨遭毒手,这是很说明问题的。案发现场的诸多迹象都显示出凶手是外国人的可能性较大。凶手不远万里,远涉重洋来到中国,这还说明他在本国不易下手,也潜在地反映了凶手面对的仇家并非一个人,但他企图分而食之。哈,他第一步走得很成功,也很有诗意。我想,他的胃口很好,是的,他有这种猎杀凶猛野物的能力。”
于子劲深深吸了一口气,微闭着双目,十指相合放于膝盖上,又陷入了沉思。猛然,他睁开炯炯有神的眼睛,“嗖”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在办公桌前急促地走来走去。不多时,他傍靠着办公桌,铁青着脸,紧锁双眉,右手有力地托住下颌,鞋子狠命地踏着地板。
“小山坊村。”他骨碌着眼珠,喃喃地自语道。
“什么?你说什么?”陈丽华惊讶地问道。
“小山坊村。”他提高音量重复道,“对,小山坊村,就是这个地方。”
陈丽华疑虑不安地注视着他,脸上蒙着一团阴影,这让她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
于子劲“格格“笑了起来,笑完后,说:“小山坊村是我与娟子相恋的第一站,那是海边的一个小渔村。想不到,欧阳正克也是那个村子上的人——”
他忙从办公桌的*屉里小心取出昨晚拾到的那枚白色纽扣,放在手指间转动和摩挲着。后来他干脆走到窗边,将纽扣紧贴住眼帘,这样大概过去了足有五分钟,他终于坐回到原处,用一种奇怪的口吻说道:“真是那个地方,有这么巧的事。今晚注定是个浪漫之夜,我想他也要去放松和庆贺一番,因为昨晚他干得棒极了。丽华,我们两个小时之后的目的地一定会让你这辈子回味无穷,不过需要冒一些风险,我们最好把枪带上,虽然我认为他对我们并没有敌意——不管怎么说,我们要提前吃晚饭了,海安路有家不错的餐厅,在关大侦探还未前来视察之前我们快走吧,我这就去给局长打一声招呼。”
于子劲在吃饭的当儿,是从不谈论手中的案子的。尽管还不到下午六点,但他似乎已备足了胃口去应付这顿晚餐。他与陈丽华在一块儿吃饭并非第一次,而这次在餐桌前他表现得格外的健谈和富有绅士风度,好像他刚从海外考察归来,整个脑子都装满了稀奇的见闻。他的话语妙趣横生,涉及面是何等之广,有时(通常他都会这样),他会不顾听者的喜好和表情,而沿着自己近于怪诞和夸张的思维去叨扯一些边外的或甚于天方夜谭的东西。这个男人有着外人不可想象的充沛精力及热活的头脑(当然偶尔也会疆滞麻木),曾经的情感挫折让他显出过早的沧桑和冷漠,不过在谈话中他从未露出哪怕是一点忧愁之色。他对于这个社会有着新奇而独到的见解,并能很好地揉和历史学家、哲学家、文学家及政治家的观点来讨论一个沉重或受桎梏的话题,让人很难感知他倒底擅长于哪个领域。然而我们已无庸怀疑他有着广泛的常识和爱好,对文学有极高兴味,但对当代文学现状一无所知;在音乐方面,他是再忠实不过的听众,嗓音也本身有着不可抗拒的磁性,但是别人更不知晓在丛林野外中,他是个天生的野性十足的家伙。他愿意独自挑战天险和灾难,这可看出他对大自然的过度纵欲和奢迷。他对于生命含义的理解更让人吃惊,对于死亡他历来像朋友一样去看待和尊重。他承认自己无法超越死亡所带给世人的阴影和打击,但他坦言欣赏死亡造究的快感和解脱!
陈丽华在于子劲的长篇大论和喋喋不休的说辞中唯一的应对方式便是沉默及时或的微笑,能在这样一个人面前保持足够的注意力是很不易的。不过,她知道她对于他的言谈是有兴趣的,换句话说,于子劲这一大段真知的独白让她再次感受到他的吸引力,这就使得她在离开餐馆钻进门外那辆破车时对身旁的他多看了几眼。他是个怪才,是的,不过他有着孩子的执留和任性。
她这么想着,偷偷笑了。
当车子启动时,于子劲看了一下表,又望了望天色,说道:“这顿饭真是漫长,是有资格写进我的历史记录的,我们可能要行驶一个小时。”他专注着前方,双手灵活地*着方向盘。风吹拂着他本已凌乱的头发,他的脸色灿烂依旧。当车子转过一道弯时,他又说道:“请保持充沛的精力,今晚除了浪漫之外,我们还得额外表演一些节目。”
“可是,我始终不知道——”
“这是个好兆头,你的旅程将更加刺激,更加充满挑战。但愿我的小小的判断没错,不至于让我们空等。前面有个收费站,我们要在高速公路上跑个二十分钟,然后从小山坊村穿出去,一直行驶到迷人的大海边。”
很快,于子劲便不再言语,一心一意地开着车。
当车子终于下高速公路艰难地行进在那些泥泞不堪的乡间公路上时,他似乎也显出万般的焦虑和不安。车子左右摇摆,行速异常缓慢,公路两旁是夕照下刚被着色的清新零落的村舍,墨绿且聒噪不安的稻田,略施粉黛的妖娆的小山丘。骑水牛的牧童正闲悠地踏歌而来,好奇而顽皮地观望着他俩。烟子在车子后面疲软地喷出,不知在哪个部位还发出难听的怪声,整个车子都显出它的老态龙钟、哀朽不堪,让人的心境也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惆怅与迷茫的深渊。
“真是倒霉透顶,想不到今天早上这里会下如此大的雨,这辆破车好像有些吃不消了。瞧,不过前面的路好多了,我们得再爬一个土坡,绕过那片松树林。”他叹了一口气,将嘴角噘得老高。
当车子在阴惨惨的天幕下颠簸了一阵后,于子劲异常兴奋地说道:“我看见山崖下的那个形如月牙儿的大窟窿了,这是我久违的一块圣地。你是否也听到大海夺命似的咆啸声了?注意了,我们要冲过去,就像进入另一个非凡的时空一样/行了,我们到了,睁大眼球好好享受你眼前的一切!”
“太美了!美得让人无法置信!”
陈丽华下车后向前冲去,同时惊呼不已。
幽蓝色的噪动的海水不安分地喧嚣着,好象在与陆地争吵着什么。不远处的不断跃上半空的白色浪花,有如这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穹中的一丝回光。海水正无情吞噬着如血残阳,日落处,大海与天际交接的地方正勾勒出一条无限延伸的线条。模糊中能看到一两只小船颠簸远去的背影,海水不知流向何方,但,敢情水里的鱼儿深晓水究竟是流向何方。
冥冥中,你如同伫立在一幅画框前,只能在不可名状的静动意识中感受到大海的存在。海鸥低旋飞过,发出与世无争的叫声,还有不知出自脚下何处的莫名的咕咕声、海水拍打岸滩的撞击声、微弱但连贯的汽笛声、天空中不时传来的嗡嗡的声响——这是大自然独有的交响音乐会,在这样的音乐背景中你会不直觉地淡化了自身的存在,后来,你连呼吸也该考虑一下适当的节奏和*了。两旁是无数奇形怪状的陡峭而森森的岩石,它们会让你真切感受到夜的存在,但毫无恐惧感;海水舔吮着你的双脚,海风任意拂弄你的秀发——这无疑是天涯海角!
于子劲望着陈丽华那陶醉疾迷的模样和惊喜若狂的神色,不由得意地笑了。他把身子靠在车前,点了一支烟,海风差点吹灭他环围在手心的那一丁点微微的火光。这个男人猛吸了几口烟后,有些感触地说道:“这里的海是最美的,它仿佛流淌于另一个天宇,一直流进你的心房。在钻过这个洞口的那一瞬间,你仿佛来到了天源的尽头,触摸到了上帝的脉息。”
他又吸了几口烟,向夜空中悠闲地吐着眼圈,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太阳很快就要坠到海底去了,需要海水滋润和浸染,以获得来日的再生。彩霞很娇柔,那是夕阳的慧光施于云朵的晚装,你的出现让这幅画增添了更富质感和*的一笔,人和自然是完全可以融为一体的。海鸥真是顽皮,瞧它们那么兴奋,那么自由地飞翔,无忧无虑,让人羡慕不已。请别回过头来,永远看着前方,你是否觉得一切烦恼都已荡然无存了呢?不过,等一会儿,你会听到与这些景致相合的更为美妙的音乐。”
“还有比大海的旋律更加美妙的音乐存在吗?”陈丽华微转身,一只手轻*有些凌乱的秀发,一只手在头顶上挥舞着。她有双迷人而动情的大眼睛,那在海风中飘逸飞舞的衣衫让她宛如一只美丽的蝴蝶,于子劲的心怦怦直跳,他真像上前亲吻一下这个可爱的天使。
“有的,我想,他是会来的。美丽的蝴蝶飞过来吧,我们要在山崖下的这块巨石后面偷偷呆上好一阵。我不会卖弄什么关子,不过我们得保持警惕,请靠近我。你的身材真迷人!”他吻了她一下,她没有拒绝,轻轻斜靠在他的肩上。
夜幕完全垂落,太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是一片冷寂、悄静,只有反复来袭的潮水声、鸟鸣声、莫名的声响,还有……“我估计他来了,并且我听到他有力而沉闷的脚步声了,就在我们左上方。” 于子劲突然显出紧张与激动的样,眼睛发亮,声音*,而他同伴的温热的身子开始哆嗦起来。她屏住了呼吸,与他靠得更紧了,这让于子劲感到惬意与自得。
“他是谁?” 陈丽华低声问道,并很快换了一口气。
于子劲说:“请别说话,把枪握在手心,不过,他并不知道有人会藏在他的下方——这是小提琴的声音,多么婉转凄切,像是饱含无限的思念之情。月亮升起来了,可惜太暗淡了,我看不清他的脸形。我们慢慢移过去,然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嘻,这会让他大吃一惊的。跟着我,小心脚下陡峭的岩石,那站在不远处的巨石上的瘦长身影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但我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海风的腥味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好,他怎么停下来了?他一定是发现我们了,该死——千万不要开枪!”
于子劲迅速穿过一堆堆乱石,跳上刚才那个人站立的那块巨石上。他看见那个人在月光下急速奔跑着,闪进了前方的那片漆黑的小树林。他跑得快极了,并且,他在转身时还稍稍止步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在了令人窒息的夜色中。在这朦胧的月光下,一切都是模糊和陌生的,树林的飒飒声已经传到了于子劲的耳旁,他垂下双臂,长吁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去追赶他?”陈丽华跟上来后,气喘吁吁地问道。
“没用,我根本撵不上他,他是一流的猎手和小提琴手!”于子劲把手枪放进衣袋,摸出手电筒照亮了身下的巨石。他刚走两步,便发现了岩石前端有几行刀刻的文字。字体很工整,看来这个人对此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整个岩石表面都较光洁,很像一块平地,中间有一个小石凳,也是一件难得的手工艺品。小石凳附近还有些细碎的不规则的石子,另外便是满地的烟头,这些都是挺普通的本地香烟。看来这个人是经常到这儿来的,没料到如今此秘密被人发现了。
“丽华,把这些德文拍下来,回去找人翻译一下,我想这能让我们有所收获。你还记得阿虎听冯阿婆提到过,欧阳正克在临死之前口中一直在低咕‘刀一只’吗?其实,‘刀一只’就是‘德国’的德语发音,他是想告诉我们是那个德国人将他扔下去的,昨天我们胡猜了一翻,这是我在今早才得知的。这个人很不一般,也许,他今晚是在为昨天的胜利而专门来此庆贺或告慰他的同伴的,这类似于那种惨忍的‘人祭’。他是个疯狂的复仇者!这个地方让我已经感到不安了,快离开这儿,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行驶。”
两人跳下岩石,蹒跚着向车子停靠的方向走去。
他们很快钻进了车内。
车子发动了,向来时的方向驶去。
从幽森死寂的松树林穿过,下了几个窄窄的陡坡,再绕过那段有些漫长和破烂不堪的乡间公路,车子终于拖着满身的泥浆平稳地行驶在回城的高速公路上。陈丽华仿佛才从紧张和恐慌中缓过气来,她靠在于子劲身旁,有些沙哑地说:“那是一个奇幻和令人伤心的地方,有一股神灵的魔力在起作用,我已经能感受到它在意识范围内的存在。不过,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会出现在那儿——那块岩石上?”
于子劲并不急于作答,他专注着前方,沐浴着凉爽带潮的晚风。此刻,他方知晓自己也是刚从高压的精神状态下恢复与平静下来。他故作轻松一笑,说道:“小山坊村是我熟悉的地方,那处海滩对我曾是一个美好的回忆。如果能把音乐——海滩——月亮串连起来,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意境啊!我好几次仔细把那枚钮扣放在眼前,看到的是儿时成长和拾掇情梦的一幅画,果然,我们撞见了——那个站在岩石上的男子!”
“他到底是谁?他还想干什么?” 陈丽华说着,打了个寒栗。
“我也不清楚!” 于子劲抑郁地说,“我认为,他不完全是个德国人,钮扣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来历。我不得不产生一个想法:凶手与死者欧阳正克曾是一同长大的朋友,至于在德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应该尽快去查实一下。不过,今晚还是巧合占大部分,他的身手可真令人吃惊!”
他在沉默中开了一阵车,突然,他惊呼道:“我的天,我们可真幸运,如果他当时在林中并未远去,而是在黑暗中举起枪向我们射击的话,我想我们已被扔进大海喂鲨鱼去了。看来,他对我们没有丝毫的恶意,尽管我们侵犯了他的小天地。喂,你已经睡着了么?这真是一个难忘的夏夜!”
四 关一凡抓到了凶手
一大清早,于子劲刚走进局长的办公室,局长就板着脸孔低沉地问道:
“你肯定凶手是个德国人?”
“准确说是个德国籍华人!”于子劲语气坚定地答道。
局长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子,伴着一声长叹,脸色变得阴沉而令人琢磨不透。
“我们暂且不提你那可怕而冗长的推理过程,单是——你知道涉及外国人的案件是有些特殊和难办的。”
“我倒不曾想过这些,我认为我的职责便是抓住这个人,原因很简单,他在本市杀了人。他可能还有其他的目标,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我们得极力阻止他,这将——”
“我认为有必要向上边汇报一下,市局的关一凡与其说是来协助,不如说是来监督我们的。说实话,外事方面的案子我没有经验,由市局来扛着要好一些,我们得慎重和小心一些。”
“是该慎重再慎重,不过,我得先走了,我们正在讨论这个案子哩。”
于子劲说完,匆匆推门而去。他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下到二楼,便听到一个*和放肆的声音在嚷:“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蛋,他万万想不到,是的,我认为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说话声是从他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传出来的,还能听到几个旁人“啧啧”的感叹声。
“你瞧,于大侦探,我比你先行一步了。”
于子劲刚走到门口,关一凡便伸长脖子冲着他欣喜若狂地喊道。他迈着响亮而夸张的步伐从窗边那张大办公桌前走了过来,上翘着女人一般细长柔滑的眉毛,手舞足蹈个不停,近似在舞台上唱独角戏。坐在门口边一张椅子上的陈丽华默默地注视着刚进门的于子劲,另外,左边的长沙发上有两个小警员好像正在吹捧这位了不起的舞蹈家和演说家。
“你向来是个天才。”于子劲瞟了一眼关一凡矮胖难看的体形,径直上前,坐到自己那张舒适的椅子上。
“我通常认为天才是靠智慧和汗水换来的,伙计们,你们说是不是?”他对于子劲的挖苦和冷淡毫无介意,旋即来了大转身又走到于子劲坐着的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屁股微提一下坐了上去,“我抓到凶手了,我的老朋友。”
“那我真的该祝贺你,对了,我是不是可以宣布让大家放假两天以轻松一下。”于子劲在说这翻话时强压住了心中的震惊和不安,他手中正握着的杯子轻微摇晃了一下,这个微小的细节只有一旁的陈丽华看在眼里。
“对于你们局里的事我无权干预,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大家在一块儿喝几杯酒何尝不可。当然,如果你确有什么不便,我想陈警官是会代你多喝几杯的。”
那两个警员听到这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无权决定别人的意愿。”于子劲冷冷说道。
关一凡嘘了一声,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于子劲挺了挺脖子喝完杯中的水,望了陈丽华一眼,又看了看关一凡喜形于色的脸,故作恭维地问道:“那么,请问阁下,凶手是谁,他现在在何处?”
“你终于开口问我了,很好,我来告诉你。凶手是个凶残的家伙,曾涉嫌贩卖毒品、拐卖妇女等罪,前科不少。那晚,他本来是前去与欧阳正克交易,不过他贪恋于对方的钱财,乘其不备将他扔下了楼。你们已经看到现场被他翻得乱糟糟的,但是他并没有多少收获,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野蛮和不讲礼的家伙,我们好几个人联手才得以制服他。你看这儿——全是被他撞伤的。”
他说完,跳到地面上,挽起衣袖来回走动着,以展示他那并不很显眼的伤口。
于子劲听完他的陈述后,松了一口气。他悠然地点了支烟,眯缝着双眼,躺靠在椅子上,观看着这位小丑的滑稽表演。
关一凡似乎来了兴头,显出异常的兴奋和激动,又高声说道:
“凶手叫朱三棍,小山坊村人,与死者是同乡,他们关系很要好。后来,欧阳正克去了德国,一展才华,并发一笑横财,两个月后,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从欧洲回了国。朱三棍知道对方发了大财,便三翻五次去借钱,结果是可想而知,他屡屡碰壁。前两天,他慌说手中有一件稀奇古玩欲卖与欧阳正克,所以,就趁此机会——我这个人办案是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细节的,我想在这桩凶杀案中我应该比前几次有所突破,不能老被人嘲笑。”
他说到这里,有意瞥了瞥于子劲的脸色,妄图从对方的神情变化中找寻那么一丁点妒忌的因子。但于子劲一直缄默不语,只有那两个小警员发出一阵喝彩声。
关一凡来了兴致,不用旁人提示,继续说道:“昨天下午,我跑到停尸房去了,这是*得最大胆的一件事。我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竟然在他牛仔裤的夹层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这大概是于兄也未料及的吧。纸条上有一行文字,是这么写的:等着我,我会让你有更大的收获。三棍。六月十九日。呐,这就无疑了,他是约好要去与死者见面的,结果他果真下了毒手,不过死者却并未毁掉纸条,这也是凶手没有料到的。至于我是怎么找到凶手的,那更是充满传奇和艰辛,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从何说起。我忘了说明一下,这张纸条背后有个某船泊公司特有的图案,我简单搜索了一下,便在冷水湾附近一个小港口的一条破船上找到了他。他当时正在与他的几个船友赌得欢,他的身旁有一大把崭新的钞票——其实案情比这要复杂得多,只不过我将很多重要情节省略了。”
“非常精彩!你真是立了一大功。看来,你又要升迁了,不过,那张什么纸条的可否让我看一看?”
“当然,这东西我还要留作证物,——你瞧,就是这张。”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皱折不堪的浅黄色的小纸条,很郑重地递到于子劲手中。
于子劲上下翻看了一眼纸条,很快还给了对方。他明晓,写这张纸条的人与在酒店十二楼三号房间玻璃窗上写“他该死”的那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我认为,你们在这两天查案中所提到的什么白色纽扣、德国人、小提琴之类的都是假相和无足轻重的东西,凶手是个地道的中国人,还有,便是——”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他楞了一下,抢先抓起了话筒,非常有礼貌地说了一声“喂——”,然后他便不再言语,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紧握话筒的那只手也在微微颤抖。过了好一阵,他终于放下话筒,耷拉着脑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双目呆滞,面色异堂难看。
“出什么事了?”陈丽华拍了一下他的肩,问道。
他长吁了一口气,抬头无力地望了于子劲一眼,低声说道:“朱三棍刚才在拘留所里服毒自尽了,不过迅速赶去的法医初步推断可能是他杀——”
于子劲递了递眼色,向陈丽华示意了一下。两人很快向门口走去。
在跨出门去的那一瞬间,于子劲回过头来温和地说道:“你确实干得很不错,找个机会我们好好喝几杯,我请客。对了,你们两位替我照顾一下关探长。”
二十五分钟以后,一个神情沮丧的高个子警察将于、陈二人带到一间昏暗狭窄的小屋子,“便是这里了,你们自己看吧,法医在休息室。”他说完,就慌忙跑开了。
这间屋子位于楼梯底层的仄落处,光线昏暗,臭味熏天。他们刚进门,便看见了惨状——一具庞大的死尸蜷缩在右侧的墙角落,双腿僵直,一只手附在床沿,脸部向里。他几乎占据了屋子的四分之一空间,已经有苍蝇在他身上盘旋和吮吸。
于子劲将陈丽华挡在了门边,捂着鼻孔走了进去。屋内的确太暗淡了,看不清死者的尊容,不过能隐隐感到那是一张极度扭曲变形的死灰而狰狞的面孔,紫色的液体还在从他那外翻的宽厚的嘴唇往外流。他的左手靠在床边,肮脏的五指向内弯曲,像在对来人招手。死者一身水手打扮,皮肤黑黄,很难准确判出他的年龄。如果稍稍凑近细看,你会发觉他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死者活脱脱就是个可怕的魔鬼。
于劲俯身上前,在死者的嘴角附近闻了闻,打了一个喷嚏,赶忙闪到一旁。“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毒液!”他自言道,又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到了死者上方那唯一的一扇小窗子。他觉得应该上去瞧瞧,便费力将那张单人床移了过来,踩在上面——显然从这里是无法爬进来的,窗口支撑的五棍钢条完好无损,诚然已是锈迹斑斑。这么说凶手是从拘留所的大门口进来的,也可能就是所里边的人干的,这又是一个值得推敲的难题。四面的墙壁上并未留有什么文字,不象是为复仇为杀人。
他试着把尸体翻过身来,只听“咣当”一声,一把寒光灼射的匕首从死者身上某个部位掉了出来。
“故弄玄虚。”于子劲拾起匕首,有些轻蔑地说道。匕首背面有两个字“海豹”,指的是这个人,还是别人呢?凶手不可能画蛇添足,不过这两个字倒有些像出自在酒店写“他该死”的那个人之手,总之,这使案情变得更加复杂和难解。
他又环顾了一下屋子,向门口走去。
“丽华,我们走吧,让法医来处理一下,我们等着看结果。你回去帮我查一下最近应该说是这两年之内德国发生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刑事案件,这些帮派仇杀已经蔓延到中国来了,我们得尽快找到根源。”
大概在下午五点左右,于子劲终于等到了法医从解剖室里疲倦不堪地走了出来。法医是个挺斯文的年轻小伙子,他与于子劲友好地握了握手,开口说道:“他确实是被人毒死的,死者的胃部、肺部、肠道烂掉不少。我们提取了微量毒液,并进行了分析,发现这是一种奇怪而罕见的毒物。这种药物属于慢性的那一类,人体服了后,通常在三、五个小时之后才会发作,毒性一旦发作,很快穿肚而亡。同时,它能散发出一种难闻而怪诞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和接近。”
“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或听说过这种毒药?”于子劲皱着眉头,追问道。
“听说过,不过是在古医学书上。还有一点我也不明白,这种毒药的配方照例只有那些专门研究古代医学的人才会知道,并且早已失传了几百年——”
“你是说——”
“它是明末一个喜欢弄方术的小太监无意中发明的一种偏方,用药也非常奇特。如果控制在一定的比例内,药物是无害的,然而一旦超过比例——结果你已经看到了。”
说完,法医伸了一下舌头,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不单是个音乐家,还精通中国医学。”于子劲告别法医后思忖道,“这真量个高智商的凶残的刽子手,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冷酷和仇视曾经的朋伴?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必须马上找到他。”
于子劲匆匆赶回局里,陈丽华已经把一大堆分别用中文和德文写就的材料放在他面前。
“她是个能干而漂亮的女人。”于子劲寻思道,“我是否应该说些夸奖的话?是的,我不能太刻板板和冷落了她。”他咳嗽了一下,正准备打开尊口,这个能干而漂亮的女人却先他介绍了起来:“全部材料都在这里了,是两年来德国发生的所有刑事案件的初步档案。我那个在德国汉堡也做警察的朋友很乐意为我效劳,不过,他能提供的帮助最多也只能是这些了。我粗略浏览了一遍,只有一起案子或许与我们手上正忙着的事情有关,这是唯一一起涉及音乐领域的案子。好像就是这个,去年六月份,德国著名小提琴大师威廉在其公寓被人谋杀,凶手被怀疑是他的学生约瑟夫,这位也是一个了不起的音乐天才。约瑟夫自去年到现在一直逃命在外,我的那位朋友认为他有可能跑到中国来了。”
于子劲仔细阅读了一下陈丽华递给他的材料,案情大致如此:
威廉,一九五零年出生于德国莱比锡市,一九七五年与中国姑娘陈路洋结婚,生一女叫安娜。威廉是世界闻名的小提琴大师,曾多次到中国进行演出,他一生中共收有两个学生,一个叫约瑟夫,另一个叫米勒,两人的身上都流着炎黄的血液。
威廉不幸遇害后,其女安娜也不知下落,至今未找到。按凶杀案唯一目击证人——威廉家的老管家迈尔证实,凶手就是约瑟夫。他是用一根细长的绳子将其恩师活活勒死的,迈尔当时正躲在花园中一棵大梧桐树下,他是从那半掩着的窗口看到那可怕的一幕的,约瑟夫杀人的目的是想夺取恩师的地位,霸占他美丽的女儿,进而获得一笔可观的家产。可惜他险恶用心并未得逞,被人揭穿了阴谋,现正亡命海外,希请各国警方协助缉拿该犯。另附,迈尔两个月前突发心*而亡,但这并不影响根据确凿证据对杀人犯约瑟夫的严厉指控,等等。
于子劲看完后,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鄙屑一笑,说道:“这真是太有趣了,如今约瑟夫跑到中国来了,但他绝不是夹着小提琴来演出的,对官方的一些报道连我自己也觉得好笑,像约瑟夫这样一个杀人犯,没有理由再继续杀人而*自己,这就不得不引起我们的猜测和怀疑。安娜莫名失踪了,这恐怕并不那么简单。怎么对米勒这个人的品性一字没提,我倒觉得他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他是整个事件的最终得益者。”
“有一则,不过是我们本市的报道,这儿——头条,德国著名青年小提琴大师米勒将于后天应邀到我市进行演出……”
“这就对了,一切都已清楚明了起来,米勒能获得今天的地位真让人感到震惊,约瑟夫是冲着他来的,不过也许在米勒眼里他的同门师弟可能已经*了,然而,好戏才刚刚开演。”
五 约瑟夫和他的故事
我是个孤独的游魂,
正饱受着风雨的*,
在死寂的海边,
相伴的只有惨淡清冷的月。
但愿小提琴发出的弦音能让你安眠,并为你洗刷一切淤浊。
等着我,安娜,
我很快便能与你相守,
让仇者的血液一一熔入地狱的火焰,
炼就我们永生的爱情——
“这真是一首绝妙的诗,约瑟夫对安娜的爱恋让人感叹不已。不过,显然安娜已不在人间了,我敢肯定知道这个情况的人并不多,她的死与海有关,与音乐有关,与如今登上顶峰的米勒先生更是休戚相关。‘等着我’,约瑟夫复仇的心急是不言而喻的,这个‘仇者’的尊号是非米勒先生莫属了。哎,老天是一点凉风也不肯施舍给我们了,能打开的窗户全部打开吧!”于子劲说完,扯开了上衣的几个钮扣。
“他们翻译这首诗也是费了一翻曲折的,不过翻译后的结果已经让他们大吃一惊,约瑟夫那么认真地将这首诗刻在海边的那块大岩石上,这本身已不简单,还伴以那肝肠欲断、呜咽缠绵的小提琴之声——好一个痴情的男子!”陈丽华有些动情地说道。
“是呀!我也很痴情的,只是没有人看出来罢了,我的不擅言辞令我落得比约瑟夫还可怜。”
陈丽华拿杏眼瞪了他一下。他很满足地一笑,又继续说道:“今天如果关探长能来,我倒愿意陪他走一趟。这种天气是注定要发生什么事的。约瑟夫是不可能通过正常渠道来中国的,他的行动和思维的链条总是在牵着我们的鼻孔走。其实,他也许有多重身份,可以说是一个了不起的演员和社会活动家。他对这座城市并不陌生,而且他身边可能还有一个很忠心和能干的帮手。他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只可惜那个叫米勒的天才尚不知约瑟夫正在张着大口等着吸他的血。米勒或许以为他的同伴和对手已经消失在大海深处了,不过,欧阳正克的死能使他稍微警觉起来。当然,在他眼里如果欧阳先生的死还不如一只宠物死得那么值的话,我就不敢保证约瑟夫的灵魂会在一个风高之夜突然跳上米勒的床头。”
“可是,我们得阻止他,这毕竟是在中国。如果一个德国音乐家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对国家的影响不太好。”
“这个我也很清楚,但是我不能保证——我们尽力吧。有时,仇恨的蔓延和解决是完全超越国度的,何况米勒自身也是一个虚伪的仗着艺术附身的家伙。不过,我们得去看看,猜想一下约瑟夫倒底能做些什么,至少我们会有所准备,不会因为他有上帝的暗中相助而老是慢他一步。”
于子劲把诗稿又重新看了一遍,很小心地锁到*屉里,然后起身向陈丽华招了招手,大步跨出门去。
“我们去哪儿?我的大侦探/”陈丽华在背后问道。
“我们有必要去会一下米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分钟之前他已抵达本市了,现在正被一帮新闻记者缠住不放。不知为什么他也选择了桃源国际大酒店,这不知是不是他本人的主意?希望那里的血腥味已经散尽,我不也愿见到这个傲慢而狂妄的小提琴家躺在血泊之中。”
米勒是一个瘦高的很有艺术魅力的男人。他有着一头略显蓬乱的浅黄色且微卷的长发,一双犀利深髓的大眼珠,高耸带钩的鼻梁,薄而红润的嘴唇。他的脸色稍黄,这是唯一的炎黄血脉的迹像,不过他的中文是无可挑剔的。他看起来有些疲倦,仰靠在沙发上,双臂无力地耷拉在两旁,然而他身后站着的那个戴墨镜的男子却是异常的威猛强壮,你根本无法得知他是华人还是只会讲德语的地道的日耳曼人。
“冒昧打扰,抱歉得很,我们是负责你在本市人身安全的工作人员。米勒先生,非常欢迎你到中国来演出。”于子劲刚坐下后,很有礼貌地说道。
“我爱这个国家,正如我的恩师威廉曾多次前来一样,我这是完成他老人家未尽的心愿。而我的母亲也是中国人,我还记得她出生的那个地方叫小山坊村,是一个很美丽的小渔村。你的助手很漂亮!”他微笑着像是带着艺术家的目光注视了一下陈丽华,并不无绅士风度地向她诚恳地点了点头。
陈丽华撇过头去,清秀的脸上窜起一片好看的红晕,这让米勒不免对她多看了几眼。
“中国的女警官让人着迷,”他继续温和地说道,并咂了一口咖啡,“我认为我的保卫工作不必太过铺张,门口那两个可爱的警察可以让他们回去睡个安稳觉。我在这儿比在欧洲任何一个角落都更为安全,我踏上这片土地后从未感受到任何不安全的因子存在——我只是一个音乐家而已。”
“那倒也是,米勒先生如果真有回家的感觉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小山坊村近来可有很大的变化。”
“是吗?我会专程去看一下的,听我母亲说,那里夜幕下的海滩很美,月色更美——”
“这正如你头顶上的那幅油画,而且好像那岩石上还立着一个人,他在拉小提琴,不过月光惨淡了些。这一定是米勒先生的杰作。”
“不是,是一个朋友送的,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纪念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将它带在身边,永远带在身边。”米勒的脸部略微*搐了一下,神色开始显得暗淡和不安起来。
“这幅画的作者一定也很钟情*和音乐,画面上的男子也许是她的亲人,我能否走近细看一下?”
“我有些累了,于探长,明天我还有很重要的演出。”米勒斜躺在沙发上,慢慢合上了双眼,显出极度的因乏和劳顿。
“那我们告辞了,你好好休息吧。”在出门之前,于子劲又抬头瞟了那幅油画一眼,当与那个一直不作声的汉子握手告别时,他感到手腕有一种被震荡和拆散的痛楚。
刚走出酒店大门,于子劲又琢磨到:难道他们不知道几天前自己的一个同伴就死在这里?是没人告诉他们,还是米勒正是冲着这股杀气来的。米勒是个很有心地的人,他的那个助手或保镖更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不过这也好,但愿他们今晚别出什么差错。我还是留下两个人,小心为妙。
“米勒的中文说得不错!”于子劲一边开车,一边对身旁的陈丽华说道。
“比起他来,约瑟夫更是一个了不起的中国通,他能完全融入到这个城市不中来,即使站在你面前,你也很难认出他。”陈丽华以难有的深刻和含蓄的语气说道。
“他像个幽灵,一个拿小提琴作伴的幽灵。今天晚上我想他不可能有什么举动。他毕竟深知我们在防犯他。——这真是奇怪,这个人的背景怎么这般熟悉,对了米勒,他怎会出现在大街上,他不是想休息一下吗?我们跟着他。”
那个酷似米勒的瘦高的男子突然转身窜到了一条踊旧的巷子很快不见一踪影。当二人下车追到巷口时,幽森窄小的巷子里面连个鬼影也没有。有的只是残坦断壁和莫名奇特的声响。
“这就令人颇为不解了,米勒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难道我们看走眼了。不管怎么说,晚上我得回酒店去看一下,希望他不要乱跑,我必须对他严正警告一番。”
音乐会进行得非常顺利,米勒的激情演绎、他的忘我精神以及独有的艺术家的风度征服了所有在场的中国听众。不断有人上台为他献上美丽的鲜花,以示敬意。在最后,米勒额外拉了一首其为凄切悲凉的曲子,像在叙说着对恋人的无限相思。整个曲子都让们陷入一场空前的悲哀和怀念的痛苦中。
“不好意思,我不该拉这首曲子。”米勒颤抖着站了起来,眼含泪花,他双手高举起小提琴,一一向台下听众致意。
人们还以他更为热烈和持久的掌声。
“我看音乐会已经快结束了,不可能再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了。”陈丽华一边鼓掌,一边低声对坐在身旁的于子劲说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最后一首曲子我们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还有,他的表情很奇怪。”于子劲死死盯着台上的那个热泪盈眶正向听众们低头表达谢意的米勒,突然,于子劲深吸了一口气,连忙补充道,“你和阿虎马上回酒店去看一下,我想我们已经被挫败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听我的,你务必要小心。”
陈丽华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一眼,便猫着腰向大门走去。阿虎敏捷地跟在她身后。
米勒好不易才告别热心的听众,抱着心爱的小提琴正要进入自己的车子时,于子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米勒推了进去,自己也跟着钻进车内。于子劲关紧车门后,便对着前排吼道:“伙计,快开车!”
“你要干什么?”米勒惊奇地问道。
“你不认识我了呀,我是特意来保护你的安全的。”
“我现在很安全!”
“是的,你是很安全,但有些人就难说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于探长,我想中国的警察不可能都像你这样过分敬业了吧。”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感兴趣的。伙计,不用怕,一直往前开,我们可以从那个站口上高速公路,今晚的海风一定很惬意!”
米勒耸了耸肩,轻轻一笑,歪过头去,闭着双目,显出一副无所谓的很自满的样子。大概这是他认为目前最合乎常规的应对方式。车内是难有的平静和肃穆,只能听到窗外“嗖嗖”直叫的风声。
半个多小时以后,车子停在了海边的一处山崖下。
“伙计,把车子开回去吧,回到桃源大酒店,我想那里已经发生了一件热闹非凡的事,我的手下会找你了解一些情况的,不过很遗憾我显然知道得太迟了。”
那个胖乎乎的司机在看到米勒点头同意后便开着车离去了。
“约瑟夫,你终于报仇了,而且干得漂亮极了。米勒真是个可怜和自负的家伙,能否让我看一下你的尊容?”于子劲怒视着对方,漫不经心地说道。
只听“滑啦”一声,一张冷俊陌生的脸便出现在了于子劲的面前。这张脸非常苍白并泛出微红,好像久未见过天日,在夕阳映照下,这张脸让人觉得可怕和怪异。于子劲不免打了一个寒战。
“他们该死!”这张陌生的脸咬牙切齿吐出的第一句话。
“他们——”
“是的,我的警官,我认为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呀?”约瑟夫望了于子劲一眼,便背转过身去,面朝美丽而广阔的大海,他继续说道,“米勒是个魔鬼,是罪恶的化身。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而他却是这般对我,我现在的这张脸便是他对我的恩赐——他杀害了我们的恩师,嫁祸于我,又抢走了恩师的女儿——安娜。我和安娜是多么相好的一对恋人,一切都让这个病魔给毁了。我还未及逃跑,他的几个爪牙便抓住了我,并狠狠折磨我。我在那间黑暗潮湿的小屋里过着地狱般的日子,我认为我快熬不下去。终于有一天,安娜找到了他们关押我的地方,偷偷把我救了出来。我们拼命逃窜,然而,天啦!他们发现了,很快追了来又抓住了我们。我又遭到一阵毒打,并受了无尽的羞辱,这让我后来染上了某种致命的疾病,不过很庆幸我已经报了仇。将他们几个人都送进地狱。他们将我打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我醒来时——你无法想像我看到了什么,我的上帝,我看见了我心爱的女人被剥光了衣服,正在遭受米勒等人的*的蹂躏。我大喊大叫,但他们奸笑着更加肆无忌惮。看自自己所爱的女人遭如此巨大的痛苦,而我却无助,我暗自发誓只要能有一天我活着离开这里了,我一定会亲手送他们归天。我要报仇,要惩罚这三个禽兽,要将他们撕成碎片。”
约瑟夫讲到这里,拾起一块石子使劲扔向大海,他突然尖叫了一声,朝天挥舞着双臂,很快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接着说道:“这以后的日子我依然过着苦囚一般的生活,但我已经没有痛楚的感觉了,心里只有仇恨。有一天,我可怜的女人又来了,她比以前憔悴了许多,脸上还有肿块,我知道她所受的苦比我少不了多少。她强忍着痛告诉我,他们今天都去喝酒去了,好像是为米勒在欧洲其他国家的几场成功演出庆贺——我们又逃了出来。这次我们吸取上次的经验,绕开市区,穿过一片荒林,又越过两座土丘,一直来到大海边。此时,安娜那一下子栽倒在了沙滩上,她全身巨烈颤抖,一片冰凉,并且口吐白沫,气喘不止。这个女人平静地对我说,一个小时前她服了一种慢性毒药,看来毒性已经发作了。她又说自己活得累极了,也没有脸面再呆在人间,要我替她和爸爸报仇。我痛苦地点了点头,她从内衣深处摸出一枚白色纽扣交到我手心,说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一共两枚,还有一枚被米勒的一个手下抢去了,要我把它找回来。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一阵巨烈的震痛袭来,她慢慢闭上了双眼。我当时是何等的伤心欲绝,但我并未哭泣,我抱着我心爱的女人身冷酷而翻涌的大海走去。我吻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我把她轻轻放入大海的怀抱——老天也像感伤而泣,夜空掠过一道道闪电,大雨倾盆而至。我要复仇,是的,我要捣碎这个血腥而苍凉的人世。等着我,安娜,大海是我们共同的家。”
“我为你过去所遭受的痛苦感到震惊和难过,那么后来你又是怎么来到中国的。?”于子劲坐到约瑟夫身边的一块岩石上,望着不甘寂寞的大海心潮起伏。
“由于我在那间令人窒息的黑屋子里受了近半年的*,身体遭至严重创伤,脸部也变得恐怖不堪,现在我的这张脸比起我刚逃出来时要好看得多。我找到我那做船港工人的叔叔,他见到我时也吓了一跳。他是个地道的中国人,在德国生活了大半辈子,他准备再干几年便回家乡,步步听到我的遭遇后也是非常愤怒,他告诉我他将安排我和他一道回中国来,这样可以躲避那伙人的追捕。我们在一座陡峭的高崖边沿丢了两件我的衣服,并且我还写了遗书,这样米勒等人肯定以为我和安娜都殉情了。而米勒告诉警方说我逃到海外去了,便可永远使这桩案子悬而未决,他真是做得天衣无缝。于是在一个几雨交加的夜晚,我和叔叔藏在一艘大货轮的底舱,三四天以后我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叔叔为此向那个白人船长付了一大笔钱。叔叔把我带到他的家乡——小山坊村,这个你是知道的,我恢复得很快,亲人们都很照顾我,但除了叔叔没人知道我的秘密。我的复仇的火焰随着时间推移而一天比一天燃烧和疯狂起来,这个时候我获悉米勒凭着他自身的才华已成为欧洲首屈一指的小提琴大师。他是个鬼才,但他永远逊色于我,这就是我对他在艺术上的评价。”
“你是如何知道欧阳正克已回国并住在桃源大酒店的?”于子劲插话道。
约瑟夫低着头来回走了几步,轻蔑一笑,说道:“这真是天意,是上帝在帮我。那天我在大街与他迎面相撞,他是不可能认出我来的,我的化装技巧是通常会使人吃惊不小的。他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心中窃喜,偷偷跟上他,来到他的住处。我在墙角打晕了那个送饮料的服务员,把他藏到了洗手间,我很幸运,没人看到我。这个时候是晚餐时间和疯狂的夜生活刚拉序幕之时,客人们大多都外出了,突然我的病发作了,我连忙吞了几颗药,便感觉浑身肌肉膨胀,无论如何我都像一个主持正义的审判官,我马上就会将他送上绞刑架,心情格外激动。我敲门走进了他的房间,他刚洗完澡正准备出去,桌上放有一些他的艺术品。我与他交谈起来,并且我越来越激动,很快他认出了我,向我求饶,说*安娜不是他的主意。但我已经完全疯狂和充满复仇的欲望,我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冲了上去,将这个混蛋举了起来,从窗口扔了下去。这一连串动作的完成前后不超过二十秒,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也许是极度的仇恨让我有了超强的爆发力。我突然觉得应该在窗子上留点什么,便用他桌上的雕望刀随便写了三个字,只可惜我可能太激动了,竟忘了夺回那枚白色钮扣,我让安娜失望了,这是我的过错。”
“你讲述得很清楚,与我的推测非常吻合。另外,死在拘留所的那个水手是不是也是你的功劳?”于子劲站了起来,绕到约瑟夫的背后。
“我是个情仇很分明的人,决不滥杀无辜。朱三棍的死完全是他们沙豹帮内部干的,这伙人做了不少坏事,盗卖文物,贩毒。他们在小山坊村有个小窝点,我建议你去看一下,有些愚蠢的家伙想趁此机会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真是妄想。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叫关一凡,他是个败类,你回去后应该对他有所行动。”
“这倒有些出乎我意料,不过我们还是来谈一下你昨晚更为精彩的表演。米勒和他的助手想必已经被你做了私刑?”
约瑟夫仰天大笑起来,因为激动或是兴奋他的面色变得红肿并拉长,双目放出胜利者特有的灼光。“你是个不错的警官。”他转身对于子劲平和地说道,“不过你阻止不了上旁去惩罚那些罪人。我和你总共打过两次交道,一次是在这不远处的附近你找到了我,不过我逃了,第二次是昨天下午,你在街上看到了我,但从背影来分析,你把我当成了米勒。昨晚你让我吃惊不小,竟巡视了两遍。不过你还是离去了,那便是我表演的开始。我搞了两套警服,常而皇之地走上楼去,那个守夜的警察把我们当成了他们的上司,后来他们便躺在了门口过道上的一张长椅子睡着了。我们叫了门,开门的是米勒的助手——大个子席勒,他是个残暴的家伙,以前曾多次对我大打出手。我很想马上送他一颗子弹,但我忍住了,时候未到。他很不高兴地简单询问了一下我们,我告诉他我们是来做最后一次例行检查的,以确保米勒先生是安全无疑的。他连我们的证件也不看一下,便让我们进去,并敦促我们要快一点。我听到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知道米勒正在洗澡,这真是难得的好机会。我们假装四处摸索和搜查了一下,席勒这个笨蛋压根儿就不认识我,但他老跟在我们身后。当我们来到那间宽大的卧室,这个家伙正弯身端起饮料时,我那个凶猛的伙伴从其身后用枪托很快砸在他*的头颅上。他痛苦惨叫了一声,正要反击,我已关上了门,并把两颗无声的子弹射进了他丑陋的心脏,他重重摔倒在了地上,鲜血一个劲地向外*。我们打开门走到客厅。米勒似乎也听到什么呼动,光着上半身胆怯地从浴室钻了出来,但他终于看到了我,大叫了一声又退了回去,我脱去外套,撕下面皮冷笑着跟了进去。他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倦缩在浴缸角落,像一只快死的病猫。我对他讲述了一下他所带给我的一切痛苦,他便开始跪下来向我求情,可我已经快疯了,我简直想活吞下他。我将浴缸灌满水,并接上了电源,然后我将他扔了进去,很快我便闻到了一股肉体被烧焦和煮熟的味道——”
“不要说了,你比米勒好不到哪里去!”于子劲怒吼道。
“怎么,想抓我回去,抓一个音乐家回去,我可不是中国人,我的那位中国朋友你也无法抓到他,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其实,生死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在这个世上的使命已完成,眼前的大海对我是最好的归宿——别过来,瞧我的血液流得多快。安娜,等等我,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约瑟夫踉跄着向大海走去,他身上是迅速漫染开来的血液,当他跨下海水再次转身向于子劲轻蔑一笑时,于子劲看到的是一张快死的清灰色的脸,嘴角处也沾满了殷红的鲜血。
于子劲愣住了,他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去阻止他,恐怕大海真有无尽的吸引力。那个瘦长摇晃的身影在夜幕下逐渐模糊与缩小,一个大浪涌来,于子劲的眼前便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归于平静和死寂。海风把夜的腥味送上岸来。远处一轮残月正升起在海平面。
于子劲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试着击了一下脑门,欲转身离去,然而,他不免要再次吸一口气,因为,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正安放着一把孤独的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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